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音躺在牀上,師妹在她身邊,見他們進來,起身讓他們坐。
她已經能說些話了,御劍飛鴻摸她脈搏,雖有些微弱,但已平緩,身上也有了些溫度。
四人心下遂安,和尚高興道:“司徒神醫,起先人人都說你有本事,我還不甚信,如今纔信了。”
司徒逸心有所慰地笑道:“好在你們替她運功續命,況且她也有峨眉底子,這才能活下來。峨眉的碎骨離魂掌,即使是武功再高強的人,若是不能及時得到真氣,及時治療,亦會死去,只是不至於當擊斃命罷了。她的命雖然救回來了,但是七七四十九天之內不能運功,亦不能再受傷。否則,我也無力迴天。”
御劍飛鴻聽罷,道:“多謝神醫,大恩大德,五鬼永生不忘。”
說罷四人都跪下,司徒逸見他們如此客氣,忙扶他們起身。道:“救死扶傷,乃我輩天職。不需行此大禮。你們且留此住幾日,待好些了再帶她去別處修養即可。”
幾人再次謝過,又在此住下了。
鐵扇因見月音無事,心下遂安。又見白衣師妹武功高強,輕功卓越,卻又從不言語。暗思莫不是這司徒神醫的師妹因自己武功高強所以高冷麼?觀察幾日總是一言不發,心裡疑惑,因此問司徒逸。
司徒逸本在煎藥,聽鐵扇這樣問,手裡的蒲扇停了,道:“師妹亦不是高冷,只因她確實不能言語。其實她內心很溫柔,卻因不能言語,外人都覺得她自視甚高,不是如此。”
“原來如此。”鐵扇聽罷,對她生些同情,怪自己錯想了她。又道:“您不是神醫麼?這等事該不難纔對。”
司徒逸見火快滅了,又搖起扇子,嘆息一聲,道:“翻閱了多少醫書,也試了許多偏方,都不管用。”
“我見她能聽懂我們的話,想來不是先天失語。”
“的確是發生了一些事情,師妹受了很大的刺激,一時之間失語,後來怎麼也不能言語,亦是憾事。”
鐵扇不由得也嘆息起來。小師妹正好走過來,手上端着托盤,裡頭有一個白色小瓷碗。月音該喝藥了。鐵扇忙接過,倒好湯藥,對着小師妹笑道:“我來吧。”
鐵扇有兩個酒窩,笑起來醉人。小師妹見她笑了,也被感染了一般,對着她微笑。
小師妹是不常笑的人,司徒逸見她笑了,輕輕喚道:“師妹。”
已經開春了,梨樹上微微有些梨花。小師妹在梨花樹下,一身白衣。頭上一點珠釵也沒有,只兩邊用細白帶子挽了些頭髮。師妹的眼睛最好看,那是一雙似泉水一般清澈的眼睛,笑起來的時候能把人柔化了。
司徒逸走到她面前,也對她溫和地微笑。他們做師兄妹,至今已十二年,小師妹才十九歲。
山海關張氏已安頓好,司徒逸亦打點好於冕這裡的生活。五鬼離開龍門,亦不知去向何處。
簡素心在天山尋了幾遍,都不曾找到林書所說的鑰匙,只恐林書騙自己。又想到有林憶在自己手上,諒他林書也不敢。莫不是早被五鬼帶走?心中思量幾番,決定先回峨眉。
林書早她幾天趕到峨眉,不能從正門入,只能從後山潛進去。
簡素心不在,峨眉由她的徒弟陸雙雪代爲管理。
沈燕陽恐簡素心尋思着寶藏的事,因此時時來問簡素心去了何處。今日簡素心不在,陸雙雪皆以病告知。
林書一人潛到山後,李惜兒爲了幫他,自己在山前假意要進山。
陸雙雪道:“姑娘,內中乃是清修之地,姑娘可去山他處賞玩,此處不能進入。”
“我只進去瞧瞧,片刻便出來。”
陸雙雪因師命在此,不能違背,李惜兒雖一副人畜無害的面容,她仍舊不能壞了規矩。便道:“女施主還是去別處吧,非我等狠心,然峨眉自有峨眉的規矩,我亦不能壞了規矩。您若執意如此,休怪我等冒犯。”
李惜兒亦不是真的要進去,見林書都過去一個時辰了還未得手,心裡已有些着急,又恐陸雙雪真的動手。正愁間,見有一人,高瘦身材,棗紅色面容,手拿摺扇從遠處飛來。
李惜兒見他模樣生的不錯,不至文弱但又不顯得粗野,亦不知是何方神聖。
陸雙雪見他來,屈身行禮道:“沈掌門。”
“簡掌門還未痊癒麼?若是久病未愈,我可請司徒逸來診治。”沈燕陽打開摺扇,邊扇邊道。
李惜兒慣會察言觀色,知此人是來尋簡素心,簡素心在天山卻稱病不見此人,那必然簡素心對眼前這人有所忌憚。因此故作無意道:“簡掌門病了麼?適才小女子在山下聽得有人道簡掌門去天山了,怎會病了?”
陸雙雪不知李惜兒如何得知,不曾提防過她。沈燕陽一聽,問道:“簡素心不在,何故騙我?她又在打什麼主意?真是冥頑不靈”
李惜兒聞言,知沈燕陽上鉤,故作生氣道:“你這人怎這般冤枉人,我素來仰慕簡掌門爲人,你竟這般說她。山下有個書生亦說簡掌門不是好人,綁了他弟弟來要挾他。你們這些男人,不過是覺得她一個女子功夫了得,心生嫉妒。”
李惜兒話還沒說完,陸雙雪就意識到大事不妙,忙道:“誰人竟敢胡言亂語!姑娘還是請回吧,不要再同他爭辯。”
沈燕陽聽到書生等語,猜到是林書,早已明白,喝道:“所綁之人,現在何處?”
陸雙雪等人見事情敗露,惡狠狠地盯着李惜兒,李惜兒嫌戲不夠足,繼續罵沈燕陽道:“你休要再冤枉好人!”
沈燕陽不理會她,執意要闖峨眉。陸雙雪等人自然不讓,但誰人是沈燕陽的對手?李惜兒在外頭趁機尋了個地方躲起來。
沈燕陽一路進去,皆無所獲,陸雙雪擔心他尋到密室去。突然間,有弟子偷偷來報,在陸雙雪耳邊低語幾句。陸雙雪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對來報之人道:“好好看着,我自有安排。”
沈燕陽未尋到其他人,陸雙雪道:“外人胡言,豈可盡信。峨眉斷不會做這等事。”
“那簡素心呢?”
陸雙雪不知以何言相對,一概只推不知。沈燕陽氣沖沖地要出門,剛好碰見歸來的簡素心。
簡素心沒想到會碰見他,有些吃驚。
沈燕陽攔住了她,問道:“天山可好玩?”
簡素心知瞞不住,陸雙雪給她遞了眼色,簡素心便知沈燕陽未發現其他人。故作鎮定道:“沈燕陽,你三天兩頭來我峨眉叨擾,還讓我怎麼清修,難道我去天山訪友,也需向你彙報麼!”
“自不是這個意思。你若潛心清修,那便罷了。聽人說你綁了林書幼弟,可有此事?”
簡素心看向內院,反問道:“聽人說?聽誰人說?沈燕陽,在你眼裡,我簡素心還是個人販子麼?”
咄咄逼人的簡素心氣勢上早已勝了沈燕陽,沈燕陽又不曾抓到現行,底氣不足,最終道:“若是真的沒有,那便好。”說罷拱手告辭,簡素心見他走了方纔放心。
陸雙雪道:“二人還在密室裡,又在後山抓到了林書,一併關在密室裡了。”
“去看看。”簡素心領着幾個徒弟到了密室,一見林書上去就是一耳光。林書嘴角流了血,臉上像沾了仙人掌刺一般疼。被打了用眼睛瞪着簡素心,也不出聲。
簡素心嘴角露出一抹邪笑,道:“你比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有進步,撒謊已然不會語無倫次,能氣定神閒了。”
林書亦笑道:“承蒙誇獎。你也比我初見時更加蛇蠍心腸。”
簡素心又給了他一把掌,道:“我知你嘴巴厲害,讀書人嘛,都是能言善辯的。不過你弟弟和你朋友就不一樣了。哦,我記得你旁邊這個,說話就不利索了。不會說話就乾脆別說話,雙雪,把他舌頭給我割下來!”
話音剛落,陸雙雪等人就抓住任謙,林書自己被綁了,又無法阻止。任謙不會武功,林憶在一旁啼哭。林書多希望此刻能有一個武林高手從天而降,就像此前許多次一樣。
“你怎麼這般惡毒。他只是一個無辜的人。況且我真的不知道寶藏怎麼打開。你快放了他!”
林書已經被死死按住,掙脫不開,簡素心道:“不給你點顏色,你總以爲自己還很聰明。”
不管林書如何叫喊,只見任謙掙扎,結結巴巴說道:“放,放開我。林書,救,救我。”
林書也想救他,可是怎麼救他。隨便說何處,簡素心都不信。道:“需給你個懲罰。”
任謙還在掙扎,一會兒卻聽不見聲音,林書見血濺在地上,大喊道:“任謙!”
可任謙太疼了,他的舌頭已經沒有了,那雙眼空洞地望着林書,林書背後發涼,任謙的嘴巴張開,滿口是血。林憶嚇得也大叫起來。
任謙也許是疼痛,也許是傷心,眼角掉下眼淚。他的手沒有力氣,手上的紅豆珠也滾落地上。那紅豆珠落在地板上的聲音顯得很大,一下一下地敲擊着林書的心。最終滾到了鮮血裡。
“任謙!”林書此時再看簡素心,眼睛都是紅的,滿眼的憤怒,恨不得撕碎簡素心一般。簡素心頗爲得意,道:“現在可以說了,再不說,我就割了你弟弟的舌頭。”
林書不願這樣等死,乾脆和她們拼一場。門外沈燕陽卻闖進來,見此情景大怒,高聲質問簡素心。簡素心見東窗事發,索性不瞞。連沈燕陽一起對付,但全峨眉亦不是沈燕陽的對手。交戰十來個回合,簡素心落入下風。沈燕陽亦不想趕盡殺絕,帶着林書等人離開峨眉。
山下見了李惜兒。原來之前沈燕陽從峨眉山出時李惜兒攔住了他,經李惜兒一番陳情纔再入峨眉一探究竟,幸虧來得早,林書林憶還活着。
任謙還在流血,沈燕陽來不及多說,問道:“誰人知道司徒逸現在何處?”
林書忙道:“龍門,龍門。”
沈燕陽二話不說帶着任謙便走。林書只能騎馬隨後跟上。他憂憤地盯着峨眉,李惜兒勸他快走,他才忍住怒火上馬。
待林書快馬加鞭趕到龍門的時候,任謙已經躺在牀上了。他慌慌張張地問司徒逸:“怎麼樣,好些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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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逸無奈的搖搖頭。任謙躺在牀上,林書去看他,他卻翻身向裡頭,不肯見林書。
林書心裡難受得緊,想說幾句話寬慰任謙,可是他說不出口,任謙是因自己才牽連進來的,自己還有何顏面說什麼。
鐵扇等人還未走,早已知曉了任謙的事。見林書來了,喜出望外,理了理頭髮,叫道:“林公子。”
林書見是鐵扇,沒有過多表情,只勉強擠出微笑應了一聲,又離開房間,坐在梨樹底下。他的心裡,只有對簡素心的恨和任謙的愧。
鐵扇見林書冷淡,知他是擔憂任謙,雖有些失望,倒亦能理解。
司徒逸雖然醫術高明,但任謙已沒了舌頭。舌頭不比手腳,還可以接。經調理,吃飯亦能吃,只是恐不能說話。
師妹熬了些粥給任謙,任謙不願吃。
她便將粥放在几子上,坐在牀邊,輕輕推他。任謙知道是她,回頭看一眼,鼻頭髮酸。
她對他笑了一下,又轉到書桌前,拿起筆,在紙上寫道:我亦不能言語,吃點東西吧。
寫完遞給任謙,任謙不知她不能說話,瞬間憐惜起來,這種同病相憐的感覺讓他對眼前這個人倍感親切。
師妹見他起身,端起碗喂粥給任謙。粥的熱氣溼潤了他的眼眶,吃了一口,無意識的想要用舌頭去舔,這才意識到自己沒了舌頭。那軟糯的粥似沉重的鉛一般,經過哽咽的咽喉,重重的落進深淵。任謙沒有忍住掉下眼淚。
師妹見狀,心中亦有北起只敢,取了紙筆來,就着几子,寫道:若是萬分難過,可痛哭一場。
任謙見字,嚎啕大哭,卻只有喉音。
門外和尚聽這聲音,罵道:“簡素心這老孃們,忒惡毒了些!我日後爲你們報仇,將那毒婦舌頭割下來喂狗!”
沈燕陽道:“簡素心此事,的確不該。”
林書聽這哭聲,慘烈非常,就像在剜自己的心。想要進門看看任謙,鐵扇欲拉住他,李惜兒卻已先拉住了林書的手。
“讓他哭一會兒吧,哭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