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韻芯是衛國公錢大勇的第六代玄孫女,亦是如今襲承了衛國公爵位錢詹的獨生女兒。因錢大勇是在馬上助太祖打下的天下,故而雖然家教嚴格,卻比不得金海真府書香滿堂,錢家的孩兒們也多頎偉英勇。只是這錢韻芯自小被兄長父母寵慣了,從來喜歡什麼就要什麼,根本不曉得什麼叫與別人分享,但自從進宮來做了妃嬪,不僅和一大羣女人分享丈夫,上頭還壓着皇后、蓮妃、季妃三人,雖然頗受臻傑喜愛,但和皇后、宜嬪兩人比比卻矮了一大截。好不容易有過兩次身孕,又都這麼鬼使神差的沒了,還少不得還落下了病根,若不是她生來性子剛烈些,這樣一年一年的磨,卻不知要如何挺過來。
此刻她細細地打量了地上俯着的班婕妤,幽幽然道:“昨夜月色甚好,芙蓉堂的徐貴人便忍不住出來陪陪本宮。可今日的夜沉沉的,怎麼班婕妤還會有興致來陪本宮?”
“嬪妾……”班婕妤不知如何啓口,今日她也聽說了昨晚徐貴人撞見錢昭儀被罰禁足十日,可又不敢說從皇后處來明擺着不給昭儀面子,於是急得幾欲哭出來。
錢韻芯不屑地白了她一眼,卻看見了宮女手上精緻的琉璃宮燈,那是西夷人進貢的物品,通體由琉璃製成,不僅不懼風雨且又比燈籠明亮許多。人家統共進貢了十盞燈,其中四盞入了國庫,兩盞送去了燕城,兩盞備着皇帝用,另兩盞賞賜了後宮。皇后有一盞,而她錢韻芯也有一盞。她雖然讀書不多,卻也不笨,便知道這班婕妤是打皇后處來,自己自然不能隨性發作,不免有些掃興。因宮中生活多規矩枯燥,她常常自己尋些樂子來解悶。自從聽了太醫的偏方,得到皇后允許夜裡在宮中沐浴月光養生後,她便開始熱衷於發現那些私自出宮的宮嬪,然後斥責一頓解解心頭的怨氣。
“嬪妾以後不敢了,請昭儀娘娘恕罪!”班婕妤顫巍巍道。
“哎……”錢韻芯嘆了口氣,揮了揮手上的絲帕,“難道本宮是老虎吃了你不成?做什麼怕成這個樣子,讓別人看着還以爲本宮欺負你呢!快起來吧!”
班婕妤不置可否,仍俯在地上不敢動。
錢韻芯輕輕踢了踢旁邊的宮女,“你們是傻子?主子金貴動不得,你們怎麼也還不快扶主子起來?”兩個小宮女哆哆嗦嗦地將班婕妤扶起來,三人垂手立着不敢擡頭看。
錢韻芯拂了拂寬大的袖子,閒閒道:“本宮身子不好才得了皇后娘娘的准許夜裡出來養病,以爲這是好玩的事麼?一個個都學什麼樣子!棲霞殿裡盡出些不安分的人來……”頓了頓道,“今日就這麼算了,回去將《女則》抄一遍明日送去丹陽宮,以後安分些纔是!”
“嬪妾謹記娘娘教誨!”班婕妤諾諾道。
“回吧!”錢韻芯旋身回了亭子裡坐下,身旁的宮女濾了幾遍藥渣,將一碗溫熱不燙的藥遞給了主子,錢韻芯冷眼看着主僕三人顫巍巍地離開後,才蹙眉把藥喝盡了。她品味着口中的苦澀,微微頷首望了望天上皎潔的明月,自嘲道:“哪裡夜沉沉的呢?是人心沉沉的罷!”
翌日清晨,章悠兒一如既往地在坤寧宮的園子裡喝茶,卻不見任何人,待宮女回稟外頭候旨的妃嬪都離開後,她才起身回寢宮換裝。
“這兩日皇上都在秋棠閣歇息,萍貴人也辛苦些。”章悠兒用手捋了捋雲鬢,淡淡道,“取些家裡送來的燕窩給貴人送去,要她好好養着身子。”
“是!”一個宮女便下去打點了。
章悠兒示意侍女停手,她自己將鳳尾簪重新插在了髮髻上,說道:“什麼時候送的早膳給皇太妃?”
“卯正時刻送去的,但聽說皇太妃送了小王爺上課後,就徑自出去了,奴婢並沒有見到皇太妃。”古嬤嬤說着,拿了新制花露水遞給皇后。
“如此……”章悠兒笑道,“我還想着去與娘娘說會子話呢!”她頓了頓,就着宮女的茶喝了一蔘湯,忽然瞥見傑宸早起背書後落在梳妝檯上的《論語》,便對左右道,“準備幾盆新開的花,去宜人館一趟。”
“是……”衆人皆忙碌起來,繼而擁簇着章悠兒緩緩裡了宮門。
觀音水法,鬱金雲壇,滿目蔥綠,香氣沁脾,福園的景色一點也沒有變,自然也沒有荒落。翰宛亭一如九年前靜靜地立在水中央,匾額上的字還是那年晚宴上赫臻留下的墨寶。
“這裡真是一點也沒有變。”茜宇淡淡笑道,“你們平日裡來嗎?”
“不敢來!”緣亦笑道,“皇后娘娘不準一個人進來。”
“悠兒她真是的!”茜宇搖了搖頭,靜靜立在湖畔,放眼遙望眼前的景色。
“太……太妃娘娘!”一個面目清朗的少年從樹叢中跳出來,手上拿着一把象牙摺扇,臉上掛着驚喜地笑容。
“大膽……”小春子利索地帶着幾個小太監攔在了茜宇面前,怒視着眼前的男子。
“啊……”少年又一次被駭住了,摸了摸腦袋笑道,“看樣子我還真是很魯莽的!”
茜宇並沒有被驚到,只是搖了搖頭,溫和地笑道:“春公公,這是新科狀元,快給真大人請安纔是。”
“新科……”小春子愣了一愣,卻不敢質疑茜宇,便帶着幾個小太監向真舒爾行了禮。
“哈哈……”舒爾“啪”地一聲打開摺扇,笑道,“沒事沒事,大家都是自己人的!我今天真是沒白白早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