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送你一隻狗
開學不到幾個星期,學校和社會上響起了這樣的歌曲:
人走光明道,水向大海流。
人少幹活力氣單,互助合作有奔頭。
哎嗨喲,哎嗨喲,哎嗨哎嗨喲——
人少幹活力氣單,互助合作有奔頭。
此時,上級號召,農村要大辦農業合作社。社會上、農村裡到處敲鑼打鼓,宣傳和歌唱大辦農業合作社的優越性。
洪宜章的一家,這回又是一個波動。在外漂流多少年了,社會來了一個變革,我們的心殤也該慢慢的撫平了,回家吧,還是自己的故土養人啊!這出門在外,住着老太太的房子,沾着別人的家產,那倒不是永久之計啊!老人早晚會走的,以後怎麼辦?
陳氏召集老頭子、兒媳婦一起商量,一致不想回八里屯,決定回故鄉。爲了能和本家爺們在一起,最後決定回到自己的老家格針嶺去,和自己的爺們共同參加農業合作社那纔是唯一的決策。
一想起招羣的事,全家再也沒有留戀之意,說走就走,隨着形勢,越快越好。
洪宜章心急如火地去了趟格針嶺,找到洪家的長輩和村長,說明了自己的意圖。村長瞿志金高興地說:
“老表哥,你呀,在外漂盪多年了,還是回家好啊,俺們全村和您的本家爺們都歡迎你!”
過幾天,村長選了個好日子,就派洪家的長輩們安排洪紀田和洪紀新,拉着兩輛木軲轆牛車,去給洪宜章搬家。
洪家說走這就要搬家,可把個陳老太太給閃壞了,聽說這一家人要走,前幾天就偷偷流眼淚,睡不好覺,吃不下飯。這一家子紅紅火火地在這兒過了好幾年,雖因些雞毛蒜皮的事有過些口舌,但這熱鬧的氣氛也給老太太“增了好幾年的壽”。你說這要入社,一家子馬上就要離開,單說平安這孩子,老太太就未喜歡夠,這孩子年齡不大,特懂事,吃點好東西可不像招羣,自己不吃,就往老太太嘴裡塞;惹你生氣了,他馬上還能逗你哈哈大笑。這個外甥媳婦棗花吧,從不惹你生氣,有口好飯,自己不吃,也得叫“姥娘”嚐嚐;在這幾年,老太太的衣服從沒叫別人洗過,只要是她老人家的衣服髒了,棗花就主動給“姥娘”換下;老太太有點頭痛發燒的,她就去問長問短,精心照料……陳老太太在女兒面前生氣:
“自己的老頭子走了好幾年了,自己孤單一陣子,你這一家子一來,俺又精神了,心舒坦了。這回你們一家子又‘坑人’了,入社入社的,哪兒不能入,偏回你那個山旮旯去。這回叫您害苦了;你一走,這回俺活不長了——”陳老太太開始抹淚。
“俺是人洪家的人啊,總得奔人家那個莊吧,死了也得入人家的墳呀。早走晚走一回事,早晚得回家去。媽,您不會孤單的,他小舅說了,俺這邊走,那邊他就叫人過來陪您,晚上也有人陪您。再說,又不遠,過幾天俺娘倆俺一家人有空就過來看您。”陳氏安慰着媽媽。
“走走走,快走,俺一個老婆子,死了你也不要來;你姊妹倆出嫁了;都有了家了,娘也不要了。和你一個村的那個二丫頭,這不,出了門就一氣幾年不來看俺,你呀,這次一走,又不知哪天還能再回來一趟啊——”陳老太太哭了,哭得鼻子一把,淚一把的。
“老太太,你莫哭嗎,俺走了,一定會和奶奶、爺爺、還要和俺娘,常來看你的。俺捨不得你,俺不想走,俺捨不得東邊的舅爹一家,常寶和綵鳳;捨不得‘結巴子’舅爹;更捨不得大成、二成和大愣子他們;還捨不得——恩?——”他是想說花妹,但沒說出口。”真的,老太太,俺到那裡,上學瞅個星期天,就叫俺娘帶俺來看您,老太太——”平安也哭了,他逮着老太太的手,嗚嗚地哭起來。
“平兒快過來,你的小夥伴都來看你了!”
棗花心疼地看着孩子。說着話的功夫,和平安要好的一夥孩子都來到面前。棗花把大愣子他們都領到平安旁邊坐下,勸平安別哭了。
大愣子提着個鴿籠子,裡邊裝個大灰鴿子,說是送給平安的;大成和二成送給平安家一對雞,一隻花公雞和一隻黃母雞,說是他媽和他大叫送來的,說一會兒他大和他媽還要來坐坐;常寶和綵鳳送給平安一些扎風箏的彩紙,還有一盆香玫瑰花,叫平安回家到扎風箏時再扎幾個風箏放、叫把這盆香玫瑰養好,作個紀念。說完幾個孩子抱在一起哭了。大人們也被這幾個孩子哭得心裡酸溜溜的。
平安和這幾個孩子又留戀地玩了一會,真捨不得分開,可就是不知說什麼爲好。平安又伸頭向門外一遍一遍地望着,他在想花妹爲什麼不來看他?
平安最想花妹來看他,他的眼在孩子羣裡找來找去,綵鳳早猜出他的心來了,她把平安喊到屋外告訴他,說花妹聽說你要轉學回老家了,昨天竟瞞着媽媽沒去上學,在自己的小牀上偷着哭。媽媽知道了孩子的心,叫她過來看看平安,或是送他點什麼,她不幹,在家裡不跟別人玩,飯也不想吃,話也不想說。
平安把花妹的事告訴娘,棗花很着急。好歹等到晚上,棗花帶着平安,去花妹家看望她。見了面,兩個孩子什麼也不說,只是相互望着,好像很生疏。花妹到自己的小牀上趴了一會兒,突然跑到家院的狗窩裡抱出一隻小黑狗,左看右看,又到媽媽的針線筐裡,找根花布條,拴在狗脖子上,就抱着它走到平安跟前,說:
“如剛,俺送你一隻小黑狗吧,別的也沒什麼好送的,你好好喂着它,好好的看待它,當你看到它,就等於看到了我,好嗎!?”
花妹在學校裡最喜歡平安的“大名”,是她第一個把平安的小名改叫大名的,叫得最響的,什麼“如剛”“如剛”的,也是花妹。平安的娘和花妹的媽正說着話,被花妹抱着狗送給平安的舉動給愣住了。平安的娘對平安說:
“不早喜歡狗嗎,花妹就知道你的心;這回呀,你就好好喂着吧!花妹叫你大名了,倒蠻好聽的啊,你也叫人花妹大名吧!”
花妹說:
“在學校裡,他早叫俺李花妹了,大說,女孩子家起啥大名哩,小名連着姓,先叫着吧,所以俺到這會還沒有大名呢,不知以後大給俺起吧?”
花妹媽對花妹說:
“好好和平安玩玩,明天人家就搬家了,走遠了,不知今後還能見着吧?”
平安忙搶着說:
“俺不會忘記您一家子的,以後在老家上學,一到星期天,娘就會帶俺到
老太太家來,一來到這兒俺就到你家來玩,俺要和花妹比比誰的學校好,誰的學習成績好,比比誰的個兒長得高?”
平安高興地接過小狗,把它抱在懷裡,疼愛地摸着它,又說,
“俺喜歡小狗,花妹送給俺,俺一定好好喂着它,等黑狗長大了,俺就帶着
它一起來。
花妹沒有和平安說過多的話,她眼睛紅紅地跑出去了。
花妹她媽說:
“看俺這丫頭多不懂得道理,您家平安來找她玩,她倒是跑走了,真不懂事。”
棗花又和花妹的媽媽說了一會話,就帶着平安回家了。這娘倆剛走過幾戶人家,就望見招羣正和幾個小孩子在大路邊玩耍。
平安向哥哥跑過去,一邊跑,一邊喊:
“哥哥,哥哥——俺可見着你了!”
招羣轉過臉,撇下那幾個孩子,向娘這邊跑過來,他拉住孃的衣襟,苦着臉說:
“娘,你怎麼就不要俺了,那人家說您和爺爺、奶奶都不喜歡俺,老太太更是不喜歡俺,說俺是個‘大肚漢’,把您家給吃窮了,上回您和爺爺、奶奶沒回來時,老太太打俺好幾巴掌,就是這樣說俺的;人家還說,俺是大大花錢買的,大大死了,您家不喜歡俺,說平安是您親生的,您疼他,就不要俺了,是真的嗎?”
棗花聽着孩子的訴說,心如刀絞,她想:這家人真是壞死了,把人家孩子硬訛了去,還編些瞎話,斷了孩子的後路。她流着淚告訴孩子:
“羣啊,娘和奶奶、爺爺,還有你弟弟,都很想你,疼你!你不要聽那些人的瞎話,可俺不能來看你了,孩子你小,你不懂大人的事,等你長大了,娘總會把真相告訴你,俺一家子是永遠喜歡你的!”
“娘,這是真的,那俺還跟你去,不想在那個家,那家有個姐姐,背後老趕俺走,俺告訴她媽,她媽把她打了一頓,她對俺好了,可吃好東西時,她老偷偷瞅俺。”招羣看着娘在流淚,他又好像想起了什麼,說,
“娘,您從引河鎮回來時,俺怎沒見着俺媽,這麼長時間了,怎麼也沒見着俺媽,俺媽也不來看俺,爲什麼?”
招羣的問話,又使棗花更加傷心,她的淚簡直控制不住,她使勁地用手背揉着眼,把手反過來,又用手心抹着淚,說:
“羣啊,你媽她死在了引河鎮,她爲了救你爺爺,叫壞蛋給害了。”
“真的?那俺又沒有媽媽了!”招羣說着抱着娘大哭起來。
平安抱着哥哥哭,哥哥抱着娘哭。
哭了一會兒,棗花自己先擦乾眼淚,又替兩個孩子擦乾淚。她告訴招羣,在那家要好好地過,自己又要搬家了,搬去格針嶺入社去了,以後就不能常來看他了。
招羣又流淚了,平安告訴哥哥,到星期天他和娘一起來看他。招羣還告訴弟弟,那家人不讓他到村東頭玩,不讓他見到俺原來家裡的人。正說着,那家的招羣的養父出來了,他大步地氣憤地來到招羣跟前,也沒理睬平安娘倆,就說:
“走家,招羣,俺回家去。”
招羣的養父用勁地把招羣拽着,不讓他回頭看棗花娘倆一眼。
棗花立刻拉着平安往回走,又不斷地回頭望着招羣,她心裡暗暗傷心:
可憐的孩子,娘這一走,真的不知什麼時候再能看到你了?這一去格針嶺,雖然就是離這陳圩子二十幾里路,可真像相隔萬水千山啊!娘對不住你這孩子啦,俺到底是沒能力撫養你嗎?俺家就只多你一個孩子嗎?老天爺爲什麼這麼不公平?
平安狠狠地瞅着招羣的那個養父,說:
“娘,這個人真壞,他能對哥哥好嗎?”
棗花對平安說:
“你哥是被騙去的,那個人家沒有男孩子,他會對你哥好的。”
棗花回到家,陳老太太的家院子裡已經擠滿了這附近的左鄰右舍,他們都是來給洪家送行的。洪家幾口在陳老太太家住了七八年,和這裡的人確實處得不錯,不光是棗花和公公幫鄰里百舍做過多少好事,也交了不少知己。此時,有找棗花敘舊情,談分別的,當然少不了綵鳳媽,還有大成、二成媽等;也有找洪宜章送別的。更多的還是來辭別和致謝陳氏的,因爲陳氏吃齋信佛,還會鍼灸,還能治療小兒多種疾病,如小兒驚風、拉肚、口瘡等等。大家有的送粉絲、壓鍋餅;有的送點心,米和白麪的;還有送公雞、豬肉的等等。洪家再三推辭,可還是推不掉這鄉親們的魚水情,都快到更把天了,洪家還是來往着送別的人。
第二天早上,棗花又帶着平安到南學堂給平安辦了轉學證,辭別了學校的老師和校長。平安的班主任李老師對棗花說:
“這孩子根底不錯,勤奮好學,將來一定能成才,要好好培養孩子。”
棗花說:
“俺代表孩子謝謝老師了,可是俺家窮家破產的,沒法供孩子上好學呀,難得是辜負您老師一片心意。”
李老師說:
“力所能及吧,孩子是好樣的。”李老師走過來,拍了拍平安的肩膀說,“如剛啊,希望你到新的學校裡,一定要更好地學習,爭取好成績,千萬不要辜負你母親和親人對你的期望啊!也不要辜負我們對你的期望啊!”
平安真地懂事了,他望着李老師,眼裡流出淚,說:
“謝謝李老師,還有錢校長。俺一定在學校星期天的時候,來看你和錢校長。”
“好孩子,你和你娘走吧,我還得給學生們上課了。”李老師向平安招招手。
棗花和平安走出學校的過道,平安依依不捨地又回頭望着他第一次來這裡讀書的母校,又再三地望着他的教室,他在這裡讀過一個多學期的可愛的教室,那裡還有不少難捨難分的同學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