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們正在議論紛紛, 就連死了只母雞也怪到嬌娘頭上來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家裡的炊煙已息,遠遠地飄來一陣飯菜的香味。雲娘感到腹中一陣飢餓, 於是扯了扯李大牛的袖子, 示意他回家吃飯了。
人家說寡婦門前是非多, 那嬌娘就是棄婦門前災難多。竹子開花, 是多麼常見的自然現象啊, 卻被扣上了大凶之兆的帽子,還被聯想到是嬌娘帶來的。雲娘真是佩服他們的想像力。這回嬌娘恐怕不被煩死,也要被她們的唾沫渣子給淹死。
雲娘一直默默無言地走進院子裡, “吱呀”一聲關上院子門。望着雲娘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李大牛用手輕輕拍了一下她的小腦袋:“你在擔心你的妹妹麼?”
雲娘難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覺, 心有慼慼地說道:“大牛哥, 難道你也覺得竹子開花是個大凶之兆嗎?”
李大牛揚了揚眉毛:“我從小就不信怪力亂神之說。世間萬事萬物都有它的生老病死, 纔會周而復始。他們把竹子開花歸咎於嬌娘,也實在是太荒誕了。不過, 既然他們說竹子開花是個大凶之兆,那我們乾脆弄了一個吉兆出來就是了。”
雲娘有些驚訝,一臉不解地擡頭望着李大牛:“哦?怎麼個弄法?”
李大牛抿嘴笑了笑,伸出食指輕輕颳了一下雲孃的鼻子:“你就放寬心,再等幾天好了。”
第二天, 李大牛找李道長要來一些藥粉, 夜裡瞅準時機, 翻牆摸進董家的祠堂裡, 往那兩株半人高的植物根部迅速灑了一圈, 在一片狗吠出順利撤了出來。
秋天是結婚的旺季。時已八月,越來越多的人家開始準備嫁妝嫁女兒。雲娘想着嬌杏沒田沒地, 一個人也過得艱難,便託嬌杏剪些紅佈讓她幫忙繡些紅蓋頭、枕頭、被褥等放在店裡賣。
嬌杏來到嬌娘家裡,嬌娘正在做針線。嬌娘嘆了一口氣,眼下自己正被鄉親們認爲是讓竹子開花的罪魁禍首,現在是壓根兒接不到活。本想着有着一技之長,可以養活自己終老,誰知現在落得上頓不接下頓。難道還是要像以前那樣,要去挖野菜充飢麼?當初自己被休出門時,想過出家爲尼,了斷塵緣,而那瞭然師太卻說自己塵緣未了,讓自己回家。難道所謂的塵緣,是回家來忍飢挨餓麼?雖然嬌娘思緒萬千,但手下的線卻仍然行雲流水般絲毫沒有影響。
嬌杏望着嬌娘那粗糙的手靈巧迅敏地挑着針,不一會兒就繡出一朵栩栩如生的並蒂蓮。嬌杏抱着一捆紅布,擱在了桌子上,含笑道:“嬌娘呀,我手頭上有一些繡活忙不過來,價錢倒是挺好,所以也捨不得推掉。我們村裡就數你的手最巧了,我索性就找你了,你不會不肯幫這個忙吧?”
嬌娘擡頭望了一眼嬌杏,眼睛裡閃過一絲喜色,連忙放下手中的活兒,站起來搓着手道:“我正愁着閒得發慌呢,有繡活兒可以做,是再好不過了。”
嬌杏點了點頭,眉開眼笑地說道:“你肯幫忙實在是太好了。那就勞煩你先幫忙繡一套被褥和枕頭吧,花樣你就挑個喜慶趁手的就好。至於工錢,你開個價吧?”
嬌娘低下頭來想了想:“就按繡莊給的工錢算好了。對了,你來這麼久,我還沒幫你倒水呢。來,喝杯水。”說完,嬌娘便起身給嬌杏倒水。
嬌杏連忙站了起來:“不用了!我那店裡正忙,我還要急着回去呢,等閒下來了再找你好好聊聊,那工錢就這樣說定了啊!”
說完話,嬌杏又駕着驢車回到布行去了。
嬌娘苦笑着又坐了下來。肯定是雲娘見自己生活難以爲繼,讓嬌杏過來幫趁自己。是憐憫,是施捨,抑或是姐妹之情?從小到大,自己雖然不會對她怎麼樣,但也從沒給過她好臉色。自己的母親,爲了那一口氣,也是折騰來折騰去非要人家姐妹倆不好過。
嬌娘嘆息一聲,一口氣,哪裡有活得輕鬆自在的好?想當初自己在潘家,也是爲了一口氣與婆婆鬥來鬥去,要不是瞭然師太點醒了自己,恐怕自己現在還是活在那個煉獄裡。說到底,自己嫁到潘家,都是自己造的孽,怨不得別人,如今再世爲人,就應該好好過活,以前的恩恩怨怨,就不要再想了罷。
嬌娘很快就繡好了一套被褥,雲娘把它擺在布行門前,很快就吸引了不少人前來問價。畢竟不是每個人的手都那麼巧,有些人還壓根兒不會繡。再說,有這麼漂亮的繡花的被褥,作爲嫁妝往婆家門前一擺,多少也是件長臉的事。由於價格相當實惠,前來訂製的人絡繹不絕。許鼎言還畫了許多花樣,讓人家前來挑選。
雲娘漸漸地發現了一個小問題,客人身上的衣服,漸漸都成了藍底白花。自家純藍布料的銷量,似乎也下降了不少。不過這個問題都被大紅布料的暢銷所掩蓋掉了。雖然自家布行的大紅布料十分暢銷,但這僅僅是由於紅布是自家有染坊之便,加上嬌娘的繡花添了彩。雲娘不甘落於人後,又是一番搗鼓,也成功染出藍底白花的布料來。
就在嬌娘被流言所累,連門也不敢出的時候,董家祠堂忽然傳出喜訊,鐵樹開花了。鐵樹開花,富貴榮華,是個大吉之兆。村民們紛紛跑去圍觀,董姓的村民們更是買來鞭炮慶祝。
董族長聞訊後自然是笑得合不攏嘴。幸虧自己有見識,當初沒將兩株鐵樹送人,而是放在祠堂裡。現在花開在祠堂裡,是多麼喜慶的兆頭啊。這十里八鄉的,種有鐵樹的不止自己一個,但能讓鐵樹開花的,除了李道長三清觀裡的那株,就是董家祠堂了。鐵樹開花,看來是要旺我董家族人了。只是,那滿村的枯竹實在是讓人有些心煩,也不知道會不會與吉兆相沖,還是借賞花之名,請李道長來看看好了。
李道長應邀前來,在衆村民的簇擁之下,圍着那兩株鐵樹轉了兩圈,之後對董族長又是一番恭維。李道長捋了捋他那白花花的鬍子,呵呵笑道:“董族長,恭喜恭喜啊。鐵樹開花,富貴榮華,這可真是個大喜之兆啊!”
董族長聞言,不禁又暗暗惱恨自己,當初爲什麼不鐵了心堅持種在自己家裡。都怪家裡那個老婆子,說種這些沒用的東西佔了地,還不如種些能結果的樹。當初自己就是聽了那老婆子的話,如今真是連腸子也悔青了。不過幸虧最後還是種到祠堂裡,這好兆頭,還是有自己家一份的。
董族長轉而想到竹子開花的事,不知道會不會與鐵樹開花的好兆頭相沖掉?董族長憂心忡忡地說道:“承李道長貴言。只是,前些天村裡的竹子開花,不知是否會對這個鐵樹開花的兆頭有影響?”
李道長聞言哈哈大笑:“這個倒是無礙。竹子開花,開了十里八鄉一大片,連我三清觀的竹子也都開花了。但是,這次竹子花開過後,很快就會抽出竹鞭,新竹換舊竹。總的說來,還是吉兆啊。哈哈哈。”
大家聽到李道長的話,方纔放下壓在心裡已久的大石頭。董族長更是喜得眉開眼笑,當即決定全族擺個筵席來慶賀,同時給了李道長一筆豐厚的謝禮。
李大牛也擠在觀看的人羣裡看熱鬧,回來之後,把過程轉述給雲娘知道。
雲娘方纔略略心安下來,轉而奇道:“鐵樹開花也就罷了,但我看那些竹子一日比一日衰敗,李道長怎麼知道還會再長新竹?萬一不長怎麼辦?”
李大牛笑言:“李道長素來喜愛侍弄這些花花草草,他的判斷是不會出錯的。萬物生長有各自的規律,當然也有各自的徵兆。你就放心好了。”
李道長都是個快成精的人了,這點本事也可能是有。雲娘於是點了點頭,繼而說道:“對了,我們家的桃苗現在也長得差不多大,而且秋天也是移栽的好季節。但是秋天一到,棉花要收成,新娘要出嫁,工具店和布行的生意都旺了起來,我們是實在沒有時間去侍弄了。倒不如我們與李道長商量一樣,讓他從我這裡這購進桃苗,讓信衆去種?相信很快就能種出十里桃花出來,那我們既可賺錢,又有桃花可賞,豈不兩全其美?”
李大牛聞言點了點頭:“這個主意不錯,明天我陪你上山去找李道長商議,如何?”
次日,雲娘和李大牛趕了個早,兩人一人手挽着裝滿供品的籃子,一人手提兩壺南瓜釀,急急地朝三清觀趕去。秋季事忙,雲娘和李大牛也不想因這事耗去一個上午,索性早去早回,回來還可以忙些別的事情。
此時時間尚早,路上行人十分稀少,要走很久的一段路,才能遇到三兩個行人。加上今天不是初一十五,上三清觀的路更是一個人影也沒有。四周只有些蟲鳥的鳴叫聲,十分的寂靜。
身後忽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李大牛連忙拉着雲娘往旁邊避讓,一匹紅棕色的烈馬呼嘯而過。雲娘驚魂未定,望前稍稍望了望,馬背上竟然是一抹俏麗的絳紅色。原來是個紅衣女子,竟然如此張揚,也不知道是誰家女兒。
李大牛若有所思地緊盯着那姑娘的背影,眸色漸漸深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