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姜錦還說了很多事情。
都是她曾經不願提起的傷痛記憶,但現在她覺得跟顧寒傾分享,好像並不是什麼壞事。那些過去,反而因爲有人分享,而變得沒那麼沉重。
到後來,姜錦也能不避諱地提及鄭成揚,這個所謂生父也一直是她生命中被當作污點的存在,現在跟顧寒傾說來,她居然沒有表現出太大的恨意。
顧寒傾知道姜錦哪怕一個痛也沒說,心裡怕已是千瘡百孔。
她看似平靜的語氣,卻藏着深深的悲慟。
這些,顧寒傾都知道。
他並非是煽情話多的人,這時候他也只是抱着姜錦,心疼地摟着她,像抱着受了傷的小孩子,恨不得把她連一根頭髮絲兒都保護起來。
“想哭就哭。”他說。
姜錦開始趴在他懷裡沒有任何淚意,但不知怎麼的,眼淚毫無徵兆地簌簌落下,很快就在顧寒傾的衣服上浸溼了一小塊。
顧寒傾一直低聲哄她,哄到後面,姜錦都不大記得他說了些什麼,最後在他懷裡直接哭睡過去。
醒過來,已是翌日清晨。
姜錦本已做好準備,要忍受大哭之後眼睛紅腫的難受。結果她睜開眼睛,卻發現雙眸清明,沒有半點不適。
她詫異撈起牀頭手機,往黑乎乎的屏幕反光上一看,眼角雖有些微紅痕,但哭過的痕跡已經大部分消去。
姜錦很快想通,應該是昨晚她睡着後,顧寒傾幫她敷過眼睛。
細緻到這種地步的顧寒傾,真是反覆刷新姜錦的認知,甚至讓她都忍不住羞愧。跟顧寒傾相比,她着實算不上優秀的女朋友。
姜錦哎噓短嘆一番,心情卻還不錯。
也許是這一夜她睡得很香,也許是說出了多年心事——反正姜錦從靈魂到身體都陡然輕鬆,也是發自內心的心情愉悅,連窗外陽光落在她眼中都越發明媚,照耀得滿室生輝,朝氣盎然到不像是清晨七八點的太陽。
當姜錦一看手機時間。
呵呵,難怪陽光看着這麼明媚,不像是清晨七八點的太陽……因爲現在本來就已經過了七八點鐘,已經是早上快十一點了!
姜錦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這麼能睡!
按照她往常的生物鐘,應該不到八點就會自動醒來的。
她轉身就想往樓下跑,才衝出兩步,繃起的力氣頓時消散了個無形,姜錦也懊惱的一拍腦門。
按照顧寒傾和阿元的習慣,這個時間點怕是早就出門了。
以爲是獨自在家的姜錦也不急了,慢吞吞地進衛生間洗漱一番,然後慢吞吞下樓盤算吃點什麼好。
這時,已是上午十一點。
也不知是不是姜錦的錯覺,當她想着要吃什麼纔好的時候,鼻尖驀地飄來一股清香,直往她鼻子裡鑽,勾得姜錦神清氣爽,饞蟲大動。
她一眼看過去,就見顧寒傾正在廚房裡忙碌。
同樣忙碌的還有阿元,作爲不會吃家裡閒飯的小男子漢,阿元光榮地擔當了一些並不繁重的任務,在水池裡洗菜擇菜什麼的。雖然丟掉的菜比留下的菜還多,但是看在阿元嚴肅認真的可愛小臉兒份上,就不必計較這些細節了。
姜錦看着這樣美好如金色畫筆描繪出的一幕,怔怔的出了神。
她聽到自己喃喃問道:“你們怎麼都在家?今天……不是週末啊?”
她迷濛地眨着眼睛,一臉不解呆萌得可愛。
“錦錦!”
阿元喊了一聲,還把正在清洗的蔬菜高高舉起,菜葉上的水珠嘩啦啦灑他一身也不在乎,歡快地跟姜錦邀功。要不是他站在小凳上雙手都是水,一時半會兒走不開,估計已經撲到姜錦身上撒嬌了,妥妥像是搖着尾巴的漂亮小狗狗,剎那就戳中姜錦心臟柔軟處。
她緩過神來之前,就已經風風火火跑到阿元旁邊,在他臉上吧唧一口以示獎勵。
“阿元太厲害了!還會洗菜啊!真是天下最乖最可愛的寶寶了!”
阿元笑得牙不見眼,不管姜錦把這些誇獎的話翻來覆去地說多少遍,他都能在新一遍的誇獎裡面找到成就感,然後讓自己的滿足心爆棚,從中獲得極大的愉悅,且樂此不疲。
不得不說,這也算是阿元的小絕招之一了。
被暫時冷落的顧寒傾不以爲意,放下湯勺,招手把姜錦喚過來。
“我用蟲草燉了雞湯,你嚐嚐味道如何?”
姜錦藉着他遞過來的小勺子喝了一口,湯水雖然滾燙,但喝起來卻實在是美味,連點油花花都看不見,雞湯熬得清亮,也香氣宜人,姜錦下樓時聞到的味道,就是來自這蟲草母雞湯。
喝了一口湯的姜錦,連話都說不出來,只有猛點頭表示肯定。
不喝不知道,喝一口,才發現腹中空空,一覺睡到快十一點的姜錦連早飯也沒吃,這會兒可不是飢腸轆轆了。
餓起來的姜錦連先前的問題都忘了,墊着腳,巴巴往熬湯砂鍋裡張望。
“我覺得這湯熬得差不多了,可以盛起來了吧?”姜錦的肚子都快要唱歌了。
顧寒傾看穿她的小心思,也估摸她這是餓得不行了。
“你去餐桌邊坐下,我先給你盛碗湯過來。”
“嗯!”
姜錦坐在餐桌邊,一手託着下巴,纔開始提問:“你們倆怎麼都在家?阿元,你吃早飯了沒?”
面對姜錦有些跳躍的問題,顧寒傾言簡意賅的解釋:“陪你。”
阿元則在聽到姜錦的呼喚之後,果斷丟掉正在進行的任務,跑到姜錦身邊裝乖乖小兔子,順便還能湊上一碗湯喝。
顧寒傾把湯碗端過來,瞥了阿元一眼,也沒說什麼,回去又給他拿了個空碗。
姜錦咬着陶瓷湯匙,甜滋滋地望着顧寒傾的背影,知道他雖然什麼也沒說,卻是在用行動安慰昨天把所有心傷都剖開來的她,還讓阿元也一起留下,一家三口在一起才能開開心心的。
姜錦感動愣神的時間裡,阿元已經給姜錦舀了滿滿一碗雞湯,還很懂的給姜錦選了幾塊雞肉,連湯裡的蟲草也沒有落下。
湯碗突然推到姜錦面前,還讓姜錦沒能及時反應過來。
“這……是給我的嗎阿元?”姜錦的眼睛都快變成星星眼了,心花怒放的問。
阿元怎麼就這麼懂事這麼可愛這麼乖巧呢?都快讓她的心臟融化了!
阿元使勁兒點頭,傲嬌地擡起小下巴,想了想,學着電視劇裡面人物的樣子,吐詞清晰地說:“快點喝吧,一會兒冷了就不好喝了。”
姜錦一聽,也不知道這“賢惠”的臺詞是從什麼地方學來的,撲哧樂了起來,捂着嘴笑個不停,眼睛彎彎的盛滿星輝。
阿元還懵懂地噘着嘴,也不知道錦錦在笑寫什麼:“錦錦你喝啊。”
“嗯嗯嗯,我喝我喝。”姜錦用湯匙舀了一勺送進嘴裡,頓時誇張地睜大眼睛,“哇,阿元舀的湯太好喝了!怎麼就這麼美味呢?”
真正勞心勞力燉湯的顧寒傾:……好吧,你們開心就好。
阿元別提多嘚瑟了,小臉兒上心花怒放,都顧不上自己喝湯,捏着湯勺嚴陣以待得像個拿着武器的小戰士,眼睛緊緊盯着姜錦的湯碗,一旦湯碗見底,他就要以最快的速度幫錦錦再舀上一碗。
這貼心小棉襖的姿勢,阿元做得不能再溜了。
遠在廚房的顧寒傾,手上動作不停地處理各類蔬菜,眼睛卻落在阿元身上。
“阿元你沒吃早飯,也喝碗湯吧。”
姜錦擡起頭,見阿元盯着她眼睛都不帶轉的,頓時急道:“怎麼不吃早飯?”
“等錦錦啊。”阿元一臉的理所當然。
姜錦更是心疼壞了,動手又給他舀了一碗湯,挑了好多雞肉。蟲草沒敢給他,阿元年紀太小,吃這些怕補得太過,反而對身體不好。
本來還堅持要當給錦錦舀湯小能手的阿元,見到香氣四溢的雞湯,什麼堅定也都拋在腦後了,哼哧哼哧喝了一碗還能再來一碗,沒一會兒小嘴就油光光的。
有了雞湯墊肚子,等顧寒傾從炒菜的時間也不算漫長。
姜錦還帶着阿元去露臺的花園裡去逛了一圈兒。
以前姜錦給阿元講過這些花怎麼樣,多久該澆水一次,阿元居然都記得清楚,姜錦故意考他,他也能說得頭頭是道。
不過寒冬將至,很多承受不住這氣溫的嬌花都在蔫巴巴的,往日生機勃勃的花園,如今一片蕭瑟,還不知道能不能熬過這冬天。
姜錦努力回憶母親當初種花的方法,記憶卻一片模糊,看來該什麼時候去翻翻母親的筆記,身爲愛花人士的姜媛,一直都有獨到的種花技巧,應該在筆記裡面留有隻言片語的。
姜錦剛把翻找母親筆記一事記在日程上,那邊顧寒傾就在叫他們過去吃飯了。
她只得暫時記下,牽着阿元回到餐廳,享用了一頓美好的午餐。
午飯後,顧寒傾接了一個電話。
“成負那邊下午有個聚會,要不要去坐坐?”
姜錦剛好走過來,一口答應:“好啊,反正待在家裡也挺無聊的,正好帶阿元出去走走。在什麼地方?”
“九重會。”
姜錦聽到這個名字,神色有點古怪。
她對這個地方的印象可不好,而且她記得,九重會就是紅燈綠酒、紙醉金迷的銷金窟吧,帶阿元去合適嗎?
顧寒傾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擔心什麼。
“九重會也有清淨的地方。”示意她不用擔心。
姜錦想想也是,顧寒傾並不是沒有分寸的人,既然能同意帶阿元去,想來環境應該不錯。
只是姜錦考慮到其一,卻沒有考慮到其二。
她純粹把此地當成是下午無聊踏青之所,穿得相當休閒,毛衣襯衫牛仔褲,腳下一雙小白鞋,頭上扎着丸子頭,因爲是私人地方也沒有戴墨鏡口罩,素顏朝天,五官明淨得像是在校大學生,朝氣蓬勃,青春洋溢。
來到九重會她才發現自己錯了,原以爲只有成負在,也算是老熟人,沒什麼不好意思。結果往這裡一站,就見十幾號陌生臉,好奇又驚異地悄悄打量着她,活像她是什麼動物園的國寶,待她目光看過去,又迅速把眼神挪開,故作不在意的樣子。
姜錦一臉愕然,偶爾瞥見聚會間幾位漂亮女孩兒穿着一身禮服,而她的休閒學生裝搖身一變成了誤闖仙境的愛麗絲。
“三哥!三嫂!”成負遠遠在人羣中看見他們來了,招手示意,撇開剛剛還在交談的人,直接蹦躂過來,近了沒忘給小祖宗打個招呼,“喲,阿元!好久不見!有沒有想你成負叔叔啊?”
阿元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當場被啪啪打臉的成負也不以爲意,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多幾次就習慣了。
成負很能明白這一家三口中真正要討好的對象是誰,諂媚笑着的臉對上姜錦,語氣相當自來熟:“三嫂,難得您能出場,可是讓我們這地兒蓬蓽生輝啊!”
姜錦裝作不在意地瞥了周圍一眼,客氣說了一句“謝謝你的邀請”。
受到尊重的成負覺得美滋滋的,果然是三嫂,就是有禮貌,哪像三哥……咳咳!成負在顧寒傾淡漠的眼神中,收了過分燦爛的笑意。
“哎裡面請吧,今天就是一個私人聚會,大家坐在一塊兒聊聊天,喝喝下午茶什麼的。對了,有幾個朋友也帶了孩子來,那邊還有兒童遊樂區,阿元可以去參加哦。”
阿元繼續面無表情地盯着他,始終堅定黏着錦錦不肯離開的立場。
自討沒趣的成負依舊不在意,領着這一家三口,走進了綠庭之內。
姜錦也是見到這地兒,才知道九重會的佔地面積真是大得嚇人,繞過重重走廊,裡面竟然別有洞天——
大片大片的綠色草地,百年古樹下還有一汪碧波小湖,遠處能看到五彩繽紛的兒童遊樂區,幾個小孩子正在嬉笑打鬧,而近處錯落有致的擺放着白色沙發和甜點臺,一個個氣質卓然的男女或坐或站,神情裡有掩飾不了的傲然,那是天生養出來的所謂世家氣度,一眼便知是另外階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