臻傑無語,許久才問一句,“悠兒會怕麼?”
眼眸裡閃過一種莫名的情緒,悠兒的臉上綻開笑容,雙手握着丈夫一隻寬厚的手掌,“有您在臣妾什麼都不怕。”
“只願朕能給悠兒一生的幸福。”臻傑低語。
悠兒笑而不言。
“可涵心殿裡那兩個悠兒要如何對付?”臻傑說着面上又有些尷尬,“若非朕攔着,錢昭儀恐怕真的會打惠嬪,你說他衛國府的家教怎麼教出個這樣烈的女兒來。”
悠兒“噗嗤”一笑,一雙美目笑得彎彎,“可是皇上不覺得便是這樣的女子您纔可與她隨意玩笑,她不會把您說的話在心裡過了兩遍,完了斷章取義做出另一番解釋。性子純一些,烈一些,也有她可愛的地方。”
“呵呵……”臻傑笑了,“你總是有道理裡的,好,朕想在這裡歇會兒,你往涵心殿去把兩人打發了吧。只怕朕撂下她們這樣一走,錢昭儀要活剝了惠嬪了。”
悠兒起身爲丈夫倒了一杯茶,口裡道:“古嬤嬤一早過去了,臣妾罰二人閉門思過兩日,畢竟如今宮裡傳得沸沸揚揚,兩人都難辭其咎。如今各打五十大板,臣妾也不兩頭得罪,畢竟往後還長,這繭子裡的絲要慢慢抽才行。”
“嗯!”臻傑只管喝茶,卻忽然想起了什麼,問,“母后皇太后身體不好嗎?今天怎麼請了這麼多太醫?朕聽齊泰說宮裡傳太后面頰浮腫,身體疲倦不堪,當真如此麼?”
“害喜吧!”悠兒道,“孕婦各有不同,這些女子之事,皇上很難明白。”
“皇上,八百里加急。”齊泰捧着一封密函匆匆進來。
“快呈!”臻傑立刻來了精神,從齊泰手裡拿下信函拆開來看,面色時而釋然,時而又蹙眉緊張。
“悠兒……”臻傑放下信件便急切喚了妻子一聲。
悠兒心裡一動,口中道:“皇上說吧,悠兒只當沒聽見的。”
“不妨事,這件事本來就與後宮有干係。”臻傑一對劍眉蹙在眉心,“錢宗聿急奏,忽侖王子帶了十幾個隨侍入境了,恐怕仲夏便能進京。”
“王子?”
“是來和親的。”臻傑眉頭一動,“他們很狡猾,此刻若我朝推卻和親,便是我們的不是,畢竟他們這樣富有誠意,而我們待嫁的公主也不在少數。”
“可皇上若能把這王子留在京城,也不失爲對忽侖的挾制。”悠兒一語出便噤聲住口了,她不能隨便議論朝政。
“蠻夷之人只會順水推舟挑起戰爭,他們是不會在乎一個王子的生命。”臻傑言至此卻有些釋然,“只是他們此次進京,便不怕他們不找陳東亭一干人商議,如此一來朕派兵圍剿這幹叛黨便更有據在手了。”
悠兒心中一鬆,不再言語。
臻傑又把信函看了幾遍,隨即起身道:“悠兒,後宮這些瑣碎之事便交由你了,朕即刻要見秦成駿。”
“皇上放心,恭送皇上。”悠兒沒一句多餘之言,便福身相送。
待人去屋空,她心裡卻莫名一沉。當真是瞬息萬變,公主和親,眼下待嫁的公主還有幾個?南邊燕城的若嵐、若笙是斷乎不可能了,那只有若珣了,難道這孩子逃得過高麗,躲不了忽侖麼?母后她……如何方能力挽狂瀾?
馨祥宮裡,若珣正軟綿綿地靠在茜宇的懷裡,嘴裡呢喃了一句,“皇帝哥哥騙兒臣,當真是不想叫我難過麼?”
茜宇摩挲着她軟軟的秀髮,低聲道:“你父皇去世前曾見過舒爾,因他的驕傲,叫父皇動了怒,於是真如海便教訓了兒子。本來這些事羞於啓口,但母后想想還是要告訴你好。”但茜宇還是隻說了結果,那些舒爾於自己的情愫的過程又怎麼能告訴這個孩子。
“那……如今父皇不要珣兒嫁去高麗,當真要指婚給舒爾嗎?”若珣頷首問茜宇,眼眸中水汪汪一片,“不會變卦了?”
“不會變卦了!”茜宇溫和地笑着,她在腦海裡重複着那日舒爾在自己面前的許諾,她捧着若珣的臉道,“可我們珣兒是金枝玉葉的公主,舒爾他也是嬌慣的子弟,只怕你們互相會礙着君臣之禮,惹得生分。總之我們珣兒還小,母后想把你在身邊再留些日子,再如央德皇姑說的,把你的母妃接來也叫她看一看女婿,好不好?”
若珣臉上嬌滴滴看得人無限憐愛,她靠進茜宇懷裡撒嬌道:“母后您真好,難怪父皇那樣珍惜您。您放心,雖然父皇扔下我們不管了,往後珣兒定會好好照顧您,還有弟弟們。”
“母后很放心。”茜宇嘴上說的柔和,卻莫名覺得鼻尖很酸,心裡突然間空蕩蕩的,似乎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她一壁撫摸着珣兒,一壁暗下決心不論發生什麼她也要讓這個孩子幸福。
“這就是你的決定?”赫臻坐在案前,聽完立於面前的少年的述說,提問的口吻一如先前的嚴肅。
“大人……”秦夫人朱氏溫和的聲音突然在屋外響起。
“秦夫人何事?”因避嫌赫臻便吩咐秦成駿要其妻稱呼自己爲大人。
“皇帝急召我家大人入宮,因走得匆忙,便要臣妾來向您稟報一聲。”
“辛苦夫人了。”赫臻應一聲,眉頭卻微微蹙起,兒子爲何急召秦成駿,難道又有事端發生?還是宇兒的身體出了岔子?莫名地,赫臻突然非常非常地希望能見到茜宇。
屋子裡沉悶了半刻,赫臻清了清嗓子,“回答我,這就是你的決定?”
舒爾面色認真不容玩笑,他點頭道:“微臣根本無力決定長公主的幸福,但若與公主相處之後公主認爲微臣匹配做一個駙馬,那臣定會用一生去愛護他,此生也絕不納妾。”
“呵……”赫臻冷笑,“你這樣說好像已深愛了我的女兒一般。可我還是那句話,如何才能信你。”
“所以微臣才說讓公主來選擇,這樣您也不算爲公主強配的婚姻。微臣說一句萬死的話,即便將來公主不幸福,那也是她自己的選擇。”舒爾說的口齒清爽,不但半句含糊。
赫臻面色並未展開,他依然沉沉道:“如今世上得知我還活着的不出十個人,你便是其中一個,可其餘所有人也不曾敢在我面前如此說話,即便如我之前說的,太上皇已經死了。”
舒爾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他竟無所畏懼,口中道:“不論今日微臣說什麼,您都不會聽得舒意,因此刻微臣是來向您求娶您的女兒,不論是帝王還是普通百姓,父親都當是這樣的心思!當年長姊進京過節卻突然嫁給了襄親王,家父從金海趕至京城,他面上的不捨微臣記憶猶新。”
“呵……”赫臻竟有些苦笑不得,末了卻又正了顏色,“舒爾,你可想過要你姐姐改回金海真姓?”
真舒爾竟沒有半分猶豫,“沒有!”他堅定地吐出這兩個字,“即便是皇后她也定不會想改回祖姓。金海真氏族系繁雜,旁系子弟少說有近千人,若有一日成爲國戚,難防他們也有一日對仕途起貪慾,屆時誰都打着國舅、國丈的旗號,只會給皇上和朝廷添亂。微臣雖有一日將承襲父親的爵位,但自問沒有能力管轄族中所有子弟,只要有一個人逾矩,就會有數不盡的人跟隨其後。”
赫臻不得不承認此刻對於眼前這個少年於生出的欣賞,兒子的眼光的確不錯,真舒爾若得人引導,將來定會有番作爲。
“可你如今已是翰林編修,難道你就不是那第一個逾矩之人?”赫臻反問。
舒爾面色鎮定,口中道:“時至今日微臣也未去翰林院報到,按我朝律例,這個位置已不屬於微臣了。”
赫臻滿意,但問:“我想你心中應當清楚皇帝對你的器重,便是看在你長姊的份上,你也應當留在皇帝身邊爲其效勞,可你似乎不是這麼想的?”
“官場仕途有太多迷人心智的東西,榮華富貴也好、無上權力也好,微臣自問不在菩提樹下長成,難以做到心如止水。於其有一日迷亂心神闖下大禍,不如遠離官場安居金海,若有一日皇帝需要微臣,京城與金海這點距離不會是阻隔,屆時微臣也當竭盡所能。”
赫臻心中滿意,起身道:“好,果然你父親沒有白白趕來京城。今日便到此,後一日真如海進宮給皇后請安,你一同進去吧。我想,皇太后她會想見你。”
舒爾一怔,隨即抱拳應諾退出房來。再見天日,那漫天的紅霞已悄然退去,只有西邊天際還餘留一絲光亮。地面開始散發聚集了一日的熱氣,雖然微風拂面,舒爾卻覺得周身暖烘烘的。他有一種預感,後日見到茜宇,也許會決定他甚至若珣一生的幸福。
馨祥宮內茜宇正就着緣亦的手喝着燕窩粥,這甜美滑潤的滋補上品此刻竟是難以入喉,若非緣亦強調自己已一天沒有好好吃過一餐飯,自己也絕不想吃這些東西。
“咳……”又一口燕窩強嚥下去,茜宇只覺得一陣反胃,頃刻將食物吐了出來,一張臉漲得通紅。
緣亦大驚,迭聲將白梨文杏喚來伺候,然茜宇竟如此一發不可停,到最後乾嘔起來一併連肝膽都要揉碎了。
緣亦眼淚都要急出來,從前主子懷孕不帶半點異常反應的,頂多腰肢痠軟一些,這一回緣何會這樣大的反應。自己雖經歷的多,可終究沒生過孩子,也不曉得主子這樣到底算不算正常。
好不容易止了吐,白梨用熱帕子給主子洗了臉,茜宇半靠在緣亦的身上一口一口喘着氣,眼角紅紅地,臉上卻掛着笑,她一手撫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口吻有些哽咽,“緣亦啊,這孩子如此折騰我,可見他是多健康,只怕將來淘氣,我管不過來了。”
緣亦正要出言應答卻見小春子急切地跑了進來,她瞪了個眼色要他下去。
“別趕他。”茜宇坐直了身子,問道,“長公主到端靖太妃那兒了?”
“是,長公主和小王爺在裕乾宮用過晚膳後太妃會派人送回,要奴才回來伺候您要緊。”小春子欲言又止,顯然要說的並不是這些。
“還有事?”茜宇微微蹙眉,方纔心裡空蕩蕩地感覺又徒然生起。
小春子四處看了看,輕聲道:“主子,這件事情還只是皇上與皇后私下說過,還沒幾個人知道……”於是他小心翼翼地將忽侖王子進京求親的事一一說了。
茜宇果然面色大變。很顯然,若此事當真,若珣首當其中,她一時只覺得胸前悶堵,一手緊緊抓住了緣亦。
“主子,您沒事吧!”緣亦嚇得臉色慘白。
茜宇此刻卻定了心神,面上的神色愈發嚴肅起來,“我沒事,如今也不爲我自己一個活着,那麼多事情還等着我做。”茜宇那帶着琥珀石的右手扶住自己的腹部,“這個孩子不會帶給我拖累,他只會要他的母親更堅強。”
“小春子,去一趟坤寧宮,我要見皇后。”茜宇此刻心裡很清楚,只有在忽侖王子進京前將一切安排妥當,若珣纔不會落到兩相爲難的地步。而她亦很清楚,以若珣的教養,這孩子一定會選擇爲國家犧牲。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作爲父親,從秦成駿口中得知此事的赫臻此刻也陷入沉思之中,女兒若嫁去高麗還能有皇姊會照顧侄女。可去忽侖?呵……豈非羊入虎口?莫說要給若珣幸福,恐怕這孩子的命都不會太長。那是如何野蠻的民族!若自己還在帝位,將如何考慮?如今兒子又要如何思量?自己既然已逝,就不應再在他的決定上左右,而這次他也不曾要秦成駿來詢問自己的意見。他不在乎兒子對自己的“擺脫”,那是他所期望能夠看到的,可是他不想犧牲女兒。之前對兒子說的那些彷彿斬釘截鐵要若珣嫁去高麗的話此刻他半句也說不出了,難道真的是因爲“太上皇死了”,自己漸漸開始擺脫帝王這個無形的束縛了?
“赫臻,你的女兒要怎麼辦?我如何才能保護她?”在等待悠兒的同時,茜宇的思緒一時有些紛亂,當無助的心緒戰勝堅定時,她渴望見到赫臻,渴望只做一個男人背後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