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娘先拜了跟隨蕭大帥久戰身死的幾家孤兒寡母家,又拜了身還在,也跟着公公出過兵放過馬的幾家,一上午一下午全拜客,把她忙得不行。
好在公婆不苛求,不要她主中饋,也不要她忙飯菜。
就便又爲蕭護看同隨進京的人,雖說公公說先挑兄弟,再見媳婦們。可蕭護回過父親,又討了一句話回來告訴慧娘:“父親說你拜客時多看看,去京裡是侍候你的,你不喜歡的這人不要。”
慧娘感激過,就先往自己家裡去。賀家林家再走一圈,每每回來,一頭霧水。這些人熱情,但總藏着什麼似的。怎麼了?以爲自己疑心,又不好問蕭護,先在心裡放着。
她還不知道謠言滿天飛,說她被擄的兩天裡失了清白。
一個合格的媳婦,在婆家常來往的人中必然有幾個說話的人。三、五天後慧娘閒下來,又新裁剪蕭護冬衣,並把幾位少夫人們想起來。
家裡的媳婦們慧娘不用多想,婆婆有話在先:“江南十六郡,除了我就是你。”自家裡的人,爲以後計,她們不敢不來奉承。家裡這麼多的人,就有幾個處不來的也應該,慧娘嫁的是少帥,倒不用怕和她們不好。
只有外面的這些人。
蕭護一天見的人不少,但他回來對慧娘說的就那幾個,出去喝酒打獵的也常出現那幾個。楊玉昌的夫人靦腆,慧娘是明快性子,常覺得憋悶,總疑心她不親近自己。
謝承運和自己妻子不和,謝少夫人不願意多和蔣少夫人等人相娶。蔣少夫人總落落大方,自以爲是春風模樣,謝少夫人覺得諷刺。
又怕曹少夫人嘴快,且沒遮攔,無端就睜大眼睛問:“你們夫妻還不好?”好似她在曹家門裡多好。
如今又來一個慧娘,蕭少夫人出身再不好,可蕭少帥對她一片情深,先成親,是先霸下來名份;男人有不色的嗎?蕭少帥還能堅持到回家來父母親答應才圓房,且圓房費的周折大了去,謝少夫人見到慧娘難免沒有好氣色,未必就氣慧娘,就是對比起來,謝少夫人總是難過的。
這兩位少夫人都淡淡的,餘下就那麼兩個,曹少夫人慧娘也怕怕。蕭護挑唆曹文弟打老婆,慧娘是知道的,就曹少夫人說話中聽,慧娘也難爲情見她,何況曹少夫人說話酸溜溜,又夾槍帶棒。
只能去想蔣少夫人。
蔣少夫人別有心思,當着長川郡王妃的面暴露在蕭夫人面前,才引出來蕭夫人交待兒媳一番話。慧娘拖到最後才和蔣少夫人走動,也是爲婆婆有話交待過。
放下冬衣,如柳拿了一個花樣子送給她:“少帥說了,這團花雲紋就好。”慧娘看過交給她去描,當天就要繡,自己換了衣服來見蕭少夫人說拜蔣家。蕭少夫人答應,把上次慧娘出門的人再給了她,慧娘讓人給蔣少夫人送信:“明天得不得閒兒?可約幾位少夫人相聚。”
又親自去小廚房裡弄了兩樣點心,往前面送去,餘下的裝起食盒中。
蔣少夫人收到信後,差一點兒落淚。總算這個人肯來了,不然婆婆天天羅嗦。淚過以後不問用,一肚子悶氣,先去了曹家。
曹少夫人接住她,臉上也悶悶。她三天兩頭,不是和婆婆生氣,就是對公公抱怨,再就和曹文弟不和,以爲別人早習慣。
不想蔣少夫人這一回來,可是別的意思。房中榻上兩個人坐下,蔣少夫人摸摸鋪的杏黃底工筆山水錦墊:“天越發的冷,這倒是薄的?”
“快別提!”曹少夫人繃起面龐,正中蔣少夫人下懷,忙勸她,反正她出門,不是勸這個就是那個,不用裝就大慈大悲樣:“你放心,就現在給在別人房裡,你也爲大。”
曹少夫人心中有事,想她說來說去就那些話,含糊着答應下來,才一怔:“什麼!”她馬上火了,圓睜眼睛冷笑:“我就知道,老太太東西只給小兒子,再不然就給妹妹們!”
“啊?”蔣少夫人也驚訝了,窗外日光三分在她眸中,照出來分明她在吃驚,你這句話哪裡出來的?
曹少夫人狐疑:“不是他們,那……。你說的是誰?”蔣少夫人掩飾,恰好喝茶,用帕子拭嘴角,幾乎把全臉都擋住,餘露出來的眸子裡是後悔不及說錯了話。
“好姐姐,我這個比蔣大公子小,可我只當你是我的好姐姐。”曹少夫人攻心術,也一直不變就這幾句,急了就姐姐妹妹的喊,她手撫胸前,幾欲泣淚,反正她難得泣下來,口口聲聲:“姐姐外面聽到什麼,就如說姐姐一般,怎麼能不告訴我?”
蔣少夫人正色:“我家大爺可沒這事!”啼笑皆非:“你指望我和你一樣?”曹少夫人疑心更大,成過親的女人們閒話,你家那個,我家這個的,一想就是外頭有人。曹少夫人反倒笑了:“怎麼會?我家老太太纔不會給錢。她呀,”
往窗外看看沒有人,小聲道:“她留着錢要嫁姑娘呢。先時要給蕭家,蕭家那個站住腳,老太太又變了心,估計是不願給蕭家那個站規矩,”再加上一句:“就和你們家老太太一個心思。”
蔣少夫人又正色:“我們家妹妹纔不想給蕭家,人家先是定過親,再來不是成了親?”她迫不及待否認,曹少夫人冷笑一下,也不戳穿。
只是冷笑,不防蔣少夫人嘆氣:“你不知道也好。”曹少夫人又火了,索性道:“什麼事!”蔣少夫人微笑不改:“我從不擔心你,你房中錢你管得住,”
“你諷刺我?”曹少夫人眉頭一挑,誰不知道錢全在婆婆手裡。蔣少夫人閉嘴,閒閒和她說話。曹少夫人忍不住,自己又挑起話頭:“真的外面有人?好姐姐……。”
又能來上一齣子。
蔣少夫人阻止她:“打住!我是亂聽說的,不過白關心,也許聽得不真。”她越這麼說,曹少夫人越不舒服,親自起身,門外看過丫頭們全在院子裡,回來耐着性子問蔣少夫人。蔣少夫人讓她賭咒不說出自己,才一五一十告訴她:“我家大爺當中人,你丈夫問少帥借的錢,丫頭們來送,我問了,這才知道。這錢作什麼使,聽說在什麼巷子裡安了一處宅子,具體的,我也不明白。”
曹少夫人氣得渾身顫抖,這一下子就對上了。這一回真的有了泣淚,用帕子掩住臉嗚嗚的哭:“前幾天就覺得他怪,兩夜不回來,說外面喝酒在蕭家睡了。回來了,又喜歡的不行,我還說他難道贏了錢?果然有事情!”
又哭着要去找曹太太,蔣少夫人按住她:“要是你婆婆知道呢?”曹少夫人直了眼睛,蔣少夫人道:“豈不是你自討沒趣?好妹妹,”她學着曹少夫人喊姐姐的口吻,想想看了婆婆幾天臉色,蔣少夫人也紅了眼圈:“你我是嫁過來的媳婦,人前不敢錯,人後又辛苦,誰人知道?唉……”
再展顏一笑:“每每想想,倒不如蕭少夫人過得好,真真氣死人!”
她帶笑說這一句,曹少夫人心頭火“轟”地燃起八丈高,矛頭一下子對準慧娘,咬牙切齒道:“她好!軍營裡一堆男人的地方出來的!她好!角門裡進來的!她好,管不住自己丈夫!咦,這錢怎麼是問少帥借?”
直勾勾瞪着蔣少夫人:“蔣大公子最年長,少帥纔回來不是嗎?”她一想就歪到十萬八千里去:“少帥倒肯借?我們的情況少帥難道不清楚?就不清楚,也知道我家大爺手中無錢,還都難!難道這人是少帥弄的,不要了給我們家爺?”
好似曹文弟是垃圾處理站。
蔣少夫人險些笑出來,忙忍住道:“怎麼會!人家收用過的,不往自己家裡去?”曹少夫人再恨慧娘:“一定是她!那天我說了她幾句,原以爲她沒聽出來,我氣也平了,這樣就甩開手吧。她倒沒完!”
這借錢給人當外宅的事也能幹出來,這人狠得沒邊去了。
曹少夫人以不讓別人舒服爲樂子,把慧娘當成一類人。
“我是來和你說話,你把她又扯出來。”蔣少夫人和氣地道:“人家纔不像你這樣,人家好着呢。這不,明天到我家來做客,讓我約你們都去相聚。”
曹少夫人大怒:“我不去!”梗着脖子臉對着另一邊。蔣少夫人見目的達到,勸了她幾句告辭。她才走,曹少夫人喊來自己陪房:“明天大爺出門,你跟着看他去哪些地方。”又往婆婆面前去,忍氣來旁敲側擊:“大爺這幾天沒好生在家,公婆要使喚他也沒處找,不如從明天起,讓他少出去,這天漸冷……”
說了一大通。
曹太太心中明白,早告訴過兒子媳婦知道一定要鬧,淡淡地:“你自己看着辦理。”曹少夫人心中難過,以前總是不好,現在再想好也夾生,忽然靈機一動,道:“蕭少夫人明天到蔣家做客,蔣少夫人來約我同去,妹妹們多時不出門,不如一同去做客?”
“也好。”曹太太給女兒們相看本城的人,以後少不了和這些人走動,就點點頭,喊姑娘們,交待她們明天出門。曹少夫人幫着看備車,又幫着妹妹們挑衣服,十分的熱心。
晚上曹文弟回來,曹少夫人見到他恨不能掐幾把,找了個別的原因吵了一架,曹文弟擡腿就走,曹少夫人越想越灰心,往牀上去哭。
慧娘在家裡也挑衣服,一件一件給蕭護看。蕭護今天不熱心:“沒功夫看,我的衣服做了幾件,到京裡去讓我買衣服穿不成?”慧娘拿帕子擲他:“人家不是拜客呢。”蕭護哦了一聲,長長的拖着尾音,笑意盎然:“別人家媳婦全不拜客,只有你是忙不過來的人。”
撿起慧娘帕子在鼻子下面嗅:“你這香又換了?”
“看看你這人,真是不關心。難道外面有什麼人?”慧娘取笑他:“我換了有兩天了。對了,我問你,前天吃酒回來的晚,昨天吃酒也回來的晚,今天還要出去不成?”笑逐顏開打趣:“你近日全在酒裡面。”
蕭護沒告訴她曹文弟借錢的事,他的錢也不給慧娘管,不過按月給慧娘錢就是。見慧娘烏眸生嬌,不管是發上面上都透出嫵媚,衝她笑嘻嘻:“我今晚不出去,只和你糾纏。”話才說完,外面有人回話:“曹公子請少帥出門去。”
慧娘笑得伏在小桌子,手中又拿起一個帕子擲蕭護,佯怒道:“不許去!才說過不出去!”蕭護擡腿就走,慧娘急了,跟後面道:“哎…。”拿起他才脫下來的月白色銀紋團花長袍追幾步:“你的衣服!”
又嗔怪:“吃酒倒這麼急!”
蕭護不回身,等慧娘給自己披好,轉到身前系衣帶時,才笑:“怕你不送來?”慧娘嬌滴滴:“怕你不回來?”燭光下,嬌嗔的眉頭愈發婉轉,蕭護握住她手俯身低聲笑:“晚上,等我!”也嗔怪她:“以前一夜不睡也有過,回家來竟然冷落我。”慧娘馬上問他:“少帥你說的是誰?這冷落二字,我真真的糊塗。”
“說小噘嘴。”蕭護笑着出去了。慧娘回榻上收拾衣服,噘嘴:“你才冷落,如今也不幫人挑衣服了。”
做活等蕭護,半夜他纔回來,滿身酒氣精神滿面,丫頭們關上門,自去歇息,聽房中一會兒笑幾聲,過上一會兒,又嘰嘰噯噯不知說什麼。
一早,兩個人起來。蕭護送慧娘去見母親,再送她到車上。慧娘滿意,不吝惜的誇他一句:“這樣子還成!”一笑上車。
蔣家見過蔣太太,蔣太太從她嫁進蕭家門就病歪歪,病人氣色不好可以諒解。少夫人陪慧娘去自己房裡,讓自己小姑子們陪,沒多久,曹少夫人帶着兩個姑娘過來。謝少夫人和楊少夫人說有事不來。
大家都見過,只是不熟悉。慧娘覺得表姐妹們全可愛,對別家的姑娘們也向往過。此時見到,全柔美動人,心裡先喜歡上三分,更顯得笑靨如花,秀壓房中。
曹少夫人不是好氣色,但還沒弄清楚自己丈夫昨夜在哪兒,先忍着。早看到慧娘出來跟着八個人,曹少夫人挑眉:“沒幾步遠,看你興師動衆的。”慧娘莞爾,直言相告:“婆婆指的。”曹少夫人氣都浮在面上,蔣少夫人對她連使眼色,當然蔣少夫人對於今天是有心理準備的,曹少夫人這個人是不可能忍下去的。
果然,曹少夫人生氣……臉轉了個方向,問蔣家的大姑娘,殷殷地:“妹妹近日做什麼詩?”拿眉梢掃掃慧娘。慧娘微笑,她自己丈夫都誇“我家十三文武雙全,會掄刀,也會寫字”,慧娘不難過。
蔣家大姑娘含笑:“並沒有做什麼,先生讓念女論語。”曹少夫人答應一聲,又殷殷的問蔣二姑娘:“二姑娘近日學的什麼?”
“先生在教黃帝內經,說懂幾味中藥,可以防病也可以救人。”蔣二姑娘也回答過。曹少夫人眼角再掃掃慧娘,有說有笑起來:“我在家裡是個沒人疼的,我家父母親說認字不好。來到這裡,才知道家家姑娘們都念書,斯文得,嘖嘖,真是斯文。”
她自己小姑子拿她笑:“看嫂嫂說話,嫂嫂也是斯文的。”曹少夫人搶着話道:“我不會掄刀,不見外客,怎麼不斯文?”
帶着猛然省悟,又殷殷來問慧娘:“蕭少夫人在家念什麼書?”慧娘惡作劇心起,想上一想怎麼回答她纔好。在家裡唸書全請的宮中出來的舊女官,可不能說。她迅速回到伍家姑娘身份上,慼慼然:“在家不念書,是少帥說不認字不好,跟着認了幾個字。”
房中忽然一冷。
慧娘不解,裝着喝茶想自己並沒有說錯話。用茶杯作掩飾,看房中衆人表情。見只有蔣少夫人還微笑,餘下人,曹少夫人一臉氣憤,難道想打架?慧娘笑,打架她又不行。再看蔣家兩位姑娘,大姑娘難過的低着頭,二姑娘若有所思地不時看姐姐;曹家兩位姑娘微微不屑,還好能掩蓋。
難道人家夫妻好,倒不行?
慧娘好半天才明白過來,許多人犯的有郡主那毛病。她更沉住氣,認真看這些人今天想幹什麼。
房中談話又開始,曹少夫人殷殷:“蔣大妹妹,伯母給你請的那先生真是好,花了那麼多錢,哎喲喂,那先生,聽說宮中出來的?”蔣大姑娘重打精神,活潑起來:“可不是,聽說是婕妤宮中出來的。”
又殷殷對慧娘,大姑娘把曹少夫人臉上表情借來一用:“婕妤是正五品的女官呢。”慧娘不笑,肅然起敬:“是嗎?”
封家請的女官,卻是皇后宮中出來的。人家不肯教,封家把蕭家搬出來,那女官才肯去。
蔣大姑娘把自己先生身份說了又說,江南離得京中遠,請來一個女官也難得,一般女官出宮只想回家,只有單身沒婚配的女官,纔有幾個可能會出遠門。又是教官宦人家,怕教得不好還落一身不是,又孤身到別人家裡,怕遇到非禮的人,願意來的寥寥無幾。
也難怪蔣大姑娘得意
曹少夫人又引着蔣二姑娘把她刺繡的先生介紹了又介紹。兩位曹姑娘不甘示弱,家裡也請的女先生,一個一個表白過來。
蔣少夫人心中格登一下,她們說的儀態行步,蕭少夫人沒有一件是缺的。她不是個粗人?正要問底細,曹少夫人先她一步笑問慧娘:“我看蕭少夫人也算能的,是回來以前,少帥爲你請了人?”
房中幾聲嗤笑,低低的就是,不過能聽得見。
慧娘含笑附合她:“可不是,讓你猜着了。”權當今天來看戲,曹少夫人是主角。曹少夫人還不罷休,更覺得意:“少帥想得周到,他呀,知道大帥和夫人的心思,才爲妹妹你花了這麼多的心思。”
聽起來,曹少夫人像蕭護肚子裡蛔蟲。
慧娘在肚子裡回她話,我封慧娘天生有才,天生能幹,懂不?但是微微笑,不和他爭執。不過這是個笑話,幾時問問少帥,他想得周不周到,有沒有先請示過曹少夫人知道?
估計這話說出來,少帥那臉色和外面天氣一般冷。
越往下去越明朗,蔣少夫人風姿不變,姑娘們也有嫉妒,但是還能把持。只有曹少夫人是存心生事的,一齣子一齣子沒個完。
從走路,到梳頭,到歷年來衣服時尚,再到首飾樣子,孃家裡有些什麼……。慧娘很想打哈欠,見她們卻越說越興奮。
美麗衣服,精緻首飾,全是女人們愛的。
好在初次拜客時間不長,慧娘就便兒告辭,回家去見蕭夫人,蕭夫人問她如何?慧娘回答很好,回房去一個人才悶氣上來。
她寧可去掄刀。
第二天就不想出去,蔣少夫人來,就昨天的事道歉再道歉:“曹少夫人說話句句影射,我竟然是個憨子,見你們說得熱鬧,昨天晚上纔回想起來。”慧娘心想,你才影射呢,人家裝不知道,你偏來揭這層窗戶紙。忙詫異:“她是這個意思?”
下一句“多謝你提醒我”還沒有說出來,蔣少夫人轉過話頭,訕訕的:“那是我多想了。”出來想這個人這般刁鑽,真是可恨。
回家去見曹少夫人已等在房中,哭得昏天黑地:“你說的那事是真的!”從自己丈夫罵到外面那女子,從跟去賀喜的人罵到借錢的人。最後只恨借錢的人,他不借錢,哪有這事?
就差和慧娘去拼命,蔣少夫人拼命攔下來。
又過了一天,蕭護無意中說起來慧娘拜客,謝承運和楊玉昌表示自己不知道,被曹文弟指着鼻子笑話,蕭護才道:“像是說身子不快,沒出來。”謝承運回去和妻子一通大鬧:“你不同人來往,一個人絕天絕地不成?”楊玉昌代妻子下了個貼子,請慧娘隔日來做客。
楊家嫡出庶出姐妹們多,楊少夫人一併請來,又給她們請閨友,少不了蔣家曹家謝家姑娘們。人多熱鬧,也就不用她說多少話。楊玉昌是家中小兒子,也不指着楊少夫人主中饋,尋常妻子靦腆,也就由着她去。總比潑辣的妯娌們爭好。
也有諸家少夫人們。
今天卻有事。
慧娘纔到,曹少夫人就到了。楊家大少夫人見她忿忿,心想這個人生氣就不必出來,何必來攪人家請客。忙笑問:“你怎麼了?昨天沒睡好?”
“沒有!”曹少夫人斷然。丫頭們送上茶,曹少夫人才插了一句:“是街上笑話聽多了。”楊少夫人很少出門,就笑:“什麼笑話?”曹少夫人撇嘴:“說有一個人,不見了兩天,那兩天裡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據她自己說,是自己逃回來的。可是一個女人,哼,過了兩天還能自己逃出來?真真是怪事奇談!”
蔣大姑娘問:“是什麼人?”
慧娘白了臉!
她腦子裡嗡地一下,好似天雷炸開在頭頂上。她就沒有想過自己兩天不回來會有這種話出來,以前在軍營裡,有時候傳信也一夜不回,沒見有人說什麼。
在她心裡,蕭護相信自己就行了。而蕭護,他不會不相信自己。
憤怒,鞭子一樣抽痛慧孃的心。
這還是一般的謠言嗎?失貞,是可以致人於死地的殺人刀,還殺人無形!她沒有想到會有人這麼恨自己?她沒有想到自己小心謹慎,會招出來這些話!她只想到人有眼紅嫉妒,覺得能過得去就行。
曹少夫人嗓子尖尖,此時問到慧娘面前:“少夫人以你看,這種女人還能要嗎?”和慧娘目光一對上,曹少夫人打了個寒噤,又莫明惱怒,你還有臉兇人?
有一個人陰陽怪氣:“這種人沒皮沒臉的要不得。”是楊家的一個庶出姑娘,剛纔也聲援過曹少夫人。曹少夫人有了同盟,又不敢看慧娘冰寒入骨的眼睛,見她生氣,只有得意的,就和那姑娘一唱一合:“會功夫的人就是不好,幾時她高興了,又出去跑幾天,誰知道她做了什麼。”
“就在家裡,人家也是閒不住的!”楊姑娘冷嘲熱諷:“聽說大白天的,繫着自己男人在房裡……”
房裡人團團坐着,慧娘在正中。她起身走上幾步,一巴掌把楊姑娘從椅子上打摔下來,再走到曹少夫人面前,對着她冷冷看着,劈臉又是一巴掌,出門,揚長而去!
身後尖叫聲纔起來。
坐到車上,慧娘才後怕上來。回去怎麼見公婆?就是自己不說,這跟的人難道不知道?跟她出來有八個人,大家全不敢說話模樣。
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少夫人。
見她咬着嘴脣,剛纔的憤懣已經不見。一會兒懊惱,一會兒生氣,一會兒漲得面色都紫了……。
慧娘是咬着牙才進的家門。
這麼巧,蕭夫人出門,慧娘也不是有事就尋蕭護懷抱的人,悶悶回房,獨坐窗下聽廊下雀兒叫,心中亂如麻。
出門全看得清楚,這城裡的姑娘們想和自己當姐妹的人太多太多。嫁個英俊丈夫,不想這種煩惱太多。
還有今天的事,現在後悔不該打人也晚了。被她們說得火冒三丈,再者好好說只怕也壓不住。反正掄拳頭比較痛快,就像慧娘說蕭護:“你打人,你自己個兒痛快不是。”
還真是痛快。
就是痛快完了怎麼辦?
蕭護從外面進來,愣住:“你倒在家?”又笑問:“楊家不是請你用中飯?”慧娘喜歡吃什麼,楊玉昌都問了去。
慧娘悶乏乏看他,近來秋深,房中皆換過擺設。夏天的竹藤涼爽器具全收走,換上的是硃紅色繡簾,玉色紅紋繡幔。蕭護在這背景前,更顯得笑容如繁星深處,明亮又遙不可及。有了這遙不可及,更讓人想親近他,把他記在心坎中。
這就是招來謠言的根源。
慧娘無精打采:“沒什麼。”就是說也不想說了,本來還想同他說說。轉頭去看窗外,透出柔柔的緩緩的風情。
她太生氣了,氣得人都快軟掉。
蕭護被吸引過來,低聲笑:“你這樣子,從沒有見過。”羞澀也不是這模樣,這種樣子竟然是風情如陌上花,沒有微風也自搖般。且行且緩的展現着。
房中無人,少帥抱着就親。才親一口,一股大力涌來,慧娘把他狠狠一推,漲紅了臉:“大白天的,平白的又招人說,沒皮沒臉的少來招我!”
“你說什麼?”蕭護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沒皮沒臉?他纔要不高興,慧娘又出來一堆話,溜圓了眼,氣得不行:“又回來作什麼?外面多少人想着你,拿你當香餑餑看,不管別人死活!”氣得太狠了,氣勢洶洶挺胸上前一步,手扶着纔剛坐的椅子靠背再怒氣衝衝:“蔣姑娘曹姑娘楊姑娘,只怕還有那山精姑娘,還有鬼怪姑娘!我話說前面,你外面怎麼樣,我不管!”
迸出淚來:“我也管不着!就是你答應在先,這房裡一個人不許進!要是你不依,”慧娘泣不成聲:“你不依,一定要進來,讓她睡柴房!你不依,你心疼,你就陪着睡柴房!”
她掩面哭起來,又不敢太大聲。
蕭護過了一會兒才清楚慧娘在說哪些字,還不是話。他惱怒道:“你說誰沒皮沒臉!還有,沒頭沒腦的哪來那些話!你出門撞客着了!回來對我發脾氣!”
“你才撞着了!”慧娘低頭掩面只是哭,嘴裡還清晰流利:“你不依,你就睡柴房!”她火得快燒着自身,心裡只有一個想法,哪一個人破壞自己過日子,就跟他拼了,哪怕是自己丈夫!
正哭着,聽到門簾子重重一聲,蕭護摔簾出去。
他本來是做什麼的全忘了,出來找丫頭問,一五一十的全弄清楚,蕭護氣不打一處來,外面受了氣,回來找自己丈夫事,真是能耐見長。
擡腳就來找母親,蕭夫人才回來,見兒子氣得急頭漲臉進來,忙問:“出了什麼事?”萬萬想不到是和媳婦生氣。蕭護先要了一碗茶,喝完神色也定下來,慢慢地把話回給母親,只沒有說慧娘罵自己的話。蕭夫人怒拍身邊小几,大怒:“造反嗎!”
又罵:“豈有此理!這些人一里一里的都上來了!”
蕭護擼袖子:“母親,我要去發脾氣了。”蕭夫人眯着眼瞅他:“你不先安慰你媳婦?”蕭護道:“她正在哭,讓她哭去吧,我沒功夫理她。”蕭夫人對最後一句覺得奇怪:“你們倒生氣了不成?”
蕭護頭一擰:“沒有!”罵自己丈夫沒皮沒臉!真會罵!
出來纔想起來有一本孤本書,一個清客要看,是取書纔回房。書也不取了,喊上小廝們,騎上馬先往蔣家來。
門上人陪笑:“少帥來了,大公子纔出門兒。”蕭護板起臉:“我不見他,伯父在家?”門上人忙道:“在呢,”少帥是經常來的人,請他自己進去。
蔣大人在書房裡,見院子裡菊花開得好,一時心動,自己拿個白玉花插正插花,聽人說少帥來了,笑呵呵不慌不忙起來:“我正賞花,就來了個賞花人,”又命小廝:“把我才得的大紅袍泡上來。”
蕭護還能和他喝茶,喝到第二碗,蔣大人還在徐徐道:“我昨天算了算,離你進京的日子近了,幾時走呢,定下日子來,給你餞行。”
“日子還沒有定,如今有一件怪事要先澄清了才走。”蕭護這般回答。蔣大人來了興趣:“什麼怪事?”
蕭護對上他眼睛:“伯父,我如實地說,您不要生氣。”蔣大人很知關竅:“我看着你長大,如自己兒子一樣,你只管說。”
“是母親說的,說城裡不少姑娘們原想和我談婚嫁,我說不必,我和我媳婦是患難而來。不想今天她出門拜客,被人諷刺一通,還扯出許多不好的話,又沒有真憑據,我媳婦原是武將出身,一時失手打了人。我纔回來聽說,想想前情後事也許有關連,心裡煩,所以來見伯父,求個指點。”
蔣大人一聽就明白,他自己女兒以前有意於蕭護,他不能說不知道。他答應蕭護:“我家裡你可以放心,沒有人會難爲你媳婦。”
又留蕭護用午飯,蕭護實話告訴他:“還要去別人家裡,這謠言不撲下去,與父母親臉上都有損。”
出門遇到蔣大公子回來,蔣延玉才說一句:“用過午飯沒有?”蕭護一把拖住他:“走走,陪我出氣去。”蔣延玉才笑一聲:“出氣?”誰敢給你氣受?被蕭護扯走,直奔曹家。
蔣大人書房裡出來,往自己夫人房中去:“姑娘們在哪裡?”蔣太太道:“早起回過你,楊家請蕭少夫人,備下飯來,還在楊家不是。”
“蕭少夫人已經回家,她們還留在那裡當什麼陪客!”蔣大人繃起面龐:“現接回來!”蔣太太納悶:“又不是去別人家,楊家難道也不能去?”見自己丈夫臉黑着,蔣太太開始抱怨:“我病了這麼久,沒有人體諒我,可憐我還要操持家務,還要應酬人,觀音誕到了,總要去一回,不去菩薩要怪,去了又要備車又要看地方……。”
蔣大人也不和她羅嗦,自己喊人:“現把姑娘們接回來!”蔣家的姑娘馬上回來,見父親不很高興,兩個人和蔣少夫人一起揣着小心:“父親可用過午飯?”
蔣大人冷冷淡淡:“沒用!纔剛少帥來,我聽了一齣子話,覺得稀奇。你們在楊家想必也聽到,爲父沒心情用飯,先聽你們的古記!”
蔣少夫人心中一寒,馬上泛起痠痛。蕭少夫人竟這般本事,她打了人,回家就使喚少帥來。蔣大姑娘也生氣,她就說了一句,就問了一句:“那街上笑話是什麼人的?”就和妹妹使個眼色,才使眼色,蔣大人勃然大怒:“難道還串通回我!”一拍桌子:“跪下!回少一個字,看我今天教訓你們!”
蔣太太哭哭啼啼起來:“我的病啊,是好不了……。”
兩位蔣姑娘就把話回出來,蔣大人幾番盤問,又震嚇着跟去的丫頭婆子,算是大家全根據記得的話一個字沒少說,蔣大人才開始罵:“街上笑話!你們聽到市井話,難道不避開,還找上去問!白請了先生,教出來你們這樣人!”
“可憐可憐我的病,老爺你也不會當着我罵女兒,”蔣太太就一直哭。蔣大人拂袖:“從今天起,姑娘們不許再出門,什麼觀音誕都不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