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晴公主明日要出宮了!”茜宇接過茶碗,回到幾前。
赫臻微微緊了眉頭,“嗯!”他說着躺了下去,手抵在額頭。茜宇見此情景,便不再多說。片刻後,赫臻突然開口,“難道如今連這安逸茶也不得讓朕思睡了。”
茜宇心頭一緊,卻不說話,只是拿下他的手掌,輕柔地爲他按摩。
“宇兒!”赫臻道,“昨日朕與妍兒探討撤藩一事,她示意此事宜快不一慢,你看呢?”
茜宇不明白赫臻爲什麼又轉到了這一茬,但還是接道:“臣妾尚不及姐姐聰慧,怎麼會有所見地!”
“但你比妍兒會顧及地多一些。”他頓了頓道,“朕如今已很難再顧及什麼了。”
茜宇心中有些不忍,“皇上!”她喚道。
“你說吧!你想說些什麼,都說出來,朕今日允許你議政!”赫臻睜開眼,信任地看了他一眼。
茜宇微微報以笑容,低低道:“撤藩一事,臣妾認爲勢在必行。”她隨即堅定地望着赫臻,“臣妾曉得,皇上撤藩是在其次,首要的是爲了奪去太后在後宮叱詫風雲,翻雲覆雨的權勢。”
赫臻驚地坐起來,眼神異樣地看着茜宇。
一絲惶恐略過心房,任何一個帝王都不願意被人看出他的心思,曹操尚且容不下楊修,即便是赫臻也恐怕難容一個小女子揣測帝王的心思呢?“伴君如伴虎”爹爹的叮囑方纔怎麼忘得一乾二淨呢?
“你怎麼知道的?傅嘉告訴你的?”赫臻的語氣讓茜宇有些害怕!
“不是,不是爹爹告訴臣妾的……”茜宇痛苦地低頭看自己的肩旁,“皇上您抓疼臣妾了!”
赫臻這才意識到自己正緊緊抓着茜宇的肩旁,於是鬆開手,復又躺下去,口中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朕不想你知道,只是不想你難過!”
茜宇眼眶溼潤,她點了點頭,道:“是!臣妾知道一些事情,就如皇上說的,臣妾曾因此而難過!”
“所以你這麼疼惜若晴?”赫臻道,“即便她還比你年長一歲。”
茜宇點了點頭,娓娓道來:“懿貴妃入冷宮那日,臣妾曾去看過她,她告訴臣妾,元皇后死於非命一說!”她擡頭看赫臻,卻發現他的眼神黯淡下來,心中雖然惶恐,但話已至此,只能繼續下去了,“懿貴妃的眼線曾經偶然聽到太后和皇后對話,才知道元皇后是被鼠尾草慢慢毒死的!”茜宇此言一出,已感到赫臻的身體在顫抖了。
“天下人只知道元皇后是因病薨逝。”茜宇這般說着,卻再不敢看赫臻的臉。
“你還知道什麼?”赫臻悽然地問道。
茜宇欲言又止,她分明感到赫臻緊緊抓住了自己的手,所用之力彷彿要把骨骼捏碎了。
“這些朕都知道……”赫臻擡眼望着茜宇,冷冷道,“只是朕一直都想不到是誰要害她,也不知道究竟什麼東西里有毒。”
茜宇的眼睛迷離了,她不確定赫臻是否真的不曉得,這一刻的他是如此的陌生。“她告訴你什麼了?”赫臻銳利的目光似乎要穿透了茜宇。
茜宇諾諾道:“懿貴妃曾經把太后賜的用於服藥甜嘴的蜜餞送還過去,從此……從此便和太后及皇后結下了樑子。”
“你是說……”赫臻臉色青紫,他迅速回憶着十五年前的一切,當時佩琴時常服用的補藥全部都徹查過了,蜜餞,何嘗有蜜餞?他愣愣地對茜宇道:“那一年宮中除了張氏三位姐妹,再沒有其他宮嬪了,日日給皇后送補藥的……是容琴!”
“是!”茜宇哽咽道,“懿貴妃猜測元皇后就是被那些服藥時用來甜嘴的蜜餞害死的。”
“朕要殺了她,朕要殺了她……”赫臻激動異常,眼裡似乎要噴出血來。
“皇上!”茜宇摁着他,“您冷靜一些,您要殺誰?如今懿貴妃都歸了黃泉,死無對證,您拿什麼來服衆?”
赫臻望着茜宇,眼神突然軟弱下來,彷彿一個被欺騙的孩子,他聲音哽咽,“朕那麼信任她們,可是她們,可是她們竟然幫着那個老太婆害自己的姐姐!你要朕怎麼做?你要朕怎麼做?”
茜宇的眼眶溼潤了,她分明地看到赫臻眼角沁出了淚水。是!誰說男兒不能有淚?是!誰說帝王就不能悲傷?茜宇用身體擁着赫臻,感受着他的顫抖,她要用自己的一腔柔情溫暖這個孤寂無助的男人,這個自己用生命去愛的男人。
“皇上,您不要這樣!”眼淚揮灑,幾乎溼了赫臻胸前的衣襟。
壽寧宮裡的太后完全不知道這一切,她正將若晴公主摟在懷裡,但祖孫二人這樣靜靜地坐着已然很久了,內殿裡靜地彷彿能聽到紅燭哭泣的聲音。良久,太后開口道:“孩子,苦了你了!”若晴卻面無表情地靠着她,微微地搖了搖頭。
“你還年輕,將來還能再有孩子,額駙會善待你的。”若晴點了點頭。
“明日出宮後,要好好地照顧自己,把身體養好了!”若晴依舊只是點了點頭。
“孩子,”太后的聲音哽咽了,“你恨皇祖母嗎?”若晴凝望着前方,眼裡卻沒有光芒,她並沒有作出答覆。
“你不要恨哀家,將來你都會明白的,孩子……”
若晴擡頭看了太后一眼,報以淒涼的微笑,“太后,晚了,您安置吧!”說着她起身離開,緩緩地向儀門走去。
太后不捨地望着她,伸手喚道:“孩子……”隨即淚如泉涌。
若晴的嘴脣被貝齒緊緊地咬住,眼淚含在眶裡,她幽幽地轉過來,深深地福下身子,“若晴就此拜別,還望太后日後一切保重。”語畢徐徐起身,緩緩消失在太后的眼前。“孩子……”太后聲淚俱下,一無往日的威嚴和泰然……
“哐”的一聲清脆,驚了等在殿外伺候的滕廣和緣亦一身冷汗,他們不知所措地望着內殿的儀門。
“後宮干政!”赫臻的吼聲傳出來,“爲什麼你要知道這麼多?爲什麼你要去問她?你想得到什麼?你說啊?”
殿內,赫臻憤怒地望着被自己一掌打倒在地的茜宇,臉頰上紅腫的指印分明,嘴角沁出鮮血,她的身邊俱是碎裂的瓷片,尚有碎片嵌進了手臂,沁出點點的鮮紅。
茜宇絕望地望着眼前的皇帝,方纔她正用自己的一腔柔情溫暖着的男人,這個自己用生命去愛的男人,竟然在轉瞬間將自己打在地上,茜宇此刻竟沒有了淚水!
“滕廣……”赫臻怒吼,滕廣聞聲近來,看到一片狼藉,不禁啞然,戰戰兢兢道:“皇上……有何吩咐!”
“傳旨!”赫臻血紅地眼睛卻沒有離開茜宇,“恬嬪妄議朝政,居心叵測,失儀失德,特奪其封號”赫臻聲音顫抖,一字一頓道,“降爲八品充人,幽禁馨祥宮正殿,除聖旨外,不得踏出儀門半步,違者斬!”
“皇……皇上……”滕廣驚呆了,兀地跪在地上,“皇上三思!”
赫臻一腳把他踹倒在地上,厲聲罵道:“狗奴才,小心朕連你一同斬了!滾……”又回頭瞪了一眼茜宇,方纔闊步而去。
滕廣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口裡忙不迭道:“娘娘,您放寬些心,奴才會勸勸皇上的!”說着匆忙跟了出去。
殿外緣亦等早已跪了一地,待赫臻一離開馨祥宮,便衝了進來,看到主子這般狼狽地跪躺在地上,心都涼了半截。
“主子,您起來!”緣亦過來攙扶,只是忍不住哭泣,抽噎着道,“主子,您起來……起來,您的手受傷了!”
茜宇軟軟地任人擺佈,眼神冰冷,只是嘴裡不停地喃喃道:“這是爲什麼……這是爲什麼……”
“哇…哇…”側室裡,臻昕哭地悽慘,彷彿感應到了母親此刻的傷痛。
“孩子!”茜宇從震驚和傷痛中醒過來,她望着儀門外的側室,淚如泉涌,“我的孩子……”茜宇努力地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衝向儀門,她要見兒子,卻忘了赫臻剛纔的話,纔到門口,便有幾個方纔跟着赫臻過來的小太監攔住,尖聲道:“傅充人,皇上聖旨,您不可以出儀門!”
“傅充人!傅充人!”茜宇冷笑,心在滴血。一個連封號都沒有的充人,這就是我深愛的男人,我願意用生命去愛的男人賜給我的回報?荒唐,太荒唐了。
她突然來了精神,對緣亦道:“去,去看看小皇子,看看他怎麼了!”緣亦一迭聲應了,但剛剛邁出腳步,便見幾個老嬤嬤浩浩蕩蕩地走進來,直直地衝進了側室,片刻後抱着襁褓出來,襁褓裡是正哭地悽慘的臻昕。
緣亦本能地衝上去攔道:“你們要做什麼?要把小皇子抱到哪裡去?”
“啪!”地一聲,一個嬤嬤揚手把緣亦打在地上,“沒眼見的東西,還以爲自己是有主子撐腰的體面人!”說罷便跟那抱着孩子的嬤嬤要走。
“你們要做什麼?要把我的孩子抱到哪裡去?”茜宇哭喊着幾欲要衝出來,卻被幾個小太監死死地拉住。
那嬤嬤冷冷地轉過來,盛氣凌人道:“老奴奉皇上聖旨,把小皇子抱去坤寧宮,皇上說了,如今您一個充人身份,不配養小皇子!”
“把孩子放下,把孩子放下!”茜宇哭喊着,瘦弱的身軀卻掙脫不開兩個太監的束縛。
小春子、凌金等衝上來要和他們拼命,兩個嬤嬤卻叉腰攔在了前面,一個嬤嬤一巴掌把凌金打在地上。
“你們最好想想清楚,你們主子一旦踏出儀門,便是死罪,要死要活,你們自己看着辦!”這話確實把衆人等給怔了,不錯,皇上剛纔的那個“斬”字說得斬釘截鐵,讓人不得質疑。
“我們走!”一個嬤嬤揚手走在了前頭,那抱着臻昕的嬤嬤立馬跟了上去,一行人眼看着離開了馨祥宮。
“孩子!把孩子還給我,把孩子還給我……”“伴君如伴虎”“帝王薄情”這些詞彙突然間全部涌上了心頭,茜宇撲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哭喊着,可是孩子的哭聲漸行漸遠,宮殿裡只聽的到茜宇傷心欲絕的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