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恆尚未明白, 太子靈卻親自上前,伺候姜恆更衣,這下姜恆馬上道:“殿下,不必如此!”
姜恆忙按着太子靈的手, 太子靈卻抽出手來, 爲他解衽寬衣, 認真道:“羅恆, 你願爲我冒此大險, 我有什麼能報答你的?想來錢財功名, 你都看不上。既是如此, 且讓我一盡心意。”
姜恆按住太子靈,退後一步, 太子靈卻解開領釦, 扯下繫帶,修身長袍頓時褪到腳邊,現出勻稱白皙的青年人身材。
姜恆:“!!!”
一國太子, 大鄭未來的國君, 竟就這麼赤條條地站在自己面前!
越人好男風,中原大地皆知, 鄭國吞併越地後,從越人身上學到了此中之妙,且津津樂道。老鄭王酷愛男人,傳聞那位三十來歲的龍於將軍, 便是鄭王面首。上行下效,宮中大臣豢養男寵, 行歡好之事,也是尋常。
但太子靈竟是要以這樣的方式, 來報答姜恆爲他行刺之恩,姜恆實在不能接受。
“殿下快……大可不必。”姜恆忙避讓,太子靈的身體卻彷彿已做好了準備,坦誠無比,隨時預備着與姜恆歡好。
太子靈倒是非常坦蕩,笑答道:“這話當我說纔是,今夜你想做什麼,我俱可教你。羅恆,若我沒有猜錯,無論男女,你從未得享其樂?是不是?”
姜恆忙推開太子靈,一手覆額,滿臉通紅,聽見外頭趙起爲他們關上了房門。
“殿下請將衣裳先穿上再說話。”姜恆無意中一瞥太子靈身材,忽然發覺太子靈也並非看上去那般文弱。
雖爲國之儲君,但想必他一定常常習武,肩背、腰部都有明顯的武人痕跡,肌肉恰好到處,絲毫不顯壯碩,薄薄的腹部,隱約現出漂亮的輪廓。
姜恆不敢再往下看,看太子靈那裡就很不禮貌了。
在海閣修行時,姜恆並非不曾看過男子裸體,至少羅宣洗澡、換衣就從來沒避過他,夏天兩人還常常一起在溪水裡洗澡。
更早前,與耿曙一同入浴,亦是司空見慣。
可這夜,在月光下,太子靈行徑較之坦蕩蕩的耿曙、羅宣大爲不同,令姜恆不敢直視,姜恆忙找來自己的長襯褲,遞給太子靈。
太子靈見姜恆大窘,反而十分有趣,遂不再堅持。姜恆總算鬆了口氣。
姜恆想了想,提議道:“殿下既有雅興,咱們不如聊聊天罷?”
太子靈打趣道:“也是,先了解對方的身體,是不是?”
“不是這意思。”姜恆滿臉通紅,叫苦不迭。
兩人打着赤膊,坐在榻沿上,太子靈說:“你今年不過十七歲,以後的日子,還有很長。我年紀大了,可當你兄長,教你行事,就像越人少年們的風俗,你大可不必害羞。”
姜恆沉默片刻,朝太子靈笑了笑,太子靈卻又嘆了一聲,說道:“我知道提出這要求,很唐突,置你生死於不顧……”
“……可是有些機會,”太子靈又說,“一旦錯失,就再也得不到了。有些人,一旦離開,就不會再回來。”
“我懂。”姜恆意識到太子靈在想刺殺之事,答道,“我答應殿下,也並非權宜之言,既已應承,此事便一定會去辦妥。”
沒有人比姜恆更能理解人與人的分離,他甚至在想,是不是當初許多事,棋差一步,就會變得一切都不一樣?
“我爹尚在那年,”太子靈說,“我不過十四歲,但他最後,死在了安陽。”
姜恆想起鄭國那位,權傾朝野的上將軍子閭,而當初正是自己的父親,在樑國王都安陽,給了他奪命一劍。
“啊。”姜恆不禁道。
太子靈神秘地眨了眨眼,說道:“你不知道?”
姜恆想起來了——忘了在哪兒聽說過,太子靈是過繼給鄭王的。他真正的父親,乃是子閭。而鄭王一生無嗣,便過繼了兄弟的遺孤,立爲太子。
“後來我常想,”太子靈道,“如果當時我纏住他,不讓他去見我表兄,他是不是就不會死?而如今的大鄭,又是什麼模樣?”
“但這一切既然發生了,”姜恆答道,“就已成註定。”
太子靈點了點頭,看姜恆,說:“我還沒問過你的父親、母親呢,你可還有親人在這世上?”
姜恆沉默片刻,答道:“沒有了。”
時至如今,他已經長大了,也早就知道,母親昔年離開,並非去治病,不過是不願朝自己九歲的兒子展示人世間的衆多殘忍與醜陋,留給他一個虛無縹緲的念想,就像海市蜃樓一般,哪怕遙不可及,卻終究能遠遠看見,存在於夢裡,延續一生。
“可惜了。”太子靈說道。
姜恆躺上榻去,與太子靈並肩而倚,說也奇怪,太子靈年長他足足十歲,姜恆卻覺得他倆年歲猶若相仿。
太子靈又道:“我本想,若你願意留下一名後人,設若事有萬一,無論男女,孩子我一定會爲你善加照顧。當然,你若如我所願,平安歸來,也有天倫之樂。”
姜恆忽然好笑,又有點感動,說道:“殿下,對此我沒有執念。您有孩子嗎?”
太子靈點了點頭,說:“有一兒一女,如今都在越地,父王與龍將軍都很喜歡他們,便讓他們與祖父多聚些時候。”
姜恆側頭看太子靈,正想感慨幾句,片刻後,太子靈側過頭,想湊過來與他親吻。姜恆忙道:“殿下,我毫無此意。”
太子靈一笑,化解了尷尬,點頭道:“也罷,既然你這麼說了……”
說着,太子靈明白姜恆的拒絕,起身想走。
姜恆忽道:“去行刺,不僅僅是爲了殿下,也是爲了我曾死在戰亂中的親人。”
太子靈背對姜恆,現出光裸而有力量感的背部,低頭望向灑進房中的月色,喃喃道:“也是爲了你師門的託付,想結束這大爭之世,是不是?”
姜恆“呃”了一聲,正想該如何回答。
太子靈又道:“本該如此,倒是我唐突了。”
姜恆說,“殿下。”
太子靈回頭看姜恆,笑了笑。
姜恆說:“我曾想過,我不會有孩子,因爲我不想讓他像我一般,活在這世上受苦。我娘曾說,她想一劍殺了我……”
“……當時我不懂,後來我懂了,她愛我,不想我孤苦伶仃,過完一生。”
“不會的,”太子靈輕輕嘆道,“不會這樣,羅先生,你不孤獨。”
姜恆笑道:“就權當是我爲了天下百姓去做的罷,無論成敗,也權當是爲了您的孩子,以及與他們一般,活在這世上的千千萬萬個孩子。”
說話時,姜恆又想到了那年洛陽靈山,懵懵懂懂、充滿莽撞,初涉這滿是血腥的人世的自己,與耿曙。
那時,他們也一樣是半大的小孩。
“如果這次僥倖成功,活着回來,”姜恆朝太子靈道,“屆時我想朝殿下,討一樣東西。”
“那是自然。”太子靈說,“無論成敗,你想要什麼,只要我拿得出,都會給你。”
太子靈回身,擡起手,說道:“謝謝你,羅恆。”
姜恆與太子靈互一擊掌,太子靈轉身,離開了寢殿。
“好好伺候先生。”太子靈又在門外吩咐道。
姜恆聽見趙起在門外答了聲“是”,方安心躺了下來。
翌日,孫英邊喝酒,邊端詳姜恆。
“女的你不要,”孫英朝姜恆道,“男的你也不要,太子殿下親自來,你還是不要,羅先生,你修煉的是童子功不成?”
姜恆正專心看軍報,隨口道:“孫先生莫非想親身一試?”
孫英說:“大家都是爲殿下賣命的人,你想扒朝中任何人的衣服,哪怕是龍於龍將軍,殿下也會把他脫光了,送到你牀上。你想要我,這是瞧得起我!受寵若驚!走,回房去?保證你從此忘不了。”
“滾!”姜恆難得地說了句重話。
姜恆不過想堵幾句孫英,這邋遢浪人看似大大咧咧,卻極心細,想必送姬妾,甚至讓太子靈親自來,都是孫英的主意,但閒來無事,與聰明人鬥幾句嘴,倒是很有趣的。
正說話時,太子靈又帶着一名年輕男子前來。
“數日前,車將軍已奪下了洛陽。”太子靈朝兩人說,“曾宇狼狽逃竄,撤回玉璧關。汁琮正離開落雁,在前往玉璧關的路上,預計半月內將抵達關前,並出關反擊。咱們可以開始準備了。”
姜恆萬萬沒想到進展居然這麼快,按計劃,車倥應當等到汁淼佔領嵩縣後再出擊,但身在前線的將領,理應有自己的判斷,他便也沒說什麼。
那年輕男子提着一個藥箱,來到姜恆面前,說:“就是他?”
孫英點頭,太子靈朝姜恆道:“這位是公孫武公孫先生,越地的神醫。公孫先生,這位是公子恆。”
姜恆聽到“公孫先生”四字,頓時一怔,與那年輕男人對視,只見公孫武一身青衫,頗有儒雅氣度。
“咱們見過?”公孫武見姜恆眼神,笑道。
“沒有。”姜恆放下軍報,笑道,“只沒想到久聞先生盛名,竟是如此年輕。”
這名神醫不過二十來歲,與羅宣年紀相近,當真讓姜恆吃驚,想到母親昭夫人曾經說過,前往越地求醫,這一去就是八年。八年前,公孫武不就更年輕?
公孫武放下藥箱,打開,開始調配藥物,說道:“公子久聞的,應當是家父。”
太子靈在一旁坐下,朝孫英示意,孫英便給他倒了少許酒,太子靈接過,兩人酒碗輕碰,舉行心照不宣的慶祝。
他們的計劃即將開始,而未來中原的命運,盡維繫於面前這少年一身。
“令尊他……還好罷?”姜恆的心臟怦怦跳了起來。
“蒙恩,他兩年前便老了。”公孫武頭也不擡,答道,“公子與家父相識?”
“沒有。”姜恆說,“不過是久仰神醫之名。”
公孫武把幾個碟內的藥粉混合於一處,斟了少許水。姜恆又說:“想朝公孫先生打聽一個人。”
公孫武攪拌着藥,擡頭一瞥姜恆,示意請說不妨。
“我聽說有一名越女,”姜恆說道,“名喚姜昭,八年前,曾往越地,朝公孫大人求醫,如今不知身在何方。”
“姜昭?”公孫武想了想,停下動作,說道,“不曾聽說,先父殘年已不再問診,俱由晚輩垂堂,不曾記得有這人前來求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