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頓飯的苦澀
洪如剛想詳細瞭解李藍敏情況的機會終於到來了，工付辦來了電話，說新一批水泥到貨了，叫供銷社抓緊再去多開票提貨，以免近期貨源不足，耽誤施工。
洪如剛趕忙騎着自行車去工付辦開票轉賬，又吩咐建築工人去用平板車把水泥運回。辦完了該辦的事情，李藍敏叫洪如剛到她的住處去看一看。如剛一看手錶，已近十一點，快到中午了。他問藍敏，是否耽誤你上班？藍敏說，整個上午就辦你們單位這點事，閒得手疼。
她領着他向“工付辦”的家屬院走去。其實這裡也是鄉委幹部的家屬院。鄉委幹部家屬每戶三間大房，一間廚房，一件小餐廳，一個小家院。藍敏只住着一間主屋，一間廚房。如剛問她爲什麼不住寬敞一點的，她說就這條件還是看新康村韓支書的面子呢。因爲韓支書要求鄉里照顧藍敏一個孤身老姑娘，鄉里才這樣做的，否則她必須早來晚歸。
李藍敏讓洪如剛坐在木椅上，給他沏了一杯茶。她含淚把自己的一切情況告訴了他。
弟弟結婚後，從不問爹媽和她的一切事情；初中還沒畢業就停學了，正遇上三年連續的自然災害，爹媽把僅剩下的點滴口糧都接濟了孫子，自己天天挖野菜充飢，有一天不知道挖了什麼帶毒的菜，老公倆都吃中了毒，上吐下瀉，幸好藍敏自己沒吃，那時，弟弟和弟媳婦沒一個上前的，我也是乾着急。時間不長，父母雙亡，自己成了孤身。
韓書記爲了照顧她，讓她進了村辦的石粉廠上班。該到了結婚的年齡了，不少人給她說婆家。她找到了舊衣服中的彩布條，想到了如剛，想到了小時的一切，她一時心中在迷茫地呼喚：如剛呀，你在哪兒？爲什麼就沒有一點兒音訊？好歹，有一天，鄰居家的一個孩子說他學校從八里屯調來一個校長。她叫他幫忙打聽如剛的情況，正好這個校長就是從趙埝村調到八里屯鄉校，又調到蘋果鄉中心小學任校長的，他非常熟悉如剛的情況，他說如剛已和京南市的一個知青結婚了。
她失望了！她拒絕了很多給她介紹對象的人。她都快三十了，那年她二姑娘給她尋覓了一個條件特佳的男人，這個人在部隊當連長，比她大兩歲，個頭不太高，她捏着鼻子同意了，打算到元旦就結婚。
老天爺太無情了，這個連長在一次實彈演習中，一個戰士拉斷了手**的弦卻沒扔出去，這個人發揚了捨己救人的精神，爲了掩護這個戰士而犧牲了。從此藍敏再也沒有找對象的念頭。
村辦石粉廠不景氣，韓支書又找到鄉里，幫她找了份“出納會計”的工作。好心人又爲她尋覓佳偶，相了一個又一個，可怎麼也沒有理想的。前幾年調過來的王副鄉長的家屬，就是那個姚姐，她叫姚麗秋，勸她說，找不着個男人陪着，也得找個孩子做伴吧。她一想，姚姐說得有理，就叫她給張羅。姚麗秋幫她撿了一個幹部違計生育的女孩。經過她精心的餵養，這會兒這個女孩都上小學二年級了。
洪如剛聽完了李藍敏的敘述，心情十分沉重，他自責，他同情，他爲她嘆氣、流淚。他勸她，有合適的，還是再找一個，總不能孤身一輩子吧。
她說，無論誰勸，她也不會再找了，有一個孩子陪着就已經是心滿意足了。再說，現在又遇到了你，過幾天，能和你說說心裡的話，就什麼都不考慮了。
洪如剛告訴她，自己是個有家的人，實在不方便關心照顧她。
她說我不需要你的關心和照顧，過幾天你能來看看俺說說話就行了。
他告訴她，那會引起閒言蜚語的。
她說，怕了？那以後你就不要再來這兒了！
她告訴他，孩子快放學了，她去做飯，叫他在這兒吃一頓自己做的飯。
洪如剛實在是有點不好意思，他要走，她上前拉住了他，說：“求你了，不就是在這兒吃一頓飯麼？”
院中傳來了女孩的說話聲：“媽媽，俺放學了，你做好飯了嗎？”藍敏窘羞地鬆開了拉着如剛的那隻手，說：
“晚晴你回來了，媽媽和你洪叔叔說話忘記做飯了，現在就去做。”
“洪叔叔，哪個洪叔叔？以前我可沒聽你說過呀？”
“供銷社的，從外地才調過來的，你就認識認識吧！”
小女孩扎着兩隻小短辮，小短辮上分別扎着絲絨飾球，鮮豔奪目，襯着那一雙濃眉下的一雙滴溜溜亂轉的大眼睛，活像一個天真的大布娃娃。她認真地看着如剛似乎有點羞澀的臉，說：
“叔叔臉紅了，叔叔見着我害羞了！”
藍敏說：“調皮的小妮子，你叔叔是大人，你是孩子，應該是孩子見了陌生的叔叔害羞了！”
小晚晴把書包往桌子上一扔，站到如剛面前說：“反正是叔叔的臉紅了，我的臉又沒紅。”又說，“媽媽快做飯，是不是想留着洪叔叔在這兒吃頓飯啊！？”
藍敏說：
“丫頭啊，是不是你該問問你洪叔叔敢不敢在這裡吃飯呢？”
晚晴說：
“洪叔叔爲什麼不敢在這兒吃飯呢？”丫頭一拍自己的頭，調皮地說，“噢，知道了！洪叔叔家的阿姨會罵他在別的女人家吃飯，是吧？”
李藍敏邊掏着米，心裡被這丫頭說的，疑乎乎的，這丫頭，這麼小，爲什麼能懂得大人的這些醋事呢？她又想氣，又想笑。
洪如剛和李藍敏一樣，同感這小丫頭的天真，又爲這個幼小的女孩能知道大人的醋意心靈而奇怪，他說：
“我在你家吃飯，俺家你那個阿姨不會生氣的，因爲我和你媽是老同學。”
丫頭跳起來，說：
“男同學在女同學家吃飯了，這要是在學校裡呀，可被人笑話了！同學們會說他和她好上了呀？”
李藍敏和洪如剛兩人癡心地相對一笑。
藍敏說：
“叔叔在這兒吃飯，可不是你們些小孩子，有什麼好上好不上的，死丫頭，都快成人精了！”
李藍敏做好了米飯，炒了兩個菜，一個肉絲暴炒青椒，一個肥肉燉土豆，藍敏拿出一瓶引河鎮老白乾，給如剛斟一杯，給自己斟一杯，二人相互望了望，不約而同，各自端起來幹了。然後，相互讓着吃菜，兩人各夾些菜一些肉和土豆塊給晚晴。
晚晴自豪而興奮地說：
“謝謝！謝謝！”
藍敏問：
“丫頭你是在哪兒學的這些客套？”
晚晴傲氣地說：
“晚上在南邊大會議室看電視學的。”她又說，“媽媽說，俺沒有爸爸，同學都問我，哪能會沒有爸爸呢？我想，我一定有爸爸，他肯定是去了很遠的地方，唉，洪叔叔，你要是俺爸爸就好了，那你和媽媽共同疼俺，就像今天這樣，天天呀，頓頓呀，往俺碗裡夾菜，留着好吃的給俺吃，俺就和其他孩子一樣幸福了！”
一句話，如針如刺，一下扎痛了藍敏的心……
如剛也無法抑制自己此時的心情，他一陣心酸，淚水差點從眼眶裡流了出來。
可憐的孩子，她雖是幼稚，可面對的確實如此：孩子有媽媽和爸爸的疼愛，確實是幸福無比。可是，當前，他兩個人完全不可能實現那幼小的心靈所願。
李藍敏和洪如剛相對着嘆了一口氣，不約而同，又共同幹了一杯。
不知是酒，也不知是黃蓮，藍敏咽在肚裡，很苦很苦；如剛的心很辣很酸，他簡直坐不下去了。
藍敏好歹控制了自己，說：
“晴兒，不許再胡說，把電視上看的東西不知是對是錯，亂用在大人身上，不許再亂說了，快吃飯，上學去！”
“不對嗎？我是假設，沒有可能就算了，我強求不來，罷了！”晚晴聽媽媽呵斥她，又看着這一對男女臉色不好看，就不再言語了。
……
洪如剛在李藍敏家吃了一頓飯，還不如說是吃了很多五味果，這些果子在心裡翻上翻下，真是酸澀苦辣，藍敏的處境在他心裡迴旋反覆。
藍敏呀，你爲什麼這樣苦了自己？
我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