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玲瓏聞聲一震,委屈地擡眼看茜宇,卻看到皇太后一臉慍怒地瞪着了自己一眼,唬得她連忙低下頭去,一張臉漲得更紅。
悠兒入殿時,並不曾爲眼前景象感到驚訝,她含笑看了茜宇,微微一點頭便開口道:“母后這是怎麼了?這……又是誰跪在眼前?”悠兒說着徑直越過徐玲瓏朝茜宇施了禮,方轉身來看跪下之人。
“是徐貴人?”悠兒故意提了半分嗓音,“怎麼?你鬧得母后不愉快了?”
“是,是嬪妾,不是……”徐玲瓏在宮內雖不算得寵的一個,可礙着她的出身,茜宇未曾回來時帝后便對她另眼看待,進宮四年來不曾受過如此委屈。
“皇后,今日御花園一事你可知曉了?”茜宇打斷了徐玲瓏的語無倫次,悠悠問了一句卻似乎是知道之後所有答案的,才說得那樣氣定神閒。
悠兒還轉身來道:“兒臣知曉,母后莫要記掛。兒臣已問了季妃,不過妃嬪之間玩笑幾句。”
茜宇一手輕輕撫摸已然隆起的小腹,面色閒閒的,“皇后是念着哀家的身體才瞞着吧!聖母皇太后去燕城前囑咐哀家要替她與皇后共同照顧好這個後宮,如今發生了事情哀家不能當不曉得吧!”
悠兒面色一轉,沉色道:“母后恕罪,確也不是什麼大事,兒臣不想竟已驚動了您。”
“哀家知道,妃嬪之間鬧些不愉快不算什麼,卻不敢養了什麼風氣出來,好像總要誰壓誰一頭似的。皇后說是不是?”茜宇絮絮說着一些似乎只有張文琴纔會說的話。
悠兒心中暗笑,面上卻道:“兒臣記下了,往後一定留心,只求母后不要動氣傷了身子。”
茜宇微微一點頭,轉而看着地上的徐貴人,口吻肅然,“貴人跪了這麼久,想明白了麼?”
徐玲瓏委屈極了,憋了半日竟嘟囔道:“嬪妾……沒明白!”
茜宇強忍心中笑意,嘴上卻冷喝:“那你就繼續跪着吧!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自己起來。”語畢便要起身,悠兒立刻迎了上去,卻聽茜宇道,“宸兒病了,哀家隨皇后去瞧瞧這孩子。”
悠兒應承,扶着茜宇走下時,瞥了一眼委屈的徐玲瓏,和聲道:“母后饒了貴人吧,也不算什麼大事,貴人不過好打不平,見不得旁人被欺負,想想也不算什麼壞心。”
徐玲瓏連連點頭,急切道:“太后明鑑,嬪妾今日……只是替萍貴人把些委屈說出來,那鄭貴人本就叫人厭惡。”
茜宇冷聲道:“妃嬪共侍皇帝何分你我?你與鄭貴人同住一堂,不僅沒能和諧相處還鬧得這般不愉快,可見你的心思還沒長成。難道哀家罰你發錯了麼?”
“嬪妾不敢!”徐玲瓏急得落淚了,嘟囔道,“今日錢昭儀也只是想替萍貴人討個公道,嬪妾這才說了幾句……”
茜宇與悠兒對視一眼,口中喝道:“難道這不是煽風點火麼?在你眼裡瞧着彷彿是仗義之舉,卻因此平添事端攪得宮裡不安寧。這些宮中大忌,最基本的道理你都沒學好,還振振有詞,滿嘴的道理,看來今日不動家法你是不會知道錯了!”
“不是……太后……嬪妾不是這個意思……不是這樣的……”徐玲瓏急壞了,通紅的臉上汗涔涔一片,眼淚大滴大滴的落下來,像個孩子似的委屈着。
“徐貴人還不認錯嗎?”悠兒嘆了一聲,轉而向茜宇笑着求情道,“貴人年歲還小,母后饒了貴人這一回,往後兒臣定會好好教導,今日看在兒臣的面上請您消消氣。您不是要去瞧宸兒嗎?兒臣想不如把昕兒和璃兒帶上,宸兒不愛吃藥,要兩個小叔叔給他說說。”
茜宇嘴角掠過笑容,暗暗捏了捏悠兒的手,嘴裡“嗯”了一聲便扶了她出去,只留徐玲瓏一人跪在殿內。少時,緣亦進來請她起來,誰知這玲瓏性子執拗,哭得傷心卻不肯起來,彷彿受了大委屈,又大大被冤枉了,非得有了理她纔算給自己證了清白。
緣亦心裡好笑,這徐貴人竟是這麼直一個人,若不是主子的親眷還不曉得會養成怎樣一個光景,平日裡見她爽朗活潑,原來終究是個孩子脾氣。
“貴人聽奴婢一句話吧!太后娘娘此時去坤寧宮看了大皇子心裡就喜歡了,回頭見不到您也就不計較了。要是太后回來看您還在,便要想您是不是與她慪氣。若太后一氣當真要對您動家法,那會兒可沒有皇后娘娘攔着了。”緣亦笑盈盈哄着玲瓏。
宮裡誰人不知緣亦的體面,徐玲瓏自然也不會在她面前尊大,委屈道:“姑姑說的是,可就這樣走了,便當真是我錯了,可……”
緣亦溫和道:“貴人主子可別忘了您與太后那層關係,您要是這樣執拗着,旁人可該以爲您不把太后放在眼裡了。這宮裡頭本來說不清的事多,理字邊兒上一個王,您若不是王,可就得把這些個心思都藏在心裡啊!”
這些話茜宇一早便授意緣亦轉述於眼前這個哭得滿面梨花的女子。茜宇瞭解玲瓏的性子,連她會說怎樣的話都替她想好了,只是玲瓏還不知道這貴爲太后的姻親姑姑是要教自己後宮裡的生存之道。也許茜宇是怕自己有一日離開後玲瓏落得與品鵲一個下場,雖然悠兒不會虧待她,可難保新人舊人不擠兌她,不能叫她總留在貴人這個位置纔好。
但也正如當初緣亦問茜宇爲何不出面維護可憐的宜嬪,彼時茜宇只是說幫得了一時幫不了一世,人終究還是要靠自己的。
“母后這樣做不怕徐貴人誤會麼?”此時悠兒已將茜宇帶來坤寧宮,幾個孩子看若晴給傑宸喂藥去了,自己便請了茜宇在內室裡休息,口中便有此一問。
茜宇淺笑,面色平和道:“若換了孫貴人或者其他妃嬪,她們敢在我面前說一句頂一句嗎?她到底仗了與我的幾分關係,便是她平日裡不顯擺炫耀,但她心裡定是明白自己的與衆不同。如今煞一煞她,一來要她心裡有個底,明白我究竟怎樣的行事風格,二來要宮嬪們知道不管是誰若敢妄動是非,我這個太后眼裡可是揉不得沙子的。”
悠兒感激不已,笑道:“有您在身邊悠兒心裡踏實極了,可是您……”她轉了口吻笑,“沒事兒,悠兒抓緊了好好和您學學,往後便不怕了。”
“端靖太妃身上纔有你值得學的,我只不過是看得遠一些罷了。在我看來,要是沒有那些過往那些曾經,端靖太妃若能坐上皇后寶座,她會比任何一個人都出色。”茜宇輕聲嘆道,“她有智慧,也不缺手腕,真正如外頭傳言悠兒你的鐵碗肅骨、雷厲風行那般,只可惜造化弄人,一切都結束了。”
“母后。”悠兒輕聲問道,“您有一日離去,屆時皇上和我要如何安排端靖太妃?”
茜宇沉默了,她實則在心裡隱隱擔心一件事情,卻不敢說出口,故只是擺手道:“這些都是後話,往後再說吧。眼下端靖太妃恐怕已經說動了品鵲要如何利用玲瓏去拉攏錢昭儀。衛國府的子弟能馳騁疆場奮勇殺敵,他們的女兒定也不會輸人。雖說以柔克剛,何嘗不能以剛治柔?如此心思沉穩心機深重之人,放一個錢昭儀這樣沒有半分謀算的人去對付,定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你看她今日借鄭貴人嘲笑班君嬈一事?她總是想一出是一出,鬧得人沒了防備。並非謀算好了走步,就能最後贏得棋局。”
悠兒笑道:“母后也算成全了錢昭儀了,她心裡恐怕早把個班君嬈殺了幾回了。從前她瞧不起宜嬪,眼下蒙氏學得乖巧了,沒想到班君嬈又躥了出來,她哪裡能服氣!”悠兒轉而卻疑惑道,“說起來最近這個宜嬪當真是叫人省心的,往日裡權太傅隔日便要向皇帝或我來訴說宜人館的不是,如今倒是好些日子都沒聽說這些了。”
提起蒙依依,茜宇心裡微微一疼,姐妹兩個都是癡情女子,那蒙歡宜帶着對臻傑的愛死去,也許比她姐姐更自在些。不不不……茜宇心內一嘆,這世上還有比愛人在你眼前,長相守候來的幸福麼?
“母后想什麼呢?”悠兒笑着問了一句,低聲道,“您想父皇了麼?”
茜宇面頰一紅,不自覺的用手撫摸了自己隆起的小腹,輕聲道:“別提這些,怕叫人察覺了。”
悠兒左右環顧一眼,遂湊到茜宇面前,將聲音壓得極低,“皇上不讓我告訴您的,可是悠兒看不得您難過。皇上說太上皇如今身體大好了,沒落下大的病根來。”
茜宇的臉上頃刻綻出釋然的幸福笑容,她默默點了點頭,眼前卻略略朦朧了,濃密的睫毛上有晶瑩的東西微微閃着光芒。
儀門外,若晴看着兩人奇怪的笑容,心裡不免疑惑,但只以爲她們說些宮闈之事故而不想多問。此刻她也與衆人一樣一身素服裹身,父親逝世的陰影並未曾在心內殆盡,可因她已是人母學會了堅強,也曉得生命之重爲何,這才能振作起了精神。
今日聽聞傑宸病了,她即刻放下家裡的孩子便進宮來照顧,雖然宮裡有的是太醫,皇后也騰出手來親自照顧,可她就是放不下傑宸。這裡頭的原因她實則也道不明說不清。正如皇后常常有的那場夢魘,當年那場驚魂在兩人心裡是揮之不去的,需得有一日明朗方能化解,只是如今……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早已逝世,而張文琴是否知曉,她根本不想詢問。
見皇后從茜宇身前離開,她方笑着進去,隨意聊些話題,然左不過繞在了孩子們的身上。
此時宮闈之中,當徐貴人滿面淚痕地從馨祥宮離開後,關於今日御花園一事便算正式傳開了。宮嬪們都互相說着皇太后如何動怒責怪徐貴人在錢昭儀面前煽風點火,差點要動了大刑責罰。回想太后剛回宮時嚴婕妤的悲慘遭遇,宮嬪們人人自危,她們曉得從前傅茜宇還只是個皇太妃,不便於干涉後宮之事。如今她名正言順的太后之寶握在手裡,若遇上皇后不便出手之事她只消一句話便能裁決,甚至不用過問皇帝。
今日皇太后拿她自己的親眷徐玲瓏問責,不管是不是演一出苦肉計,卻足夠鎮到一些人,便是那鄭氏也唬了半日,躲在芙蓉堂暫不敢隨意走動。
丹陽宮裡,錢韻芯聽着小福子稟報這些,擠着眉奇怪道:“真是奇了,沒得讓那徐氏擔了去,若太后當真打了她,豈不是我的罪過。”
陪嫁嬤嬤卻悠悠道:“主子難道不明白麼?太后就因徐貴人與她的那層關係,這才只問了她一個,論理這麼多人在呢,她何以只找一個貴人?”
錢韻芯眉頭一揚,眼珠微微一動,說道:“你是說徐貴人還是在太后面前極有分量的?”
“何止極有分量!依老奴看,這徐貴人飛黃騰達只是早晚的事情,沒的一個當太后的姑母,侄女兒只是小小一個貴人。”陪嫁嬤嬤說着壓低了嗓音,“除了錢嬪,如今宮裡還有哪一個能真心待主子的?老奴說句不敬的話,您的性子與那徐貴人像極了的,若能相處定能投緣,要是那徐貴人在太后面前誇您幾句,恐怕丹陽宮裡住位貴妃也不算過分。太后是個明白人,她絕不會讓徐貴人越過您去,不然也太招搖,豈不明擺着護自己人!因而只要徐貴人一日能得升遷,您也能跟着水漲船高。”
錢韻芯卻一副不以爲然的模樣,嘴裡嘟囔着道:“做皇貴妃又如何?皇后的位子我也不稀罕呢!我只想皇帝時常能想起我,叫我在衆人面前有臉面,再來……膝下能有個孩子我便滿足了。若有兒子,將來指不定要爭大爲叫人鬧心,只要有個像元戎這樣的女兒,將來風風光光地下嫁了,我們衛國府照樣光彩榮耀。”
嬤嬤也喜主子的與世無爭,但還是擔心主子叫人欺負,便又進一句道:“可若主子能在太后面前得了臉面,便是在皇上皇后面前說的上話了,到那會兒還怕擺弄不了一個惠嬪麼?可若以如今的光景下去,只怕那惠嬪早晚越過您去。”
錢韻芯滿臉厭惡,冷冷道:“這個賤婢想越過我去,除非祖上燒了高香。她那樣的出身,若生不出孩子,我看也就到此爲止了,哪裡還能升?”
嬤嬤擔心道:“可不就怕有孩子麼?”
錢韻芯聞言身形一晃,柳眉登時擰曲起來。
這一日匆匆過去,翌日宮中也平靜不少,因徐貴人被太后責罰,宮嬪們收斂了許多。只越是平靜,越是要有不安隱隱萌芽,自然如今前朝醞釀的是一場大圍剿,而後庭亦是要徹查隱患。可舉凡有心思之人,無不是一遍一遍地在心裡過了自己的話方纔將其說出口,故而此刻只要略微察覺到這前朝後挺之微妙勢態的,都會聰明地收斂起自己的光芒。這樣的形勢下如何才能揪出惡人,就看帝后二人要怎樣操控一切了。
這晚皇帝在坤寧宮留宿,臻傑今日面上總是帶着奇怪的神色,直到侍女們伺候妥當全部離開寢殿後,他才拉了悠兒到牀邊坐下,口中沉吟了半刻,纔將話在妻子耳邊說了。
誰料悠兒竟笑彎了腰,如何也收不住。
臻傑大急,似怒非怒喝道:“悠兒竟如此放肆?將朕置於何處?”
悠兒卻扭了頭,揚着下巴佯裝委屈道:“皇上沒的來惱臣妾,臣妾從小四書五經、三從四德那樣學着長大,只曉得帝王當勤於政務、愛戴子民,至於如何纔算沉迷後宮女眷,而那又是怎樣一副景象,臣妾哪裡會曉得?”
臻傑氣惱,在悠兒額頭敲了個栗子,罵道:“悠兒如今越發沒規矩了,不日朕便將母后接回宮來,叫你好好學學規矩!”
悠兒當真不樂意了,往旁邊挪了挪身子,低聲嘟囔道:“好沒意思,皇上自己先玩笑的。”
臻傑怕她當真惱了,便將她摟在懷裡,輕聲道:“朕哪裡是玩笑,父皇的意思便是如此,這樣朕玩忽於朝政,那些自恃尊大的臣子纔會借題發揮,此刻誰先行動便是在明處,父皇的意思是要朕能以靜制動,在暗處殺他們個措手不及。只是朕擔心……若當真忽視了朝政,傳揚出去百姓們當如何看待,將來……”
悠兒坐起身子,認真地看着丈夫道:“臣妾想是皇上多慮了,您忘記了您口中的父皇在萬民眼裡實則已然薨逝。屆時您一舉殲滅叛黨帶給國家的是安定平穩,百姓們只會知道是皇上您的功勞,至於之前若有不好的傳言出去,到時候再要言官們爲您寫幾篇頌文傳到民間,百姓們便又會曉得您是如何以退爲進,智擒叛賊,免了他們的戰亂之苦。您說是不是?”
臻傑聽完,卻凝視着妻子,半晌沒有說話。
悠兒看着丈夫的眼眸,心中徒然一驚,即刻跪到了地上迭聲道:“臣妾逾矩,妄議朝政實在該死。”
臻傑一把將妻子扶起,神色溫和舒緩:“傻悠兒,這算什麼朝政?但……悠兒你若是男子,朕當多一個臂膀啊!”
悠兒心中大定,膩在臻傑身上,在他耳畔輕吐幽蘭:“悠兒若是男子,那……誰來幫皇上沉溺後宮女眷呢……”
“壞妮子……”臻傑輕哼一身,直覺渾身一熱,順着悠兒的面頰親吻下去,將妻子抱入懷中翻身入牀,一手揮下幾重帷帳,燭光裡映得滿室紅光,旖旎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