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七八日裡,夏湘既歡喜又擔憂。
歡喜河蚌孕出了珍珠,擔憂戴言的安危,她實在捏不準,戴言是否又去撩撥那些殺手刺客了。
直到第八日黃昏,戴言帶着個人,回到了莊上。
是個十六歲的少年郎。
“他是石南,我的……朋友。”戴言微微一笑,給夏湘簡單介紹了下,心裡有些酸。上輩子,戴言身居高位、權柄在握之時,找到石南,石南做了他的僕人。一次,戴言被追殺,石南爲了護住戴言性命,跌落懸崖。
如今,重活一世,戴言再不願石南做他的僕人,只願以友人相稱。
夏湘望向那個十六歲的少年郎,彷彿看到了木頭,同樣的面無表情。只是,木頭眉眼間有種固執,而石南的眼中卻盡是漠然。
戴言拍拍石南的肩膀:“石南,她是夏湘,莊上的大小姐。”
“大小姐!”石南彎腰草草行了個禮。
“莊上不講究那些虛禮。”夏湘微微一笑,望向戴言,不知戴言打的什麼主意。
“給石南安排個活兒吧,每月給些銀子,夠吃夠穿就行。”戴言笑的有些彆扭,怎麼都覺得自己像個吃軟飯的。
夏湘眼睛一亮,將戴言拉到一邊小聲問道:“會點兒拳腳功夫嗎?”
“功夫僅次於我。”戴言摸摸鼻子,微微一笑。
雖然這話聽着怎麼都有種驕矜的味道。可夏湘沒工夫去排揎他,又繼續問道:“人品如何?可靠得住?”
“我帶來的人,自然靠得住!”
“那讓他去方塘那看着珍珠蚌吧。”夏湘喜笑顏開:“戴言,那些蚌,有兩隻產了小珍珠,看來,再過兩年,咱們就衣食無憂了!”
戴言未曾想,那些蚌真的產出珍珠來。心中驚駭,同時對夏湘又高看了一眼:“衣食無憂……如今有了生活館。咱們也不缺吃不少穿,恐怕,你的心思遠不止如此罷?”
夏湘擺弄擺弄小手,嘿嘿一笑:“銀子嘛。總是越多越好的。”
戴言知道夏湘的聰明,也沒細問,只說:“樹大招風的道理,你可懂得?”
“所以……日後你攀龍附鳳的時候,攀上了誰,我便讓誰做這些產業的二東家,索性讓這樹長得更大些,”夏湘輕笑:“不過是舍些乾股罷了。”
舍些乾股?若按夏湘的規劃,將來的產業會做到何種程度無法想像。到時,那些乾股能兌換多少銀子,或許會十分驚人。
對眼前這個小姑娘。戴言是越發讚賞了,她一個九歲的孩子,怎麼會懂得這些?又怎麼會有這樣拿得起放得下的魄力?
“若二東家吞了你的產業呢?”戴言繼續給她出難題。
夏湘早有所料:“我的產業,自然不能沒了我,你以爲,誰都能做出那樣的酒菜?誰都能用蚌來產珍珠?誰都能用一雙手調節田地裡的鹽鹼性?誰都能做出香水來?”
“香水?”戴言玩味地望着夏湘:“那是什麼東西?”
“好喝的湯水。叫香水!”夏湘隨口胡謅。對於香水,她想過嘗試。卻沒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不便與戴言言明。
“這說法倒是雅緻,”戴言沒有多想,跟石南站到了一處:“那……我讓周先生找人,在塘邊搭個窩棚……”戴言清楚,夏湘總是需要人手在塘邊看着點兒。
“這事兒我來辦。”夏湘打斷他的話,自有打算。
戴言笑着告退,也不擔心。
夏湘做事一向爽快利落,不會延宕多久,更何況,那一塘的蚌可是天價的寶貝,她纔不會扔在那地方不管呢。
夜裡,夏湘找到許嬸兒,拉着許嬸兒的袖子,爲難說道:“許嬸兒您看,我這生活館的生意越發好了,這家物事兒和食材、物件兒是越來越多,您那院子離我的生活館不過百十來步……我想借您院子用用。”
“嗐,我當什麼事兒呢!我那院子也沒什麼東西,大小姐直管用就是。”許嬸兒拍拍襜衣,笑了起來。
“不是……我是……是連着房子也要用了。”
“啊?”許嬸兒愣了下:“那……那我和言兒去哪兒住啊?”
夏湘抿嘴一笑,靦腆道:“我在河邊兒弄了個塘子,打算再在河邊兒建個院子,讓戴言和他帶回來那小子幫着看管看管塘子,我一想,索性將院子建的大些,您也一道搬過去算了。只是……若搬過去,再來我這可能要費些腳力,希望您能多擔待呀。”
許嬸兒又是一愣,旋即心裡便生出一絲暖意。
這姑娘真是太貼心了。
自家那破落院子什麼樣兒許嬸兒最清楚,冬天能凍死人,漏風又漏雨。夏湘曾多次張羅讓許嬸兒搬到她這大院兒裡來,可許嬸兒次次婉拒。
一是怕別人說自己得寸進尺,不曉得做下人的本分。二是因着戴言跟夏湘的閒言碎語,認爲得了大小姐的庇護,欠了大小姐的恩情,如今還因着戴言,給大小姐惹來了麻煩,心裡十分過意不去。
所以,許嬸兒如何都沒鬆口兒,依然住在那破落院子裡。
如今,夏湘擺出一副需要用你的房子,給你帶來了麻煩的口氣,顯然是摸清了許嬸兒的心思和顧及,換一種口氣和方式,希望能幫得上許嬸兒,又能讓許嬸兒安心。
也真可謂用心良苦了。
“大小姐……我……我知道……”許氏嗓子有些發酸,一時間眼眶便溼了。
似乎很久……很久……沒有人這樣關心過自己了。
“您是不願幫我這個忙嗎?”
“願意,怎麼不願意呢?全聽大小姐安排。”許氏抹了把眼角兒,咧嘴一笑。
許氏長相端莊溫婉,平日裡總是小心翼翼,垂首皺眉頭,這會兒裹着眼淚微微一笑,夏湘心下便忍不住讚歎:還真是天生麗質難自棄,戴言都十二歲了,許嬸兒卻風韻猶存。
戴言得知要搬家,找到夏湘說:“多謝了。”
看他說的鄭重,夏湘反而有些不自在。
戴言卻是打心眼兒裡感謝這個小姑娘。因爲,遑論上一世還是這一世,自己的母親都活的太苦了,而今,夏湘給母親找到了棲身之所,毋須爲吃穿用度發愁,又能讓母親過上安穩舒心的日子,他已是感激不盡。
“謝我做什麼?我可是存着心思,多兩個人看顧我那塘子,我也能放心些。”夏湘笑的極不自然。
“嗯,是個孝順的好兒媳。”戴言扔下一句,轉身便走。
夏湘翻個白眼兒,懶得理他。
眼看到了金秋十月,夏湘的院子已經成功擴出一進,又在養蚌的方塘邊建了個不大不小,足夠三口之家居住的宅院。
大皇子與二皇子時常跑來莊上,一是圖着生活館的酒菜,二是惦記着結交戴言。戴言在兩人之間周旋,頗有些辛苦,夏湘每日裡只管酒菜,偶爾看看田地和珍珠蚌,日子優哉遊哉。
隨後到了收割的日子,夏湘蹲在院子裡看王安貴磨鐮刀。
“大小姐,您真是厲害,這幾塊田,我王安貴拾掇了十幾年,收成就從來沒好過!今年真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大豐收啊!多虧了您的肥地法子,還有給花刷粉的法子!還真是管用!”王安貴打心眼兒裡高興,眼角眉梢盡是歡喜。
夏湘對王安貴的誇讚很受用,笑眯了眼,擺擺手道:“我也是瞎貓碰着死耗子,湊巧罷了,湊巧罷了!”
忽然,大姑子的聲音從院門口飄了進來:“大小姐就是謙虛,小的是個明眼人,一眼就瞧出大小姐藏了一身的本事。那會兒她們還不信,這不,瞧着我兄弟家的田長得好,瞧着您後山地裡那稻粒兒長得鼓溜溜的,都跑上門兒來跟您請教了。”說着,往旁裡挪了挪肥碩的身子。
夏湘一瞧,呵!上游村下游村,幾十號人,都站在門口兒,一個個臉上都有些赧顏。
也有幾個與大姑子相熟的,偷偷瞪了大姑子幾眼,埋怨大姑子這時候了還提這些來排揎人,若夏湘真的計較起來,誰都沒好果子吃。
當然,這些人心裡對夏湘多少都有些慚愧。想想當初夏湘來莊上,這幫人以爲夏湘被趕出府,多有怠慢。後來夏湘跟府上鬧僵了,這些人整日裡擔心跟着夏湘日後能不能吃飽飯。夏湘幫着王安貴肥地授粉,這些莊上人也是冷眼旁觀,風言風語說什麼王安貴家的爲了巴結大小姐,豁出去家裡的地,任大小姐隨便敗禍。
當時,乳孃氣不過想要爭辯幾句,夏湘卻攔了下來,笑道:“您別跟她們置氣,等到秋天,你且看她們!”
如今又是一年秋來到,王安貴的田地和夏湘小實驗田裡的稻穗,沉甸甸的,黃橙橙一片。想這窮山惡水,能出一塊豐收田可謂十年九不遇。
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那些婦人再嚼舌根子,瞎子也看得出,夏湘的法子是真的管用!
民以食爲天,莊上人就指着這些田地活着,這麼多年顆粒無收,將這些莊上人壓榨的貧苦不堪。如今夏湘能讓這窮山惡水的貧瘠田地肥沃起來,能讓顆粒無收變成大豐收,這些人便急不可待跑來詢問了。
雖說夏湘也膩歪這些人的態度,可平心而論,她們也沒什麼錯。都快吃不上飯了,哪有閒心想別的,又有什麼理由去相信一個九歲的小姑娘能把這鳥不拉屎的窮山惡水擺弄成肥田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