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的秋,總比羌國涼的早了些。
落葉知秋,唯獨院中那一樹火紅楓葉如烈焰般刺目,像極了這巍巍宮廷中的那個男子。
聽說,他最喜的,便是楓葉。
一旁的宮婢看着那獨倚窗前靜視着那一樹楓葉的紫衣女子,猶豫了一會,還是輕道:“姑娘,衣服都在這兒了。”
雅安宛若未聞,除去那眸中一閃而過的晦澀,視線落定處,正正是那一片火紅。
良久,才轉過身來,眸光定在那樣式繁多的清一色紫衣上,這些,都是那日皇后送來的,一道來的,還有她需穿紫衣的要求。
她脣微勾,帶了些嘲諷意味,走近,擡手一一撫過,感受着上好布料柔軟的觸感。腦裡想的,卻是先前煙綻與她的談話,猶記得她望着這一身紫衣的自己時眼裡流露出的憐憫與同情。
嗬——
“姑娘你——”
看着那一排衣物全被拂掃在地,宮女驚慌出聲,卻在觸及到女子眼中盛極的陰鷙時嚇的噤了聲。
堂堂羌國聖女,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到了青玄,竟淪落爲一個賤人的替身?還是一個早已死去的女人?!
“深雪雖背叛了主子,可皇后素與她交好,我本也疑惑皇后爲何要留你在宮中,見到你這般樣子,倒真的隱隱與深雪有些神似,想來,皇后這是在緬懷故友,只是可憐了你——”
可憐什麼?可憐她竟連留在這裡都是一個替身的作用?待到厭煩了,就隨意指給一個太監?
原是從留在宮中開始,就註定是一場笑話!
眼裡迸出無盡恨意,好恨,真的是好恨啊。
“我本想早日提醒你,可你也知道,皇上寵愛皇后,身爲下屬,我等也是身不由己。”
“那你現在來告訴我又是何意?”
“同是女子,我自然明白女子所求的不過是得一心良人,見你這般,終究是不忍。”
“不忍又如何?聖旨已下,此事還容得我反駁?”她冷笑。
她眼裡不贊同,“我此番來就是想告知你,此事未必沒有轉機。”
“你——能幫我?”
她輕輕搖頭,“能幫你的只有你自己。”
“我自己……?”
“今日你也看到了,皇上並沒有像往常一樣送皇后回去,你覺得此事正常麼?”
“你是說,他們——鬧矛盾了?”
她既沒承認,也沒否認,只是微笑,“這便是你唯一的機會了。”
“何解?”
“你可知那太監張津世犯有哮喘,輕易動不得氣,嚴重時亦有性命之憂。不過此事他瞞的極好,你說,若是在大婚之前,他自己犯病了——”
她話頓在這裡,她卻是眼中一亮,隨即又暗下去,“那又如何,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死了,他們第一個懷疑的就是我。”
“若是——”她一頓,“那個氣死張津世的是皇后的妹妹呢?”
她有些猶豫,“你會這麼好心的幫我?”
“幫你,不過也是在幫我自己。”她一嘆,眼底流露出哀傷,“我只怕,終有一日也會走上與你相同的路,只是希望,那一天,能遲些。”
思緒迴歸,她似在沉思,得承認,這個叫煙綻的女子的確很聰明,蛇打七寸,她卻拿準了她的軟肋,而最後一句,的確是打消了幾分她的疑慮。
“皇后的那位義妹可是叫月牙兒?”
宮婢小心的看了那面色如常的女子一眼,輕答:“回姑娘,正是叫月牙兒。”
“她近日都在幹些什麼?”
“聽聞最近都在玉華園中放風箏。”
“哦?”她似有思,眼落在案桌上的佛經,心中已有一計,“我想抄些佛經送予皇后作於祈福,這幾日不得打擾。”
宮女應了聲是,隨即眼落在那散落的衣裳,面有猶豫。
“那衣裙好生洗了收拾着,我還要穿的。”
“諾。”
夜
“娘娘,是否可以傳膳了?”
宮女的詢問女子未理,只是盯着黑漆漆的門外,忽有一展燈光遠遠及近,眸底的亮色卻在看清來人時暗淡了幾分。
張津世哪能看不出這位主的心思,只是想起御書房的那位,臉上的討好便帶了幾分小心。
“娘娘,皇上說近日國事繁忙,怕娘娘等得急,就直接在御書房用膳了,吩咐着您的膳點不能耽擱。”隨即衝下人一招呼,“還愣着幹什麼,趕緊傳膳,餓着了娘娘,仔細皇上要你們的皮。”
宮侍連連應着,哪裡又敢怠慢半分。雖說早間紛紛有傳皇后失寵,不過主子的心思他們這些做下人的哪裡又敢揣測?在宮裡管不住嘴,可是會比死還慘的。
阿不哪裡聽不出這內侍總管句裡的寬慰之意,能近身侍候君側,自然是成人精的。
“什麼事,讓他忙到現在?”
說完她一皺眉,後宮不得干政,她這樣,算是逾越了罷?
“罷了,我不過是隨便問問。”
她本就是隨意之性,之前一口一個“本宮”叫着,不過也是在衆臣面前不得已爲之。
張津世看着面前這位毫無架子的皇后,心下有感,宮中衆人雖懼琅帝,對這個皇后口碑卻是極好,不像一般官家小姐拿捏身份倨傲待人,讓人難免生出幾分親近之感。
“娘娘多慮了,秋試在即,皇上與翰林學士正議着試題呢,還有新推行的良田改革,軍工體制,這些事,皇上一直掛心着呢。”
聞言,阿不挑高一隻眉,語氣微有揶揄,“張公公,你這是叫教唆我後宮干政麼?”
張津世先是一愣,看出她是在打趣,隨即也笑道,“老奴不敢,只是想起皇上曾經在批閱奏摺時不止一次感慨,‘吾後有經世之才,屈居後宮可惜矣’。皇上對娘娘,可是看重的很。”
“你倒是有心了。”
張津世知曉她是聽明白了,隨即一笑,“皇上在意娘娘老奴都看在眼裡,娘娘需且安心養身才是,時候不早了,老奴就不打擾娘娘用膳了。”
“夜裡偏涼,有勞公公伺候時多多費心些,最好,喚他早些歇息罷。”
“老奴曉得,娘娘,老奴告退。”
“淺意,送公公。”
這夜,本是夫妻的二人分居兩地,看似無情,卻偏偏又牽動着什麼。
御書房,燈火通明。
張津世悄聲打發了回稟的小太監,看了眼還在批閱奏摺的帝王,“皇上,娘娘那邊已經用完膳了。”
鳳無聶眉眼不擡,漫不經心的落下批註,隨隨應了聲。
殿內復又安靜,似是過了一盞茶的功夫。
“她可有問朕用過膳沒有?”
張津世一愣,看着那依舊慵懶裝着不甚在意的君王,立馬明白過來,心裡想笑卻不敢顯露,卻還是老實道:
“回皇上,娘娘不曾問過皇上膳食。”
果然,某人的淡定再也裝不住,哼了一聲,視線落在那未動的膳食上亦是殺氣騰騰的。
“皇上要用膳麼?”
“朕不餓。”
“可是皇上,臨走前娘娘還吩咐老奴要多注意您的身子,還叫老奴喚您早些歇息不要勞累——”
“張津世。”
“老奴在。”
“去將飯菜熱熱。”
張津世強忍這着笑,“老奴遵旨。”
退出房門的時候還在笑嘆,這一對兒人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