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覺得耳邊有人呼喚, 蘇三一如往常的揉揉眼坐了起來,清醒的那一刻因爲身體沒有任何不適讓她一陣狂喜,還以爲是自己做了個漫長的夢, 但等她睜開眼睛搞清狀況就高興不起來了。
把她喚醒的是個書生模樣的男子, 讓她高興不起來的是她看到了清風澗小木屋的屋頂, 遠遠的在她腳下。
“我已經死了?”蘇三看看自己, 與生前並無二致, 唯一的不同便是可以毫不費力的飄着。
書生模樣的人淡淡一笑,“正是。”
此人一身皁色長袍,頭髮高高束起, 紮了條黑色髮帶,欣長的身形如山間青竹, 挺拔俊秀。
“你是……?”
“在下引魂使安居。”
“安居……好名字。”
“謝姑娘誇獎。”
蘇三見他客氣的很, 不由擺手道“我叫蘇三, 你叫我小三就好,我看你我年紀相仿, 便不要那麼客氣了。話說我還以爲勾魂小鬼都是面目猙獰,手持鐵鏈的,想不到還有你這樣的儒雅書生。”
“引魂使千人有千面,也有面目猙獰者。”
“那我可真是幸運的很,頭一回死就遇到你這樣俊美的勾魂小鬼。”
“我是引魂使, 可不是小鬼那種檔次的。”安居總是溫溫柔柔的笑着, 無意中竟讓人忘了死去原是件悲傷的事。
蘇三賠笑道, “好, 好, 引魂使大人,不知大人要把小女子的魂魄引到何處呢?”
“地府, 安魂村。”
“地府……”蘇三悵然若失,“我竟真的死了……”
安居見蘇三一直盯着清風澗依依不捨,微微一笑,“還有想見的人?我可以在此等你。”
“……不必了,我們走吧。”蘇三猶豫再三,最終轉身離開。
安居看着蘇三一臉決絕的在自己面前走過,側頭輕笑,擡手扯住她的衣袖,“方向錯了,走這邊。”
“……”
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蘇三雖已是一縷香魂,性情卻絲毫不曾改變,難過就一會兒,過了一陣她便對着安居滔滔不絕起來,說到興頭上手舞足蹈,饒是安居一個性情沉靜寡言的人也被她帶動着話多了起來。
陰間與陽間是並存的兩個平行交錯的空間,與陽間相比,陰間更像一個巨大的機構,有條不紊的運行着,少了些人情冷暖,多了些按部就班。只因這裡是斷卻今世一切恩怨情仇,重歸於零的地方,若沒有嚴苛的規矩,只怕會亂成一團,到時連陽世也會被牽連其中。
到了地府便完全是陰間的地界了,色彩和氣氛都陰沉了許多。蘇三見周圍有不少青面獠牙的鬼吏,心中害怕,悄悄往安居身邊靠近,不住的四處張望,就象原野上鑽出洞找食的地鼠,時刻警惕着。
安居暗暗發笑,“不用害怕,你只要呆在我身邊,就不會有誰敢爲難你分毫。”
蘇三剛纔還吹過牛皮,被安居一說臉紅起來,嘴硬道,“誰害怕了?大嬸我可是有功夫在身的,隨便耍幾招便可驚豔四座。”
安居撲哧笑出聲來,“功夫要那麼驚豔做什麼?打架又不是插花,簡單實用纔是最好。”
一絲恍惚自蘇三臉上閃過,雖片刻即逝卻仍被安居看在眼裡,“教你那華而不實的功夫的是他吧?”
“嗯。”
“取你性命的也是他吧?”
蘇三怔怔的望着安居,半晌終於應道,“嗯。”
一路上蘇三並沒提到過玄霄的姓名,但安居已從她的話語中聽出端倪,這個‘他’便是讓她笨拙,讓她難過的人,卻也是最能讓她開心的人。
安魂村雖名字裡帶個‘村’字,實際上卻大得很,其規模不亞於陽世的一座繁華都市,往來其間的多爲鬼吏,而鬼吏也分爲許多等級,等級高者趾高氣揚,等級低者卑躬屈膝,這倒與陽世一模一樣。
蘇三跟在安居身旁一路行來,只見別人給他行禮,從未見他低聲下氣過,暗道自己走運,遇了位能罩得住的,忙琢磨自己要怎樣討好這位大爺,好讓自己在陰間的日子不至於太過艱難。
正琢磨時身邊的安居卻停下腳步,“天色尚早,不如你我進去喝一杯,慢慢聊。”
蘇三擡頭望去,是一座富麗堂皇的酒樓,門前匾額上寫着極草的“鎮魂”兩個大字,那兩個字似是活的一般,看的蘇三心驚膽戰只想轉身逃開。
“伸出手來。”
聽到安居帶着笑意的語調蘇三才穩住心神,依言伸出左手。安居拿出一枚印章,呵了口氣就按在蘇三的手背上。蘇三立刻覺得通體舒暢,不像之前那般沉重,抽回手看那印章,是篆體的‘安居印’幾個字,很是普通,而且喝口水的功夫那印跡就漸漸淡去,直至消失。
“這酒家是專爲鬼吏所設,尋常鬼魂進不得,我給你蓋上我的印鑑,今後在這地府之中你便暢行無阻了,即使我不在,也不會有人爲難你。”
蘇三心中歡呼萬歲,連說三聲“謝謝”。
安居只笑,轉身進得店來,店中老闆、夥計一干人等皆爲鬼吏,見到安居急忙上前招呼。手腳麻利兒的端上一桌酒菜。
蘇三饒有興趣的看着安居,“所有人都對你這般客氣,想必你的官階一定很高。”
“我的官階自是不低,不過他們對我如此客氣卻是因爲我曾把安魂村化爲灰燼,你現在看到的安魂村是重新修建的。”
蘇三聽得只吐舌頭,暗道這位爺看上去溫文爾雅,沒想到竟是位腹黑的主兒,把安魂村燒沒了都能說得白開水一樣平淡。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一壺酒很快就見了底,夥計急忙又端來一壺。夥計是個大額頭,凸眼珠的小鬼,活像一隻青蛙,好在安魂村裡到處都是樣貌奇特的鬼差鬼吏,見多了也就不奇怪了。
青蛙夥計躬身退下,卻被安居喊了回來,“這是什麼酒?我剛纔要的可是竹葉青。”
青蛙夥計哆嗦着嘴脣道,“大,大人,這,這是上好的繆酒,是,是掌櫃的要小的拿來孝敬大人的,只,只怪小的太過緊張,忘了說明,還,還望大人恕罪。”
青蛙夥計一結巴倒把安居逗樂了,酒也確是好酒,便不再計較。打發走青蛙,轉身卻看到蘇三盯着酒杯裡的酒發愣。
當日與玄霄在即墨酒肆喝的便是繆酒,那日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人卻已是陰陽相隔。
見蘇三神遊天外,安居也不打擾,自顧自的喝酒。
“能受到如此禮待,我應該是特例吧?”
安居一笑,“爲什麼這麼說呢?”
“世間芸芸衆生,每天降生者,辭世者不計其數,若都這般細緻,恐怕你們這些鬼吏就是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而且由你這樣一位引魂使大人接待我,應該不只是蘇三命好那麼簡單能解釋得了的。”
安居又笑,“適才見你神情落寞,還以爲你又在想他,原來卻是琢磨這個。”
蘇三苦笑道,“的確是在想他,正是因爲想到他,纔會奇怪爲何我會被如此禮待,一直以來我對他的好,並沒有任何偉大的情結在裡面,僅僅只是我喜歡他,從第一眼看到是便已無藥可救,但你們爲何要這樣待我呢?其中理由我猜不出,還望大人明言。”
“是你先說不要客套的,現在你卻客氣起來。的確你是特例,這裡是鬼吏的聚居區,尋常鬼魂莫說這鎮魂樓,就是安魂村也很難隨意進出,之所以帶你來這裡其實是我閒的無聊想找人陪我喝酒,但能由我出馬去接你便是你的造化了,你的命肯定不夠好,不然也不會這麼早就到了這裡,不過你的命卻足夠有趣。”
“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