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疼……孩子,我的孩子……啊……”恍然驚醒,一身冷冷的汗,這樣的噩夢時常縈繞,章悠兒竟也習慣了。於是略略吸了幾口氣,推開錦衾坐起,露出白皙如玉的酮體,酥胸渾圓堅挺,腰肢細如拂柳,雙腿修長勻稱,如雕如琢的身線,玲瓏動人。她回首看了看凌亂的被褥,兀自微笑道,“皇上他,又沒有叫醒我!”
“皇后娘娘,請沐浴更衣!”門外傳來穩重的女聲,那是緣亦,是皇太妃留給自己的侍女,章悠兒緩緩起身,毫無顧忌地立在牀前,緩緩道,“進來吧!”
緣亦推門而入,她只看了一眼皇后光溜的身體,沒有一點意外,便嫺熟地爲她披上蟬紗,一溜煙的太監宮女麻利地預備下了熱水湯盆,卻沒有一個人敢擡起頭,這一切,不管是人中之鳳的皇后章悠兒,還是命如紙薄的宮女太監,都習慣了。
盈屋繚繞的水汽中混合着玫瑰花的香氣,緣亦輕柔將水澆在章悠兒的身上,思緒卻有些神離,她曉得她的舊主人今日就要回來了,好希望此刻便能見到她。
“緣亦,”章悠兒緩緩道,“馨祥宮一切都預備好了麼?”
“是,都備下了。”
“皇太妃念舊,就請她住在哪裡吧!”章悠兒緩緩道,她的思緒亦有些神離,這個皇太妃幾乎給予了自己想要的一切,是她教自己改姓做章家的女兒,從此與真家沒有瓜葛;是她在太上皇面前力阻立她的親生兒子爲皇帝;是她把最得力的侍女留給了自己……幾乎是皇太妃掃清了臻傑登上帝位的所有障礙,而她卻無慾無求,只是跟着太上皇離開了皇宮。可是,如今爲何又回來了呢?章悠兒輕輕揉捏了太陽穴,低低道了一聲,“好了。”
“是!”緣亦應諾,遞了個眼神給一邊的宮女,那宮女快速退下,不過須臾,便領着一班人手捧各式物件魚貫而入,靜靜地立於屏風之後……
沉重高貴的鳳冠、明黃鮮亮的鳳袍、層層疊疊的朝珠、藍田美玉的圍腰、晶瑩耀眼的護甲……當章悠兒穿戴整齊,立於寢宮門前時,彷彿光芒普照,直逼得早已等候的一干妃嬪諾諾跪地。
章悠兒帶着莊重的眼神,悠悠地掃視了跪於地上的後宮佳麗,她們無不按品大妝、畢恭畢敬,但一絲微妙的顫抖卻依舊沒有逃過她美麗的眼眸。
“孫貴人,你這穿的是什麼?內務府沒有給你做朝服麼?”章悠兒的語氣神態在妃嬪面前往往不怒而威。
那本微微顫抖的女子此刻抖得更厲害了,她匍匐在地上,聲音中帶着粗粗的喘氣,“嬪妾……嬪妾……”
章悠兒不屑地皺了皺眉,緩緩看向另一身穿深藍色蟒紋朝服的女子,開口道:“季妃娘娘,這件事回頭你處理了吧,但今日孫貴人就不要去重華門迎接皇太妃了。”語畢便由緣亦等左右簇擁着,往重華門而去。
衆妃嬪亦起身相隨,唯獨留下那個幾乎癱軟的孫貴人,皇后曾三令五申今日接駕必須莊重,自己卻在節骨眼上找不到朝服,這樣堂而皇之的得罪皇后,她連想也不敢想。但她不曉得從她身邊走過的一羣人中有一道得意的目光正射向自己,她也不曉得今日的災難只因爲博得了皇帝幾聲誇讚。
重華門廣場前,妃嬪依序而立,神態端莊恭敬,身姿紋絲不動,靜得只有風吹髮髻上的釵環發出清脆的叮叮聲,章悠兒立於最高處,眼光泰然眺望着遠方,一排明黃的儀仗正步步靠近。她身上所顯出的貴氣與霸氣,彷彿不是一個二十三歲的女子應當有的。
在一片寧靜中,浩浩蕩蕩的儀仗終於逶迤而入,十二人擡的金頂鳳輦緩緩停在了衆人面前,這是太上皇的特許,特許皇太妃的儀仗視比皇后。
“皇太妃回宮!”一聲高呼,鳳輦內的茜宇柳眉微皺,她將邁出的步子,不曉得又要給這個離開了四年的皇宮帶來怎樣的變幻。
“恭迎皇太妃,千歲千歲千千歲!”整齊劃一的聲音傳入耳膜,茜宇知道,她真的回來了。於是搭起伸入轎內的一隻手,緩步下轎,微風吹拂面龐,她頷首眺望四周,這一切熟悉而陌生。
“兒臣恭迎母妃,恭祝母妃福體安康!”一個小男童被皇后領着越過衆人,煞有架勢地行了跪拜之禮,末了還是忍不住擡頭來看茜宇,眼光迫切而帶着一絲委屈。
滾燙的淚奪眶而出,兒子,四年了,你長這麼大了,娘狠心地離開你四年,你竟然還記得我?
小男童不等茜宇開口,便爬了起來,跑至茜宇腿邊抱着她的裙裾,喊道:“母妃,我是昕兒呀!”
母親的淚水滴落在自己的臉頰之上,滾燙滾燙,臻昕突然安靜下來,怯怯地伸出一隻手牽起茜宇,含着淚諾諾道:“母妃,我們走吧!”
多年的歷練早已讓茜宇懂得自制,她牽起兒子溫暖的小手,斂了悲容,溫和地看着眼前明豔高貴的章悠兒,笑着伸出手拉起她,親切地喚了一聲,“悠兒!別來無恙啊!”
章悠兒的眼眶亦有些溼潤,但並不多語,只是扶着茜宇緩步進入後庭,這些年太多的事情,她們之間有太多的話要說,卻並不急於此刻。
直到她們消失在衆人眼裡,妃嬪們才陸續起身,絮絮索索的聲音纔此起彼伏起來。對於這個年輕的皇太妃她們早已懷了十二分的好奇,可是方纔那一刻卻不能看見,然聽得太妃直呼皇后閨名,便曉得兩人的關係絕非一般。
章悠兒一徑將茜宇送入馨祥宮,這叫茜宇很是感慨,但卻打趣道:“難道壽寧宮獨獨留給聖母皇太后,我這個皇太妃沒有資格入住?”悠兒只是付之一笑,不做言語。
“母妃!你終於來看我了……”臻昕出奇地依戀母親,回到馨祥宮後便一直纏着茜宇,茜宇亦是難捨兒子,緊緊摟着,仿似要慰藉那逝去的四個孩子,是啊,倘若沒有那麼多意外,臻昕如今理當還有四個兄弟姊妹啊!
章悠兒靜靜地看着母子二人如此擁抱着,不做言語,直到臻昕哭累了在茜宇的懷裡睡着了,她才叫緣亦抱了去,緣亦與茜宇四目相接的那一刻,主僕二人亦好似有千言萬語。
“皇上本預備了接駕,不曾想母妃卻突然提前一日回宮,皇上今日安排接見藩使,所以只能由兒臣來迎您了。”章悠兒解釋道。
茜宇喝了口茶緩緩道:“方纔見你這般勞師動衆,我已然不自在了,好在沒打擾了皇上。”
“母妃這次回來,要住多久呢?”章悠兒含笑問道。
茜宇的眼神中帶着嗔怪,笑道:“客人才來就問住許久,豈不是有逐客之意,罷了,我明日就回去吧!”
章悠兒欠身笑道:“悠兒該打,見了母妃喜的竟忘了這禮,只盼母妃多陪悠兒些時日,纔有這一問的。何況母妃哪裡是什麼客人!”
“這一次倒真要陪你許久了,不過今日定先要把聖母皇太后交待的事情辦妥了,品鵲!”茜宇言中有意,含笑一揮手,將身後的一侍女招到身邊,對章悠兒道,“品鵲你可還記得?”
章悠兒打量了一眼品鵲,心裡略略有了底,但只笑道:“當然記得,是母后身邊的侍女。”
品鵲穩穩跪倒在地,神色緊張而侷促,深深伏下身子,不敢擡起。
茜宇的眼神意味深長,緩緩道:“品鵲也算與皇上一同長大,只比皇上大了三歲,如今她家中雙親已逝,聖母皇太后的意思是,想把品鵲給了皇上,品鵲從小照顧皇上,想來比其他人更周到些。”
一絲寒光迅速地掠過章悠兒的眼睛,快地不叫人察覺,她連忙含笑扶起品鵲,盈盈道:“皇上也時常提到品鵲姐姐,如今後有你幫着照顧皇上,本宮可是能放心些!”
細細算來,乾熙帝臻傑今年二十有四,那品鵲便也有了二十七歲,二十七歲對於臻傑的宮嬪而言年紀着實大些,好在她生得小巧掩去一些歲月的痕跡。想如今後庭的妃嬪皆是乾熙元年、三年選秀入宮,到如今除皇后和當年的襄王側妃蓮妃外,最年長的也不過是二十歲的季妃和宜嬪。二十七歲的品鵲如今搖身成爲宮嬪,又有聖母皇太后做後臺,不曉得又要招來多少敵視的目光。
章悠兒試探地向茜宇問道:“悠兒歷世不多,不曉得該……”
茜宇明白她的意思,盈盈笑道:“聖母皇太后的意思,就封品鵲一個正六品貴人,至於封號……”
“‘萍’字如何?”章悠兒不等茜宇回答,便吩咐左右道:“擬懿旨,着封貴人品鵲,賜封號‘萍’,賜住秋棠閣,即日起各宮以禮待之。”
茜宇見悠兒如此果斷,心內不由得暗暗一嘆。雖然遙居燕城,但四年來對於宮中諸事她亦瞭解的清楚。乾熙帝登基後,因有正妃章悠兒,便免去了大婚之禮,襄王妃被直接冊立爲皇后,賜號“睿”,睿皇后才臨鳳位,便修改後庭制度,罷去雍和朝妃嬪位份之制,將後宮分爲皇貴妃、貴妃各一人,正妃側妃各二人,昭儀、淑媛、貴嬪各二人,嬪、婕妤、榮華、貴人、美人各四人,才人、常在、更衣、娘子不定數,雖然品位繁雜,但卻嚴定人數,不得逾越升遷。
於是乎在乾熙朝似乎註定見不到後宮佳麗三千的華麗景象,即便是經過了兩次選秀充盈後庭,到如今皇貴妃、貴妃之位仍空缺,淑媛之位也無人入主,其餘位份更是少有盈者。後庭妃嬪亦鮮有封號,均只有那制定的品位,除如今這新晉的萍貴人,有封號者僅蓮妃、宜嬪二人。
想那蓮妃的封號還是當年太上皇所賜,蓮妃沈煙本是襄王側妃,那年產下皇孫,赫臻甚喜,聽文貴妃誇讚沈煙貌如夏蓮,性亦如此,便賜了“蓮”字封號,卻不想赫臻御駕親征後不過十日,這小皇孫便離了人世,只說暴病,無他言。
茜宇思索的片刻,悠兒已吩咐下了一切,品鵲也被大宮女們帶去換裝,茜宇忽然記起當年自己早產臻昕之時宮內諸事紛亂,那時的監國夫人真悠兒就已體現出了統馭之才,如今的睿皇后,又怎麼會應付不了一個婆母安排的小小貴人呢!想至此,不由得莞爾一笑。
章悠兒回身看見,含笑道:“母妃笑什麼?”
“笑我們的皇后如此精明能幹,我一路從南邊過來,只聽得百姓歌頌當今睿皇后,節度後庭開支充盈軍餉,因而減免了百姓稅負,都紛紛翹着拇指誇你是古今少有的賢后呢!”茜宇笑着如是說着,卻看到了悠兒眼裡閃過的一絲尷尬。
“恐怕也是因爲這個,母妃纔回宮的吧!”章悠兒的聲音有些沉鬱,“我曉得,母后她不會喜歡我這樣的兒媳婦。”
“當年是聖母皇太后親自挑選的你,又何來不喜之理?”茜宇拉起悠兒的手,笑道,“既然你能這麼想,就曉得你也懂得何謂度數,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
章悠兒寬心地點了點頭,於是笑道:“悠兒身上這身行頭太沉重了,母妃可允許悠兒回宮換了,我把緣亦留在這裡服侍母妃好生休息,晚間與母妃一同用膳時悠兒再與母妃好好聊聊。”
“嗯!”茜宇應了,便含笑目送章悠兒離去,皇后前腳才走,緣亦便急急過來跪在茜宇面前,深深地行了大禮,再擡頭時,已是熱淚盈眶。
“緣亦啊!”茜宇喚了一聲,彷彿卸下心中包袱,頃刻便泣不成聲起來,她總是想,如果當初將緣亦帶走,或許自己的孩子不會就這麼沒有了。
緣亦跪爬到茜宇身邊,扶着她的膝蓋,悲道:“娘娘,您瘦了!”
茜宇微微搖頭,將她拉至身旁,兩人促膝而坐,互訴衷腸,當提到臻昕時,茜宇不由得感激道:“我知道昕兒他長得這麼好,還能這樣記着我,一定是你的功勞,緣亦,你曉得我多感激你麼?”
緣亦已斂了悲容,卻笑道:“奴婢雖然時常去探望小王爺,但皇后卻纔是真正上心的,不管是課業武術,還是飲食起居,皇后都親自照看。上回小王爺和大皇子兩人扮做小太監在宮裡嬉耍浣衣局的宮女,將她們做了半日的功夫全毀了。皇后娘娘極怒,下令將大皇子按倒打了十板子,又怪小王爺,說他沒有叔叔的尊重,按倒了足足打了十五板子。旁人都說皇后脾氣不好,排擠小王爺,六歲的孩子都下這狠手。可在奴婢看來,若是旁人定然不會去管教小王爺,畢竟他是皇叔的身份,可皇后娘娘卻是真心要教導小王爺,就怕他學壞!那一夜小王爺疼得睡不着,皇后娘娘抱着哄了一夜,殊不知大皇子也疼得睡不着呢!”
茜宇聽說兒子如此調皮,忍俊不禁,笑道:“悠兒她是有分寸的人,能這樣幫我教導兒子,我着實感激。緣亦你也從不輕易夸人,可見悠兒沒有辜負我的託付。緣亦,你再說些昕兒的事與我聽……”她頓了頓,笑道,“不如我們出去走走,邊走你邊說些昕兒的事,不過……我要換了平常的服色。”茜宇說着便起身往馨祥宮後殿而去,熟悉之態彷彿從沒有離開過。
緣亦瞧着,心中隱隱作痛,主子你究竟是怎樣堅強的女子,爲何接二連三的失子,你還是能這樣從容如常呢?
春日的陽光和煦溫暖,茜宇挑了粉色的宮服,梳了荷花髻,髻上綴了娟紗蓮花,後髻上小小一個粉藍色蝴蝶佃,茜宇記得這是當年她初進宮覲見太后時的裝扮,然如今自己卻已成了太妃。
“小王爺聰明伶俐,皇上也喜歡的緊,不僅親自檢查課業功夫,還常常帶着小王爺和大皇子作畫打獵,着實當兒子一樣栽培。”緣亦說着,已陪着茜宇緩緩進了御花園,瞥見了浮雲亭,不禁笑道,“娘娘還記得那裡麼?”
“怎麼會忘呢!”茜宇的神色有些悽楚,“只是如今物是人非,繼我冊封正妃那年皇貴妃薨逝,瑾貴太妃也於三年前在燕城去世。回想她表面不可一世的跋扈和那善良溫婉的本性,我真希望她還活着,倒底她是沒有害過人的!”
緣亦見茜宇面露悲慼,便轉了話題,將茜宇引向別處。其實這又能如何,四年的光景御花園並沒有太多的變化,這裡的一草一木,都留下了茜宇在這宮裡度過五年光陰的所有回憶。不管看到哪裡,茜宇都不免勾起對過往的回憶。主僕二人緩步走着,不久便被河邊涼亭中的一羣笑聲所吸引,因二人在坡下立着,雖離得近,亭內的人卻沒有一個發現。
“賜號‘萍’,唉……雖然只是貴人,卻比我們強多了!”這語氣有些自怨自艾。
“聖母皇太后是什麼意思?還嫌我們的日子不難過麼?又弄了這麼個老女人過來,呵呵……一個低賤的婢女,也配伺候皇上!”
此時,一個嬌媚的聲音響起,似乎有意壓低了嗓子,可說到興頭還是提高了聲音,“先別說這些,你們知道嗎,聽說太上皇如今……已不能人道了!”
此語一出,茜宇頓生怒火,不由得拉着緣亦退後了一步,好叫自己能看清亭中之人。果然涼亭裡坐着四個宮嬪,此刻她們已換下了方纔的朝服,各有打扮,雖說不上個個貌美如花,卻也皆有幾分姿色。
一個紅衣袍服的宮嬪嬌媚地對其餘三個笑道:“你們知不知道,太妃和皇后同年,生得傾國傾城,你說這樣一個年輕的美嬌娘,總不會是太上皇自己不行了,送來給兒子吧!殊不知皇城外頭早已傳得沸沸揚揚了。”說得其餘兩個掩嘴而笑,只一個紫袍綢裙的宮嬪,沒有合着笑,只是正經道:“別胡說,小心你們的腦袋。”
“那個紅衣裳的是誰?”茜宇冷冷問道。
“棲霞殿嚴婕妤。”緣亦說着,心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其餘三個呢?”
“嚴婕妤左邊的是芙蓉堂鄭貴人,右邊是餘霞殿穆榮華,對面兒坐着的是棲霞殿的班婕妤。”緣亦一一數道。
“班婕妤!”茜宇冷冷笑道,“好在沒毀了這個稱號。”遂又蹙眉看了許久,見那嚴婕妤更有戲虐之態,便對緣亦吩咐道,“我回來本就是協助皇后整頓宮闈的,你去請妃嬪們來這裡,不用全來,你看着要緊的就好,就說我要見她們,但不要請皇后。另外叫敬事房的大宮女帶着刑仗過來,我……此刻去會會那個嚴婕妤。”
緣亦大驚,卻不敢多語,轉身匆匆而去,她此刻才明白,皇太妃就是皇太妃,那個恬婉儀永遠不可能回來了。
茜宇不待緣亦走遠,便姍姍擡步往涼亭而去,亭中四人初見她不免有些驚異,但見茜宇沉魚之貌卻服飾簡單樸素,見了衆人也不按禮跪拜,目光神態更是透着高貴,不由得個個都站了起來。
婕妤是正五品的品級,雖然還稱不上娘娘,但宮中高位份的妃嬪極少,婕妤便也有了幾分地位。這四人除鄭貴人外都已進宮四年,卻也從未見過茜宇這樣的女子。
“你是誰!”嚴婕妤按不住信子,率先問起,茜宇卻不言語,只冷冷地瞧着她,眼神有些可怖。
班婕妤細細打量着茜宇,低頭間瞥見茜宇裙襬下微微露出的一雙金絲鳳鞋,不由得心中一驚,連忙打地跪下,磕頭道:“嬪妾拜見皇太妃,娘娘千歲金安!”
其餘三人冷不丁見班婕妤行此大禮,也顧不得辨別真僞,便都跟着跪下磕頭。
茜宇不由得對這班婕妤又多了幾分留意,方纔她不與衆人嬉笑,此刻又能認出自己,心思定然比她人縝密,於是緩緩坐下,也不叫起,只問道:“班婕妤是如何認得本宮的?”
班婕妤不想茜宇竟認得自己,更是緊張不已,柔聲回道:“嬪妾……看到了娘娘的鳳鞋……所以……”
茜宇低頭看了一眼,心想方纔疏忽沒有換了鞋子,便冷冷一笑,說道:“你倒也老實,沒說什麼氣質高貴之類恭維的話來。”茜宇說着便拿起桌上的團扇翻來細看,一言不發,只由地上四人和一干奴婢太監跪着。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妃嬪們便陸續而來,最先者是承乾宮蓮妃與玉林宮季妃,她們見了這情形,便也諾諾地按禮跪拜。蓮妃爲襄王側妃時也與茜宇相識,此刻見茜宇比四年前更顯雍容華美,不由得暗歎,遂與季妃諾諾地立於一側。繼而楚貴嬪、錢嬪、蕭榮華等相繼而來,行禮之後都立於一側,紛紛猜測着亭中跪着的四人犯了怎樣的過錯。
茜宇最後見緣亦帶着大宮女過來了,便曉得妃嬪差不多悉數來了,粗粗一數,果然不多,可見是那低位份的宮嬪見多。
茜宇悠悠起身,俯視着羣妃,曾幾何時,她是宮裡最年幼的婉儀,曾幾何時她頷首仰望着當初還是皇后的張文琴,可如今自己卻長所有人一輩,是高高在上的叫他人景仰的皇太妃。
“本宮在燕城時聽聞宮裡流出傳言,說皇后娘娘鐵腕肅骨,很是嚴厲,對後宮妃嬪更是苛求打壓,如今本宮纔回後庭,眼裡瞧的耳裡聽的卻不是如此,依本宮看來皇后娘娘還是太過於仁慈,才叫宮裡流出傳言,才叫宮裡有這樣不堪入耳話來。”茜宇言至於此,已然憤怒至極,一雙怒目掃過衆人停在了嚴婕妤身上,嚇得衆妃紛紛跪地稱罪。
茜宇也不多語,只看着幾個執杖的大宮女道,“把嚴婕妤拖到亭外,杖責八十!本宮要所有人都看着!看看究竟什麼纔是鐵腕肅骨!”皇太妃一聲令下,誰敢不從,幾個大宮女便上前來拖住嚴婕妤往亭外按倒,嚴氏早已嚇得面如死灰,胡亂喊着“冤枉!饒命!”
蓮妃跪到茜宇身邊,她對這位皇太妃很是瞭解,知道嚴婕妤定然犯了滔天大罪,不然善良如茜宇又怎麼會動如此大刑,可是嚴婕妤到底一條人命,又怎麼能隨便就這樣打死,於是拉着茜宇的裙裾求道:“八十大板一定要了婕妤的命,太妃娘娘饒了她吧!”
茜宇不予理會,只冷冷道:“你們都起來吧!”卻又道,“班婕妤,知道本宮爲何要刑杖嚴婕妤麼?”
“嬪……嬪妾知道!”班婕妤怯懦地伏在地上,身邊的鄭貴人與穆榮華身體已僵硬得不能自已,嚇得幾乎暈倒,她們自然知道嚴婕妤怎麼了,此刻不曉得是否還有心思慶幸自己只是笑一笑。
“那該不該杖責八十呢?”
“嬪……嬪妾……不知道!”班婕妤舌頭彷彿在與牙齒打架。
“穆榮華呢?鄭貴人呢?你們覺得該不該……”可茜宇話還沒說完,兩人便嚇得昏死過去。
茜宇冷冷道:“帶下去吧!叫太醫瞧瞧!”隨即冷冷地看着亭外按着嚴婕妤的大宮女,厲聲喝道,“怎麼,還要本宮親自動手不成?”
“奴婢遵命!”幾個大宮女得令,便兩人按住嚴婕妤,一人掄起板子,實沉沉地往嚴婕妤的臀徑揮去,這大宮女長得粗壯結實、孔武有力,一板子揮下,那嚴婕妤便嘶叫起來,再掄了幾板子,便哭喊地涕淚糊了一臉,聲嘶力竭。
衆人看得心驚膽戰,膽小的幾個都退到了旁人身後,不敢再看,唯獨茜宇冷漠地看着這一切,直看到嚴婕妤臀上鮮血紅了一片,才冷冷道:“罷了,餘下的等這茬的傷好了再繼續吧!本宮不要她的命。”說着又問道,“後宮之事除皇后外,平日由誰掌理?”
季妃邁前一步,諾諾道:“是臣妾。”
茜宇方纔便見她生的面目清秀,舉止溫和,心中有些喜歡,此刻已然罰了嚴婕妤,心中的怒氣也漸漸消了,見衆人被自己嚇得面色蒼白,倒有些不忍,便溫和道:“季妃娘娘,嚴婕妤就着你好生照顧了!”
“臣妾遵命!”季妃暗自呼了口氣。
茜宇又看了一眼嚴婕妤,見她氣若游絲、奄奄一息,心中倒添出不忍,可一想她方纔那十惡不赦的話來,不由得又恨起來,打定不願再見到她,便挽了緣亦拂袖離去。
蓮妃待茜宇離去,走至涼亭內,俯下身子問道:“班婕妤,這究竟是怎麼了?”
“那嚴婕妤也是自找的罪孽,若是這話讓皇上聽去,可不是死無葬身之地!”坤寧宮裡,緣亦替章悠兒緊了緊髮髻上的簪子,絮絮說道。
章悠兒若有所思,嘆道:“你不曉得其中的道理,皇太妃豈是這樣隨意動刑枉顧性命之人?她這是替本宮唱黑臉吶……”章悠兒如是說着,心中卻有些難過,但還是頷首笑道,“把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和小公主都領來,去央德公主府把珣兒叫回來,哎呀……”悠兒撫掌笑道,“我怎麼忘了請大長公主了!”
緣亦笑道:“皇后娘娘是忘了,但若晴長公主可是天天都差人來問的,聽說方纔轎子已進宮了,此刻長公主恐怕已和太妃娘娘說上話了。”
章悠兒這才放了心,便推緣亦道:“都怪你把這些個丫頭寵的,如今連個髮髻也梳不好,太妃打發你來回個話,我都要把你留住。不然這樣,你教會了她們,你再回馨祥宮去。”
緣亦笑着允諾,卻又問道:“要不要請二皇子呢?”
章悠兒冷笑一聲,轉回身對着銅鏡左右照看了,緩緩道,“去請一回吧!要是那宜嬪娘娘說一個‘不’字,你就別請第二回,她如今可是越來越有譜了。”
緣亦道:“恐怕說是皇太妃的面子,宜嬪娘娘不敢駁的。方纔那一鬧,如今闔宮上下沒有不怕太妃的了,倒只有些老宮女還惦記着當年溫善如水的恬妃娘娘怎麼如今這麼厲害了呢!”
章悠兒無奈笑了笑,“去吧!”緣亦諾了,匆匆離去。章悠兒見銅鏡裡緣亦的背影不見了,緩緩摘下一隻護甲,嘆道:“緣亦啊,這纔開始吶!”繼而冷臉對身邊的老嬤嬤道:“替本宮去問候問候那嚴婕妤,別叫皇太妃心裡再添堵。”那嬤嬤會意,躬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