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百里

廳內因瀾瑾短短的一句話,霎時掀起了萬丈波瀾,廊道內的祁詡天卻依舊沉着臉色,攬着懷中之人,往所住的院落行去。

身後噪雜議論之聲漸遠,兩人相攜而行的步伐在幽靜的走道中發出微微的響聲,一陣靜默之後,祁溟月想起方纔之事,還有瀾瑾之言,正打算開口對祁詡天說些什麼,腰間忽然一緊,整個人已落在了熟悉的懷抱中,“父皇?”

祁詡天抿緊了脣,未曾言語,臉色也並未見緩,抱着祁溟月,身形幾個起落,已加快了腳步,迴轉兩人所居的院落。

將他放坐於牀上,祁詡天捧起了祁溟月受創的手,只見細白的掌心中,一道血紅的傷口縱貫其上,汩汩暗紅正在不斷滲出,血色間還泛出縷縷暗灰青藍之色,看來十分刺目,望着那猙獰的傷處,想到這是溟兒爲他人而受,祁詡天擰起的眉便又緊了幾分。

命人去打來熱水,將那傷處血污細細抹了,至始至終,祁詡天都未發一語,房內的氣氛很是僵滯,任父皇爲自己打理傷處,祁溟月垂首不言,他已知這一回,是真正惹怒了父皇,其中,亦是有自己之因。

“瀾瑾他……”想要說清此事,不料纔開了口,便察覺到父皇更爲冷冽的眼神,望着明顯透出不悅的祁詡天,祁溟月仍是繼續說道:“瀾瑾與一位故人十分相似,故而溟月纔會……”

“纔會以身相替,捨身救了他?”此生自溟兒所遇所見之人,他不會不知,聽溟兒所言故人,祁詡天自然知曉他所說指的是上一世,“莫非他與你所言的夥伴如此相似?讓你能再次爲了救他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他豈能忘記,溟兒曾提起的過往,爲了相救他的所謂夥伴而喪了性命,舊事重現,只是這一回,卻是在他面前,至此,他不得不疑,溟兒口中的夥伴,在他心中究竟佔着多少分量,爲了那人,他竟會如此不顧自身安危。

“何來捨身之說,只是小傷罷了,”初見瀾瑾的震撼讓他在瞧見暗器之時,便不自覺的攔了下來,眼下看來雖是莽撞了些,但幸而只是區區毒物,於他來說,並無大礙,“溟月既得了父皇所贈的睘珠,又豈會被這小傷取了性命,即便有毒,也對溟月無用,父皇不必擔心。”

口中要祁詡天不必擔心,祁溟月卻也知道,父皇對他之事分外着緊,即便只是小小一道血口,也定會令他憂心,何況,今日之傷又是那般得來,思及父皇先前所言,其中的含義他又豈會不知,嘆息一聲,將帶血的手掌緩緩收緊,祁溟月繼續說道:“我知父皇定是爲瀾瑾之事不悅,但瀾瑾於溟月來說,只是與故人相似之人,若他的存在會對蒼赫不利,或是礙了父皇,任他是誰,溟月也絕不會放過。”說到後頭,他舒緩的語聲中已帶了些冷意,於他來說,瀾瑾只是與J相貌相似罷了,僅此而已,不會再有其他。

不論瀾瑾的樣貌是否與J相似,他的安危也都不容有失,追蹤於他的灰衣人,無爻的失蹤,還有天下大會,安煬的圖謀,似乎隱隱都有所關聯,所有的一切,都是圍繞瀾瑾而生,此人暫時來說仍是最爲關鍵的人物。

祁詡天也知瀾瑾確是不可出事,只是溟兒看他的眼神,讓他至今仍是無法釋懷,更何況溟兒以身相替,受得這些苦,如此種種,只因瀾瑾與溟兒記憶中那人的模樣酷似而已,那人於溟兒來說,又是何等重要的存在,“若在溟兒口中,瀾瑾是無關緊要之人,那在溟兒心中,你過去的那夥伴又佔着溟兒多少的心思?若他也隨溟兒同來此世,溟兒又會如何?”

狹長的眼眸內透着陰霾與森冷,在金色的面具下,父皇注視他的雙目灼灼,似在等他的回答,與那雙眼對視,祁溟月緩緩開口說道:“他於溟月而言,已是過往,不論過去還是如今,他存在與否,都無法與父皇相較,上一世,溟月不曾對任何人許下真心,此生遇上父皇,便不會作他想,莫非父皇還對我不放心嗎?”

緩緩道來的語聲平和,如同在敘述一件理所當然之事,聽溟兒如此坦言,祁詡天再無法抑制心底的情感,先前的怒意全消,將他緊緊摟在了懷中,“世上若少了溟兒,父皇不知會如何,卻也因溟兒,我纔會這般患得患失,即便知溟兒對他人無意,父皇仍是會在意溟兒的態度,恨不能將你藏了,不讓任何人見得,免得又有人被你勾了去,父皇還要費神解決。”如那瀾瑾,他瞧着溟兒的眼神,還有之後則主之言,讓他不得不生出幾分防備之心。

聽出祁詡天的言外之意,祁溟月微微垂下了眼,脣邊現出幾許弧度,“若瀾瑾另有他意,溟月自會讓他知曉,水月……也是可溺人的,一朝翻覆,身陷之人,便只餘滅頂一途。”瀾瑾身份未明,往後會如何仍是未知之事,他的出現伴隨着安煬的圖謀,種種跡象都表明,往後的一段時間內,雲昊山莊定不會有寧日了。

他的溟兒從來都不會令他失望,牽起了脣,祁詡天鬆開了懷中之人,瞥見他衣袖上的血跡斑駁,不禁擔心的又牽起了祁溟月的手,只見本應凝結的傷處,仍有鮮血不斷滲出,對着那道傷口注視了半晌,他沉聲說道:“毒液尚未除去,溟兒即便有睘珠護身,致命的毒物對你無用,但旁門左道之類,仍是會有影響,此毒會讓血液無法凝結,長此下去,若失血過多,便有致命之憂,即便不死,這隻手也得廢了。”

竟如此嚴重?祁溟月聞言意外的瞧了一眼傷口之處,果見那傷處的灰藍之色愈發明顯,似在阻止凝血一般,鮮血不斷由掌中滲出,“看來睘珠也非萬能之物,是溟月太過莽撞了。”本是仗着睘珠之效,纔會無所顧忌的以手相接,雖考慮到或許會塗有毒液,卻也並未真的放在心上,如今看來,是他太過自信,也是他太過依賴父皇,習慣了父皇對他的照拂,到了自己對敵之時,便失卻了往昔的謹慎小心,往後,定不可再如此,若有一日因他的大意牽累了父皇,便真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祁詡天見他望着受傷之處,神情冷然,已料到他所思之事,在他脣上輕吻了一下,含笑說道:“溟兒無需自責,也不必擔心,有父皇在,定不會讓溟兒有事。只要往後莫再如今日一般,當着父皇的面,撲向他人便好了。”以溟兒如此驕傲的性子,肯將對他的情意說出口,早在那時,他便已知溟兒對他亦是如自己一般,除了對方,不再會對他人生念,待先前溟兒坦言了對瀾瑾的態度,他便也不會再糾纏於此事。

“父皇只管放心,除了你,世上再不會有人讓溟月掛心,也不會再有今日之舉。”聽父皇口中帶着玩笑之意,他便知父皇已饒過了他這回的莽撞之舉,只是對着手上的傷處,他仍是後悔自己的大意。

纔在考慮該如何解毒,卻覺手心中微微一痛,只見父皇舉起了他的手放到了脣下,竟是打算將他掌心的毒液給吸吮出來。

不是沒有人爲他如此做過,上一世執行任務也有被毒蛇咬傷的經歷,但與此時的感覺相比,卻是全然不同,望着父皇爲他吸去毒血,莫名的心中涌上了酸澀之感,感覺着掌心的微微刺痛,他眼中泛出了複雜紛亂之色。

舌尖在溟兒掌心舔舐了幾下,抿緊了脣,將毒血吮去吐於空盞之內,直到傷處的血液呈現原本的顏色,再不見半點灰藍毒液,祁詡天才停了口,抹去了脣邊的血色,擡眼朝祁溟月望去,卻意外的見到溟兒此刻露出的複雜神色。

以未傷的左手環過他的脖頸,祁溟月靠於祁詡天的懷中,注視着父皇疑惑的雙眼,嘆息了一聲,“父皇太寵溟月了……”一直以來,父皇對他都是縱容的,自他出生至今,自兩人相許以來,寵愛照拂從不間斷,讓他覺得不論何時父皇都會站在身側,也習慣了父皇爲他打理好一切,直到今日,因他的大意和莽撞,讓父皇生怒,又讓自己受傷,更使得父皇爲他如此,江湖中的暗皇,朝堂上的君主,傲視天下的蒼赫帝,爲他如此……即便是兩人相許,即便父皇不會在意,但以父皇的身份,何曾會爲他人如此,獨獨爲了他,從穿衣用膳,沐浴入寢,無處不爲他安排的妥帖……

見溟兒神色有異,祁詡天不解的撫着他的臉,“溟兒不願父皇寵你?”

對他最爲重視之人,他以爲,如何寵溺都不會過分。

搖了搖頭,祁溟月微微斂下眼,瞧見眼前的那雙薄脣上猶帶血色,不禁湊上前去,舔去了自己的血液,腥鏽之味在口中蔓延,相貼的兩雙脣已緊緊覆在了一起,索取着對方口中的一切,微微血腥苦澀之味卻只讓兩人在對方口中糾纏的脣舌挑弄的愈發激烈,迎着溟兒分外熱切急於求索的吻,祁詡天似是感覺到了什麼,擁緊了他,輕撫着他的背脊,直到祁溟月移開了脣,在他懷中微微喘息,祁詡天才柔聲問道:“溟兒可是不想見父皇爲你如此?”他爲溟兒吸去毒血之後,溟兒的神情便有些不對,心念微轉,他已知是爲何。

“溟月是在心疼父皇,”每每都是父皇爲他,他亦身爲男子,自也會對心繫之人生出憐惜,即便父皇身爲強者,但在他眼中,也只是被他所愛之人,在那雙薄脣上又落下幾個吻,鼻息間依舊可聞那血腥之氣,舔吮着父皇的脣,口中低低說道:“父皇未曾介意,溟月卻是不捨得……”

耳邊聽得溟兒低語,他只覺心中一暖,溟兒爲他不捨,他自是歡喜,卻不願他再自責,略帶懲罰之意的,輕輕在他脣上咬了一口,口中回道:“那便記住了今日的教訓,再不可輕忽自身安危,也免得父皇再爲溟兒擔心,可好?”

祁溟月微微頷首,“待他日溟月成爲不弱於父皇的強者,便由溟月來護着父皇了,自然不會讓父皇再爲溟月憂心。”從來對父皇以外之人都不會太過在意,卻也讓人誤以爲他是易於之輩,如今看來,該是讓世人知曉,他水月與暗皇相較,自也不會讓招惹他之人好過多少。

望着祁溟月手中已凝結的傷口,祁詡天放下心來,聽溟兒此言,他知道今日之事已激起了溟兒不輕易示人的一面,也是最爲引人的一面,想到此後溟兒會在江湖中挑起的波瀾,祁詡天不禁露出了笑意,“如此甚好,看來那瀾瑾果真獨具慧眼,選了個不錯的主子。”瀾瑾既在初見便選了溟兒爲主,想必未來幾日會很精彩了,不論他的用意爲何,江湖乃至天下,都將因他所言而掀起風浪,只是不知,最後的結局會否如了瀾瑾之意,要知溟兒可非是可輕易挑惹之人。

祁溟月也在回想先前瀾瑾所言,他最後所說要奉他爲主,不知其中又藏有何種深意,不知爲何,瀾瑾此人總讓他有種看不透之感。

正自思量,門外忽然傳來了疾步之聲,與父皇對視一眼,不待他開口相問,門扉已被推開,卻是炎瑱立在門前。

望着牀邊相擁而坐的兩人,炎瑱略略側首,不自在的別過了頭去,頓覺方纔太過魯莽,卻又不得不將那邊發生之事相告,只得垂着首對兩人說道:“後院之內又有灰衣人現身,正與火煞樓主纏鬥,除了他們,還有一人似是子堯身邊的隨侍,當初曾聽你喚他無爻。”他本是回來換衣,不料卻撞見了正要前往大廳的梵皓,而後便是無爻與灰衣人一前一後落到院中,以梵皓的性子,自是不會放過可疑之人,聽他識得無爻,而灰衣人卻一語不發,十分可疑,當下便與那灰衣人爭鬥起來。

聽炎瑱說無爻歸來,還有身份不明的灰衣人在旁,祁溟月當下便起身往外行去,祁詡天隨在身後,亦是露出了興味之色。

無爻失蹤多日,此番迴轉卻還有一灰衣人相隨,不知其中究竟有何緣由,梵皓若知溟兒已被瀾瑾奉爲主人,不知又會有何反應,勾起了脣,將溟兒攬到了懷中,隨着炎瑱的指引,往那幾人所在之處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