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大營。
“侯爺,京城那邊還不送消息過來,難道咱們和突厥就這麼僵持着?”
雲漢卿站在營帳外,迎風而立,望向突厥王庭所在的方向,啓口:“耐心等等,我相信太上皇會做出最正確的決斷。”秦五在他身側站着,兩人前後相差半步距離,聞言,秦五道:“公子和莫公子帶的人再有一日就會到突厥王庭附近,要是突然接到撤退的消息,未必會遵令而爲。”
稍頓片刻,他又道:“突厥人很狡猾,且向來言而無信,屬下是絕不相信其求和的誠意。”
“等着吧!”雲漢卿狹長的眸子半眯,目中神光幽邃如潭,讓人很難看出他在想什麼。
秦五低應聲是,而後垂首未再多言。
夕陽西斜,突厥王庭中,可汗頡坤年約五十出頭,此刻無比舒服地躺在斜躺在榻上,享受着身邊女人們的服侍,而這一幕看在迪亞公主眼裡,令這位膽識和謀略皆不輸於兄長們的嬌公主極爲感到厭惡。
靜靜地站立在大帳中央,她不知時辰已過去多久,只知雙腿已漸漸發麻,卻還是不見父汗睜開眼,揮退那些卑賤的女人好好聽她說幾句話。
垂在身側的雙手緊了緊,迪亞公主終於沒再忍下去,啓口:“父汗,兒臣覺得還是抽調回三萬勇士留守在王庭比較妥當。”統共只有十二萬勇士,她是真搞不懂向來做事謹慎的父汗、怎就一下子讓克爾將軍和三位皇兄率領十萬大軍離開王庭,繞道去攻打大晉邊城?
是,她知道向大晉求和只是一個拖延時間的幌子,以便他們的大軍出其不意地給大晉一擊,進而從大晉穩固的邊塞防禦城池撕開一個大豁口,達到進駐中原的目的。然,王庭這邊只留下兩萬兵馬,萬一遇到大晉的人馬突襲又該如何是好?
百濟、新羅已滅,吐谷渾、柔然亦被滅,還有那些不成氣候的小部族,全已不復存在,現在能與大晉抗衡的唯有突厥,可是真這麼孤注一擲,難保突厥不會消亡,所以,她得設法固守住王庭,以免被大晉偷襲失去自己的大本營,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和國師聯繫上了嗎?”頡坤緩緩睜開眼,凝向他一直以來極爲寵愛的小女兒:“你該知道,只要有國師幫忙,拿下大晉於我突厥來說絕非難事。”
迪亞公主搖頭:“目前還未收到國師的回信。”微頓片刻,她抿了抿脣,眼裡閃過一絲落寞,又道:“父汗,辛巴姑姑曾說過,國師早已不欠我突厥什麼。”辛巴是頡坤的同胞妹妹,現已四十多歲,仍未婚配。
“去,喚你姑姑過來。”頡坤揮手,圍在他身邊伺候的女人們忙行禮退出大帳:“還愣着做什麼?快去喚你姑姑!”見小女兒站在原地不動,頡坤臉色微變,語聲中不由染上兩分冷沉。
“父汗,您找辛巴姑姑來也無用,她是不會和國師聯繫的。”想到那個白袍翩翩,長身玉立,氣韻淡漠疏冷的身影,迪亞不受控制地感到一陣心悸。
從記事起她就知道辛巴姑姑喜歡那個人,並聽說那人是辛巴姑姑所救,也是辛巴姑姑多番挽留,那人才答應留下爲牧民們診病。
是的,那人懂醫,且醫術相當不俗,雖有着國師身份,卻毫無芥蒂地爲普通的牧民看病,他話很少,然,看向那些低賤,吃不飽,穿不暖,被病痛折磨的牧民時,眸中會流露出難掩的悲憫。
留意到他那樣的眼神,她覺得太過婦人之仁,明明身份高貴,幹嘛要去在乎那些低賤之人的死活,但慢慢的,她發現自己錯了,發現他是神聖、高不可攀的存在,在他眼裡,似是根本就沒有尊卑之分,萬物都是平等的,否則,他不會屈尊降貴去給卑賤之人診治身體。
就這樣,她春心萌動,喜歡上了他,奈何他看都不曾看她一眼,更不用說知道她對他生出愛慕之情。
想到這,迪亞心中發苦,禁不住暗自自嘲:辛巴姑姑當年是草原第一美女,即便是今日,辛巴姑姑的美貌仍無人能及,可就是這樣一個容貌無雙,性情灑脫卻不失柔婉的女子,都不能走進他心裡,數十年爲情所困,她又有何能耐,讓他青眼相待?
“你去告訴你姑姑,事關我突厥存亡,她若不想做突厥的罪人,最好立刻過來見本汗。”頡坤的臉色愈發不好,語氣明顯加重。
迪亞嘴角噏動,終應聲而去。
不多會,她返回大帳,與她同步入帳中的還有一名相貌極美的女子。
“辛巴參見大汗!”女子正是頡坤的胞妹,名辛巴,她恭敬一禮,面無表情地站在帳中央,擡眸靜靜地看向頡坤,須臾後,她啓口,語聲無波無瀾:“皇兄讓迪亞喚我過來卻又不說話,這是要和辛巴玩無聲猜謎遊戲嗎?”說着,她嘴角勾勒出抹諷刺的弧度。
頡坤眼底染上抹隱痛,但轉瞬即逝,嘆道:“都過去多年了,你還爲那件事在恨我?”那時他之所以逼她去做不想做的事,無外乎是想得到父汗的重視,爲來日能坐上汗位,爲他們兄妹和阿媽能在王庭裡過上好日子做出的艱難決定。
事實證明他當初的決定沒錯,否則,他不會繼父汗之後成爲突厥新的汗王……
辛巴道:“恨您?我敢麼?”
“辛巴,你要知道若沒有我當年逼你,今日的你怕是早已嫁做人婦。”頡坤幽沉的眸子鎖在胞妹身上,一字一句道:“是,我是讓你挾恩圖報,可我也沒虧待他不是嗎?地位他有了,富貴他也有了,而你同時也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告訴我,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我想過的生活?大汗知道我想過怎樣的生活?”辛巴神情未變,語氣卻透出淡淡冷意:“我救他只是因爲我想救他,可大汗倒好,非得迫我用救命之恩從他那討回報,他答應了,我一開口他就答應了,可也就是我一開口,讓我和他之間生出無法填平的鴻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