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尋常的行兇傷人,而是慘絕人寰的虐殺。幾卷書,幾句話,將衆人帶到了環池坳裡那個暗無天日,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地方,彷彿耳邊聽見了這些百姓臨死前的慘嚎和兇徒放肆的狂笑,而背後,便是漫天而起的黑煙紅火。
吳左不緊不慢的唸了十幾個死者的死狀死因,語調絲毫不見起伏,還是那般陰柔尖細,好似眼前看到的不是仵作記載,而是形同照本宣科的教書先生,見過的不是一具具屍體,而是筆墨紙硯,一個墨點,一片落葉,一張白紙。
唸了半晌,吳左瞧了瞧地上這一堆卷冊,尋思着要都念完,怎麼也得花上大半個時辰,自己倒是無所謂,就怕殿中那柄冷冰冰的劍不耐煩了。
吳左在一堆卷冊裡翻找起來,少頃之後,拿起一卷印染了硃砂的卷冊,眼睛一亮,大叫道:“就是這個!”
這一聲突兀的叫喊驚了衆人一跳,衆人不由自主的看了過去,就見吳左晃了晃手中卷冊,細聲說道:“這個死得最慘,全身上下有劍傷九處,刀傷四處,骨頭斷了二十三處,牙齒掉了十一顆,左手整個手掌被敲碎了,下身還被刺進去了一根四寸粗細的木棍,差不多是被行兇之人凌辱凌遲至死,而且,”吳左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脣,不懷好意的看了一眼玉劍宮的那些女弟子,陰聲接道,“死者還是個女子,年紀大概和她們差不多……”
話音剛落,只聽衆女齊聲尖叫,一個個花容失色,有兩個膽子小些的玉劍宮弟子竟然哭出了聲,若不是玉清真人在,早就嚇得掩面而逃。
吳左如此模樣讓兩名巡檢司侍御史郎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那名紫膛闊面的曹姓御使喝道:“吳大人,小心說話!”
“哎,是,這個……”吳左搓了搓手,難爲情的說道,“這個毛病王爺和大人說小的好幾回了,下次一定改,一定改。要不小的再念幾個……”
“不用了!”周放和馮震鳴齊聲喝止道。
殿中一陣沉默,如此兇案駭人聽聞,簡直令人髮指,犯下如此兇案的兇徒就算是誅滅九族也不爲過,只是朝野內外竟然不聞半點風聲,今日若不是吳左一一道明,誰又能知道錦繡如九曲連環塢竟然掩蓋着如此醜陋惡毒的慘劇。
衆人震驚之餘,卻是撲面而來厚重如山的威壓,這種重壓不是來自冷冰的那把殘淵劍,而是殿門前三人身上顯赫而又暗沉的巡檢司官服,也只有巡檢司才能在如此短的時日之中查清一百餘口人命的始末淵源。繡莊四十八家,自臨江南下宜州奔波數千裡,吳左的詞不算嚴,義也不算正,但自有一股堂堂正正的氣勢,讓人不敢輕視。許不羈收起了懶散的面孔,沉默的看着殿門處三人,論官職地位,區區巡檢司的侍御史郎和主簿拍馬也及不上宮中九衛,可就是這樣三個人凝成的勢讓許不羈望之生寒,眼前雖只有三人,身後虛空之中卻有一頭洪荒巨獸靜靜的看着殿中諸人。
關七侯極快的環視衆人一眼,微微退後半步,偷偷打量着玉清真人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沒有幸災樂禍,反而有點兔死狐悲的淒涼,這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天一堡堡主死在冷冰劍下,接着就有巡檢司查出的滅門慘案。
“這莫非就是王爺的交代?”許不羈沉聲問道。
“這是王爺給小的交代的事,別的事小的一概不知。”
“我見過你?”許不羈忽然問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干的話。
“小的見過許大人,許大人不記得小的了。”吳左點頭哈腰的說道,模樣惡俗中帶着市儈,半點也不像個巡檢司的主簿。冷冰和兩名巡檢司御使見怪不怪,只當作沒有看見吳左這幅叫人鄙視的模樣。
“吳大人,還望明言。”項青鷺凝聲說道。
“我只管驗屍,別的我也不知道,你問我,我可答不上來。”吳左連連搖頭道。
項青鷺將目光轉到曹姓御使身上,問道:“曹大人,若是兇殺,老朽冒昧,既然有巡檢司出馬,緝兇理應不難,今日來此,莫非這樁兇殺與此間之事有關?”
曹御使緩緩說道:“當日忘憂谷一別,王爺傳令巡檢司,遣侍御史郎十三人,主簿九人,巡按百人南下九曲連環塢,封鎖消息,遍訪五州二十六府,後找到了這處埋屍地,再耗費一年之久,查明瞭所有死者的死因,皆登記在冊,就是吳大人所攜之物。所有死者有跡可循的劍傷八十三處,刀傷一百二十處,掌印二十二處,指印三十七處,其他外力姑且不論,行兇之人中至少有一人善用劍,一人慣於用刀,還有一個精於掌法和一個有擒拿指力的兇徒,其中使劍之人武功最高,掌力雄厚者次之,用刀之人武功最弱,但比起這些手無寸鐵的無辜百姓而言,也無異於妖魔厲鬼。”
“曹大人,兇手抓到了?”周放含怒問道。
曹御使微微頷首,以示謝意,堂堂正正道:“卷冊送大人過目,大人復言所查始末皆爲巡檢司一面之詞,不足爲信,曹某便與司衙同僚再探三月有餘,兇徒殺人逾百,想做到無跡可尋很難,所幸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被我等找到人證,環池坳有名錄記載的共有一百一十四人,屍體共計一百一十七具,有三具屍體不在府衙登記造冊之內,我等翻遍了環池坳方圓百里,機緣巧合才知道並非只有三個人不在官府記載當中,而應該是四人,剩下的那個人,就是活口!”
“好!”周放大喝一聲,向曹御使拱手一禮,一臉佩服的讚道,“不愧是巡檢司!”
曹御使淡淡一笑:“分內之事,周公子過譽了。找到這個人,剩下的事就好辦了,兇徒一行不可能憑空消失,所過之處必有痕跡,現有人證一十二人,不日將至卓城巡檢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