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也有許劍這樣不明所以的,只覺得齊老爺子來頭大、背景大,是個值得結交的優質資源,所以反而沒覺察到現場的氣氛有什麼不對。因爲許劍本身就是野路子,屬於野蠻生長起來的地頭蛇,不是正規軍,也沒有組織,他的淵源還夠不上這麼高的層次,所以他不知道這麼高層的競爭,也不奇怪。
其實不光許劍一個人,現場的絕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齊老爺子是東海財經論壇的,更不知道東海財經論壇和長安俱樂部等是競爭關係,兩家不是一個陣營的。這麼深層的隱秘,可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
但是,總有少部分人是知道的,比如陳福州,比如他的朋友同學裡極少數的幾個,還有王振華,他是代表着陳福州的後臺老闆來的,職業決定了他是一個必須要熟背英雄譜的人,所以他知道也不奇怪。
本來大家都想跟齊家麟這位名人,套套近乎、拉拉關係的,不論是商場還是官場,這位齊老爺子的影響力,在魔都,可是不小的。但是這班人一轉頭,見到陳福州和王振華兩位帶頭大哥都板着臉,好像沒見到齊老爺子似的,這班人頓時就回過味兒來了——這還能有什麼可能,絕壁不是一個陣營的唄。
不是一個陣營的,大家屬於競爭、甚至敵對的關係,所以自然不可能在這樣的私人場合表現出親密關係,不然傳到大老闆的耳朵裡,你丫以後還想混嗎?
於是女方親友這邊,立刻就偃旗息鼓,一個個都聊得火熱,喝酒扯淡還有划拳的,一個個都對齊老爺子視而不見,也權當沒有史誠這個人。反倒是男方親友這邊不明就裡,和齊老爺子攀談幾句,和留下來的史誠也相談甚歡。
於是訂婚儀式從這裡,就開始變得古怪起來。
陳雅看到陳福州一個勁兒的朝自己使眼色,有些焦急,陳雅也只能用眼神,暫時讓老爸安心下來,示意他顧翰林並沒有加入東海財經論壇。可是就算你渾身是嘴,又怎樣說清楚這樣的場面?以後結婚了就和顧翰林是一體的了,如果顧翰林再加入那邊,兩口子分屬兩個陣營算怎麼回事兒?
當然,兩口子、甚至父子兩代人分屬兩個陣營的,這種情況也不在少數,甚至成爲一時的美談。因爲在中層和底層當中,甚至在高層當中,其實沒有那麼的涇渭分明,也不是特別的講究和避諱,更不是說大家不是一個陣營的,就必須要反目成仇。日子不過了?利益和理念之爭也許能贏得過友情,也許能贏的過愛情,但是能贏得過親情嗎?能贏的過時間和歷史嗎?
恐怕,很難。
說到底,這個矛盾並不是你死我活的敵我矛盾,而標準的人民內部矛盾,所以日子照過舞照跳,該怎樣就怎樣。
不過到了一定的層次以後,這個問題的確就比較重要了,站錯隊會害死人的。因爲越到高層,資源和權力其實就只有那麼多,你手裡的多了,別人手裡的就少了,所以這個肯定要爭,必要的時候就算打的頭破血流你死我活,也在所不惜。
大家削尖了腦袋往上爬,爲的可不就是控制這些資源,實現自己的理想抱負嗎?真到了高層以後,已經不全是利益之爭了,還有治國理念的分歧,可是手頭沒有足夠的資源,沒有相同或者近似理念的同道者,你怎麼實現你的治國理念?
所以到了一定的層次,就必須要爭,就要涇渭分明,如臨大敵。
到了陳福州這個層次和位置,已經屬於資源爭奪戰的門檻了,戰鬥非常激烈,因爲實權位置永遠就只有那麼多,你佔住了別人就得靠邊站,你實現了自己的治國理念,你可以流芳百世,別人沒有足夠的資源,就只能黯然退出歷史的舞臺,這是任何一個有抱負的政治家都不能容忍的事情。
而曲文鬆那邊的圈子,官員很少,所以他們不知道這麼高層的爭奪,甚至也不太理解這種爭鬥。
但是陳福州和王振華這邊,本身就是圈子裡的人,或者是渴望能夠躋身往上走的,或者是仰仗上面的大腿吃飯的,所以對於這種風向的變化,非常的敏感,一看情況不對,立馬就縮了……有幾個人甚至沒等到儀式結束,就藉故開溜了,搞得陳福州的臉色非常難看。
雙方父母致辭,然後是新人上臺,傾情告白,親友互動,最後是抽獎等小活動,然後隆重的典禮就算告一段落了,新人開始敬酒,酒宴正式開始。
因爲只是小範圍的典禮,所以來的賓客不多,都是至親好友,總共也就三桌人,還坐的比較寬鬆,有那麼幾個意志不堅定的先撤了,頓時就顯得場面空曠尷尬了,其他沒走的人也有點兒坐不住了。
最後總算是王振華給面子,一直到酒宴開始,新人敬酒以後才告辭……本來他就是要這兒時候離開的,時間節點上並沒有什麼變化。但是在這個場景裡,就顯出他的仗義了,因爲這個時候女方這邊的親友團,已經從十九人,下降到了六人,走了十三個。
陳福州對王振華感激不盡,但是也沒法阻攔大家的離開,也表示理解,畢竟大家都是吃這碗飯的,換了陳福州是賓客,他也頂多坐到這個時間,就算是給面子了。
剩下的都是女方的親戚了,也沒什麼可以走的了,這些人都靠着陳福州呢,也不敢走,不過就是場面尷尬冷清而已,陳雅的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了,強忍着沒有哭出來而已。
顧翰林小聲地安慰着陳雅,對這樣的場景卻並不以外,因爲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更沒人性的場面他早在更小的年紀就見的多了,早就具備了足夠的免疫力。
倒是史誠沒看清楚情況,還以爲顧翰林這邊的親友都是豁達之人,比起對面兒的那些利益動物,真是高下立判啊。
史誠頓時對顧翰林充滿了好感,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羣分,果然如此啊。
訂婚儀式到了這裡,其實就已經開始變味兒了,這喜酒已經徹底變成了家宴,除了自家人就幾乎沒別人了,再強撐着待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了,還不如早點兒撤了呢。
顧翰林讓陳雅坐在椅子上休息,左右四顧一番,也不知道何婭璇在哪裡,這女人從典禮開始之前,就不見蹤影了,也不曉得跑到哪裡去了。尼瑪,在陳雅最需要你這個閨蜜好友的時候,你竟然消失了?
顧翰林撇了撇嘴,走到臉色鐵青的陳福州面前,小聲說道:“爸,時間也不早了,要不咱們就先回去吧。”
陳福州默默地點了點頭,嘆道:“翰林,我們對不起你啊,這婚事恐怕……”
顧翰林理解地點了點頭,不用陳福州再說什麼,他也明白陳福州的意思,這婚事怕是要黃了……當然也不一定,他和陳雅能不能結婚,還是要看他是不是接受齊家麟的邀請,去南華山莊,如果去了,和陳雅結婚就別想了。如果不去……恐怕也懸。
陳福州是個非常有理想和抱負的官員,可是想要往上進步,就得注意後臺大腿的看法,顧翰林鬧出這麼一出來,爲了避嫌,陳福州也不會再同意顧翰林和陳雅的婚事。
當然,世事無絕對,婚事還是很有希望的。只不過顧翰林的骨子裡也是個傲氣的人,祈求來的婚姻,他肯定不稀罕要。
於是顧翰林微微一笑,說道:“陳先生,不用說這些,也不用抱歉,我和小雅的感情是純淨無暇,這一點比什麼都重要。退一萬步講,買賣不成仁義在嘛,就算我和小雅做不成夫妻,還可以是朋友嘛。”
陳福州用力拍了拍顧翰林的肩膀,嘆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我就不多說什麼了,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儘管說,只要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絕不含糊。”
顧翰林皺了皺眉,笑道:“好啊。”
徐幽蘭在旁邊兒冷眼旁觀,心裡暗自詛咒——好個屁,你肯求老陳一句纔怪呢。好好的婚事被結束了,好好的老婆被拆散了,你不恨死我們我就燒高香了。
但是,怪的誰來?能怪顧翰林嗎?
顧翰林走到曲文鬆和羅紅跟前,深深地鞠了三躬,不好意思地說道:“老師,師母,對不起,是我無能,讓你們也跟着出醜了。”
這個時候,曲文鬆和羅紅也意識到出問題了,氣得曲文鬆拍桌子就要跟陳福州去理論,結果被羅紅一把拉住,小聲說道:“風度,注意風度,咱們翰林這麼前途無量,害怕找不到媳婦嗎?到時候誰後悔?”
曲文鬆怔了一下,忽然說道:“老太婆說的有理,翰林,好孩子,別傷心,老師我豁出去老臉,明天就回天都,一定給你找漂亮賢惠的女孩子當老婆。”
顧翰林哭笑不得,但又感動的想哭,強忍着眼淚說道:“老師,您辛苦了,這事兒就拜託您了……不過,我想先休息一段時間。”
曲文鬆連連說道:“應該的,應該的,走走,我們走,一起走,對了,賬單我們買單,咱們是講究人。”
陳福州的臉上火辣辣的,臉色陰沉的可怕。
許劍拍了拍史誠的手背,低聲說道:“小兄弟,你看看你們鬧的好事兒,我侄兒的損失大了去了,你得認賠才行。”
史誠當即就拍胸脯說道:“沒問題啊,叔您說要什麼,只要小史我有的,您儘管拿走不用說,小史我絕對沒二話。”
許劍頓時朝史誠豎起大拇指,讚道:“講究!小老弟你別看年輕,比許多看起來人模狗樣的強得多了。”
徐幽蘭終於忍不住了,氣得拍桌子叫道:“姓許的你說什麼呢?有種你再說一次?”
許劍乜了徐幽蘭一眼,說道:“我說你家老陳沒種,你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