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寒冷的韋帥望
韓青聽到一聲呻吟,過去扶起帥望:“帥望!”
帥望睜開眼睛,看到韓青,緩緩露出一個微笑,雖然他一直在微笑,可是這個微笑不同,這個微笑終於露出一點慘淡,輕聲:“韓叔叔!”
韓青握緊他手。
帥望微笑:“我沒事。”四望,然後看到另外一個牀上依舊昏迷中的孩子,帥望愣了愣,目光移動,看到那孩子包好的手腕,帥望疑惑地看看自己的手腕,輕聲:“你們幹了什麼?”
韓青輕聲:“沒什麼。”
冷良冷冷地:“我準備給你換塊骨頭,讓你重新能夠拿劍,你師父不同意,他要主持正義,他的正義就是,不管我們付什麼代價,不管人家父母是否同意,不管那孩子是否自願,無論如何都不能給你換一個活人身上的骨頭。”
帥望看看那個無力地倒在牀上的孩子,看看冷良,看看韓青,韓青沒有表情,沉默着,可是緊握帥望的那隻手,冰冷,帥望久已習慣自這雙大手裡獲得溫暖,從沒想過有一日這隻手會變得這樣冰冷。
帥望低頭看看韓青手,緊緊握着他的一隻手,蒼白,因爲用力而指結髮白,青筋畢現,因爲太過用力,那隻手微微顫抖。
帥望慢慢擡起頭,韓青沒有表情的臉,象一個僵硬的面具,那雙沒有表情沒有焦點的眼睛,讓帥望覺得痛。
帥望輕聲問:“他做錯了嗎?”
瞪着冷良:“難道他做錯了嗎?你付什麼代價都不能從我身上買任何一塊骨頭,別人應該比我便宜嗎?他父母同意?這種狗屁父母不必理他,他自己同意?他還沒到能決定這麼大事件的年紀!你再敢給我喂麻藥,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冷良怒目,良久:“是我多事。”收拾東西,趕人:“請吧,恕我沒時間準備午餐,不留你們了!”
韓青抱起帥望,緊緊抱着帥望,輕聲:“我會再想辦法,一定有別的辦法,你放心。”
帥望看他一眼,與他目光相接,轉開了頭,微微黯然,是啊,你沒有錯,可是,我希望——我希望,有的時候……帥望沉默了。
韓青緊緊抱着帥望,帥望帥望!
即使韋帥望怨他,即使韋帥望不原諒他,別人也不能說他。
韓青沉默,即使我沒有錯,即使我做得對,依舊愧對一心維護我的這個孩子。對我來說,韋帥望很重要,對韋帥望來說……
韓青沉默,如果這世界上有人對你重要過全世界,那麼,這個人必定要使你失望。帥望,如果你不能原諒我,也許,對你更好。
這緊緊的擁抱,讓沉默着的帥望也漸漸覺得溫暖,最喜歡在韓青身邊糾纏,揹着抱着掛着,手拉手也行,拉到他的衣角都讓帥望覺得安心,現在,連這緊緊的擁抱都讓帥望覺得孤單,好象在陌生人懷裡,緊繃的肌肉不能鬆下來,堅硬的心依舊冰涼,可這緊緊的擁抱,倒底又讓帥望漸漸覺得有一點溫暖,這種暖暖的感覺,象給了口渴的人一滴水,那種感覺,並不是好過一點,而是更加渴更加渴!
這就是軟弱吧?
帥望目光愴然,做點什麼,請你一定做點什麼,讓我們再回到從前。
康慨在冷良房裡遲疑一會兒:“如果實在沒別的法子,我們還有機會,瞞着韓掌門再做一次,是不是?”
冷良怒道:“瞞着韓掌門容易,他是掌門,不能永遠守在韋帥望身邊,可是,你以爲我還能再把韋帥望弄暈一次?”
康慨想了想:“我試着說服他。”
冷良看着康慨,沉默一會兒,有點悲哀:“韋帥望是不會做韓青不贊成的事的。”可憐,淘氣是一回事,被韓青不贊成的事,韋帥望是不會做的。
康慨愣了一會兒,韋帥望不是打不服的小強嗎?康慨道:“如果韋帥望覺得這樣做是對的,對他對那個孩子都有好處——”帥望是一個有自己思想的小人兒啊,只要他認爲對,他就會做。
冷良笑了:“你真的覺得韋帥望認爲那是錯的嗎?韋帥望是那種人?如果他韓叔叔需要塊骨頭,你認爲他會介意損害別人的權益?他韓叔叔如果需要一顆心,他都敢把活人給切開挖心剖肝!韋帥望不是韓青那種人,可是——”微微悲哀地:“對錯並不重要,你根本沒必要說服他,他自己完全明白,只不過,一隻手,與一個親人相比較,他會選他的韓叔叔。”
康慨瞪着冷良,真的嗎?韋帥望會這樣嗎?良久,想起韓青爲睡着的韋帥望上藥,怕驚醒小傢伙,先把藥膏在手裡捂熱,輕柔的動作慈愛的目光,這樣的關切,當然比一隻手重要,對一個孩子來說,可能比世上一切事都重要。即使是象韋帥望這樣一個妖怪般的小孩子,也終究只是個孩子。
康慨緩緩來至韓青的住處,再一次見禮:“韓掌門。”
韓青點點頭,擺手請他坐。
康慨道:“我想看看帥望。”
韓青點點頭。
康慨走過韓青身邊,回頭看一眼,獨自沉默的韓青,疲憊而悲傷。身爲掌門,也不能保護自己最愛的孩子嗎?
康慨掀開簾子,韋帥望僵直地倚着靠枕目光呆滯地坐着,聽到動靜,慢慢地看過來,這一次沒有掩飾他的哀傷。
康慨走過去,緊緊抱住他:“帥望!”然後輕聲罵:“怎麼會搞成這樣?你的聰明機靈都哪去了?”
帥望笑一聲:“那不是用來對付他的。”
忽然間伏下身子,象是忍痛,又象是在笑,康慨抱住帥望,輕聲:“別哭別哭……”內心深處卻在嘆息,讓他哭吧,這孩子,倒底有沒有當他是孩子?有沒有人知道他只是一個孩子?
康慨本來想問帥望,事情是怎麼發生的,此時此地,卻不想再開口。
怎麼發生的,就象當初,韋帥望握着韋行的手說:“這上面有血,你用沉默殺死了我媽媽。”
韋行對韋帥望殘忍,那孩子也一樣殘忍,都很懂得如何才能傷害對方。
康慨緊緊抱住帥望,你這孩子,性情這樣暴烈。
良久,帥望的哭泣停止,康慨沉默一會兒,終於道:“你師父同他絕交了。”
帥望震驚地擡起頭,什麼?
康慨點點頭,過了一會兒,輕聲:“絕交信,你父親收到信……”嘆口氣,不知該說什麼好,帥望靜靜地看着他,良久,淚水盈出眼眶。
沉默一會兒,帥望輕聲:“我去向師父解釋,是我激怒他。”
康慨兩手抓住帥望肩膀,呵,帥望,半晌康慨輕聲:“你一直是個講理的孩子——”沉默許久,才問:“怎麼會故意去激怒你父親?你是,故意的吧?”
帥望垂下眼睛,良久:“這不是,大家希望的結局嗎?”
康慨微微眯起眼睛:“什麼?”
帥望微微笑一下,輕聲:“這是我在這個家裡呆下去的條件。”
康慨瞪住韋帥望,半晌,近乎耳語:“誰說的?”
帥望笑笑:“誰也沒說,我猜的。”
康慨緊緊握住帥望的肩膀,低聲:“帥望!”你終於明白了嗎?你終於知道這裡不是你的家,這裡也沒有你的家人嗎?
帥望輕聲:“如果,我不再讓他們感到威脅,他們,也許就能真的,當我是親人吧?”
康慨愣了一下,什麼,你還是這樣天真嗎?你還是想要真正的家人?這種要你自廢武功才能得到的感情,值得嗎?他呆呆地看着帥望,想說什麼,卻沒法開口。
這種廉價的家人,要來幹什麼?你早晚會知道,你得到的,不值得你的付出。
感情這種東西,永遠不值得你付出現實利益。
康慨呆呆地看着韋帥望,可是,當你明白時,你就不再是韋帥望了吧?失去武功與天真,得到失望與洞明世事,那不過是另一個康慨,這個世界,不需要再多一個康慨,康慨良久,輕聲:“我寧可要原來的韋帥望。”
帥望擡頭,半晌苦笑,當然,你喜歡原來的韋帥望,熱血的,不管遇到什麼事,自告奮勇強出頭的,可是:“我累了。”
康慨沉默,片刻:“你休息吧。”
過去的那個韋帥望,已經過去了。
康慨掩上門,遲疑一下,終於上前:“掌門。”
韓青擡頭:“帥望,還好吧?”我聽到哭聲。
康慨沉默一會兒:“掌門當然管教得對,我想,帥望反應這樣激烈,或者是因爲,他自己對黑龍的死也不能釋懷吧?”
韓青微微沉思,這他倒沒想到。
那孩子一向善良,雖然不知道在韋行那兒經過什麼事,讓他談笑間殺戮決斷,可是,那顆孩子的心,對自己沒有足夠理由殺死了一個冒犯他的人,會有什麼樣的感覺?
不安,惶恐,懊悔,負罪感。
那孩子的小小心靈,或者早已掙扎到傷痕累累,經不起再加一根駱駝毛的重量。
韓青沉默,我沒有抱住他,安慰他,鼓勵他,而是重重推開他。
受傷的人特別脆弱,韋帥望決定倒下去。
不知帥望是否感覺到,冷秋的惡意,桑成的疏遠,這些,也讓他覺得累了吧,選擇倒下,比較容易。
整個人都變得懶洋洋的,有事無事,躺在牀上,看着天空白雲發呆,就可過了一天,精光閃閃的眼睛,也黯淡下去,還是那雙眼睛,卻再沒有洞察人心的銳利,他鈍鈍的,柔和地,沉思或發呆。
累了,疲憊,靈魂疲憊肉體就失去活力。
懶洋洋的韋帥望,雖然臉上還是一個平靜無所謂的微笑,身上卻連每一根頭髮絲都在叫囂着:“我累了,我很疲憊,讓我休息。”
韓青垂下眼睛,情何以堪。
康慨沉默一會兒:“掌門寫給我們大人的信——,是爲了帥望吧?”
韓青點點頭。
康慨道:“帥望說,是他激怒他父親,他說,他會向你解釋。”
韓青半晌點點頭:“我知道了。”
康慨道:“請掌門把那封絕交信收回吧。”
韓青苦笑:“韋行沒做錯嗎?”
康慨沉默一會兒:“帥望說,他會同你解釋。”
韓青點點頭,沉默一會兒:“你且在這裡,我去看看。”
康慨不知韓青要去看什麼,可也只得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