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棲霞殿,茜宇悠然下了肩輿,便早有內監宮女並已先到的太醫和幾位宮嬪出來迎侯。茜宇一手扶着班婕妤,目光輕掃衆人,眼裡只見太醫兩名,宮女若干,四位宮嬪也是穿着尋常服色,未見出挑者。想來也是,這班婕妤自是在坤寧宮前候旨請安時得知的消息才匆匆趕回來,眼下這四位宮嬪理當或是平日與嚴婕妤交好之人,或是前來應景之人,而其中必有自己應當留意之人。想到此處,茜宇於緣亦遞了個眼神,示意她留意眼下的四位宮嬪,見緣亦會意,便對衆人盈盈笑道:
“本宮聽聞嚴婕妤不適,特過來瞧瞧!太醫何須出來迎接本宮,嚴婕妤的身子纔是重要的。”
一個太醫抱拳道“太妃娘娘,血房污濁,您鳳體爲重不宜入內,臣等自當盡心照顧嚴婕妤。”
茜宇不以爲然,笑道“嚴婕妤的病此刻還要緊麼?”
那太醫一怔,半晌不知如何回答,倒是身邊那年輕的太醫抱拳道“嚴婕妤此刻已無大礙,太妃娘娘放心!”
“嚴婕妤的病來得兇險,你們要盡力照顧纔是,不拘什麼藥材,管用的就好!”茜宇絮絮說了一些,才道,“既然此刻嚴婕妤已無大礙,衆人也不必圍聚於此。”正欲轉頭向班婕妤說話,卻見一行肩輿匆匆而來,上頭坐得卻是季妃,自己不由得整了整衣袖,昂首待之。
季妃的肩輿在百步外便停了下來,她步行至茜宇面前,叩首行禮,茜宇含笑免禮。季妃甫起身,便對着衆人訓斥道“嚴婕妤本是帶罪之人,你們怎敢因其小病而勞動太妃尊駕?”
茜宇柳眉微聳,嘴角揚起笑意,心內想:是你季妃本就生得聰明玲瓏心,還是已有人向你授意?若你此刻對嚴婕妤小產一事刨根追究,豈不要壞了我的心思!
“太妃娘娘!”季妃向茜宇福身道,“此事皆因臣妾疏忽,竟讓他們驚動了您的鳳駕,臣妾自當向皇后娘娘請罪領罰,此刻還請太妃娘娘回馨祥宮歇息。”
茜宇淡淡一笑,不語。此刻不語,自有她一番道理。
班婕妤在一旁欠身道“自然嚴婕妤身體無恙,嬪妾當送娘娘回宮!”
茜宇瞥了她一眼,淺淺笑道“嚴婕妤此刻定盼着有人說些體己話解些痛楚,班婕妤不如留下陪伴的好!”繼而悠悠回首對季妃道,“娘娘陪本宮走兩步可好?”
“是!”季妃口中稱是,便已款款上來欲扶茜宇。
“讓他們擡着肩輿在後頭遠遠跟着。”茜宇吩咐小春子一聲,便略略搭了季妃的手,款步離去,只留的身後“恭送太妃”此起彼伏。
一老一少兩名太醫待班婕妤進去其餘宮嬪散去後,少不得嘀咕幾句。那老太醫摸着鬍鬚納悶不已,“太妃娘娘的話實在奇怪啊!”
那年輕的太醫卻捋一捋袖子,撩開長袍的下襬擡步笑道“農太醫,方纔可險,若非晚輩解釋,季妃娘娘解圍,你我不然就得罪太妃啦!”說罷拉着一臉疑惑的農太一笑呵呵進了棲霞殿,不提。
季妃謹慎恭謙,託着茜宇的手緩緩步行於林蔭道中,身上散發出淡淡的茉莉香氣正貼合了她的形容舉止。
“娘娘進宮也有四年了,何時擔負協理後宮之職?”茜宇口中以“娘娘”尊稱季妃,自然是懷了幾分崇敬的。當年陳璋瑢以貴妃之身代掌後宮之事,自己也曾協理相助,以己度人,心中知道這並非什麼美差,若想左右逢源,上下安撫,真真一件費盡心血的難事。
季妃收顎垂首,溫和道“回太妃,臣妾自進宮起,便受皇后娘娘之恩得協理後宮諸事之榮,只是臣妾年小輕浮,若非皇后娘娘處處寬容、事事點撥,恐怕到如今臣妾也不過應景罷了。”
茜宇含笑道“娘娘氣度非凡,自然與他人不同,想你是乾熙朝唯一進宮便封側妃的秀女,皇后自然要另眼看待你了。”
季妃的眼中飄過一絲黯然,卻沒有逃過茜宇的眼睛,只聽她溫和道“皆是皇上皇后的恩典,臣妾胸無點墨、心腦愚鈍,顏色平平、蒲柳之姿,若非皇上皇后提攜,這後宮……”季妃說到此處,心悸不已,自己如何就說出這樣的話來,難道這太妃果然一股神奇之力,能叫人莫名安心?
茜宇不以爲忤,這樣的黯然之色她見得多了,即便自己,這些年也莫不是從黯然中度過麼?她季妃如何握有宮中大權,終逃不過一副寂寥相隨。“皇后體恤民瘼,節度後宮之耗以減民稅,說來容易,然行之豈一個”難“字能形容,若非你從旁協助、處處留心,何來今日的萬民稱頌?”茜宇悠悠道,“本宮在燕城時常聽得聖母皇太后滿口誇讚,說娘娘賢惠仁德,自是少有之才,亦囑咐本宮回宮後要多加提點,期你再爲後宮添得福祥安康。”
季妃眼圈微紅,彷彿心內寬慰,嘴角微微有了甜意。
茜宇見她不言語,想她心中必然是在過自己的話,於是不經意道“孫貴人如今怎樣了!”
季妃沒有防備,脫口道“不過罰俸一年,禁足三月。”
“禁足!”茜宇心中暗念,在這個後宮,有多少個能如我當年一般受禁足後能再度獲寵,甚至禁足期間依舊讓皇帝牽掛的?的確,赫臻對我……
季妃此刻已覺失言,諾諾道“太妃娘娘何以關心起孫貴人?”
“這樣的懲罰是歷來的規矩,還是因她昨日的冒犯了本宮,才特有的?”茜宇嚴肅道。
季妃含了口氣在心裡,謹慎道“是歷來有的,並非因爲太妃娘娘才特辦的。”
茜宇緩和麪色,淺笑道“那因本宮開個特例可好?本宮甫回宮就有妃嬪因而遭罪,豈不是本宮的罪孽?聽聞孫貴人也是安分守己之人,不過一件朝服,這一次就饒了她罷!”
季妃微微點了點頭,緩緩道“尚未報皇后娘娘,臣妾但聽娘娘做主就好!”
茜宇倒來了興趣,問道“若報了皇后該怎樣?”
季妃卻笑了,說道“臣妾只消再報,皇后娘娘便會說”看季妃罷“。”言語間,季妃彷彿非常感念章悠兒對她賦予的信任。茜宇微微點頭,再不詢問,繼而緩步前行,看盡滿眼的春紅柳綠,好似一派盎然生機,心中卻有種難言的隱忍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