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山之神,名曰燭陰,視爲晝,瞑爲夜,吹爲冬,呼爲夏。”
——《山海經·海外北經》
滄海桑田,洪荒幾更,天地萬物,幾經更迭,從上古到公元2014年,已然過去多少年,燭陰早已記不清。
天地從一片混沌,到後來出現了鳥獸蟲魚,花草樹木,以及,個頭雖小,卻一直鬧騰個沒完的那種生物——人類。
燭陰打了個哈欠,懶散卻又姿態極爲優雅地從洞穴中搖擺着出來,來到山洞門口曬曬太陽。
之所以說是“搖擺着出來”,是因爲他的體型。倒不是說他胖,而是他人面蛇身的特殊結構。
雖也是人面蛇身,但他卻是不怎麼情願跟女媧那丫頭片子扯上什麼關係的。
想他堂堂鐘山之神,活的時間比這個世界還長,那個玩泥巴玩出人來的丫頭,有什麼好得瑟的?
再說,燭陰最討厭的東西,就是這種叫做人的物種。
體型太小,看着一副嬌弱無力模樣,拿來吃估計都會塞牙縫兒。
哦,燭陰靜默一瞬,他好像是不吃東西的呀。
這鐘山,原本也是風景極好的地方。樹木蔥鬱,各種鳥獸飛翔,地上的活物極少,有的話,也是偶爾不小心闖入的人類。
——不過他們也都作了那些鳥獸的零嘴兒。
燭陰癱着臉,微微泛着綠的幽黑眼睛裡卻滿是嫌棄。
嘖,這好好的山,讓它好好呆着不成嗎?至於這樣玩弄人家嗎?又是開山又是鑿梯的,想他宇宙間最偉大的山神,連這最後一片安靜之所都被這幫完蛋玩意兒給整沒了!
燭陰眉頭微皺,粗喘了口氣,頃刻,整座鐘山籠罩在了一片煙雨之中,還伴隨着要了親命的狂風。
他看着山下那羣人慌里慌張的樣子,面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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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山另一邊,一幫人正慌着找地兒避雨。
這雨下的,也太急了吧。人羣裡有些女同事低聲抱怨着,說領導怎麼這樣呀,剛過完年的幹什麼不好,竟然跑來這偏僻的地界兒爬山?他自己還不來,這倒好,還碰上了山雨。
人羣裡時不時傳來女子的尖叫,因爲這半山腰的,確實也沒地兒避雨,又唯恐山雷,不敢站在樹下,只能狼狽着任憑風吹雨打,期盼這場急雨趕快過去。
這羣人大概有十來個的樣子,大多是女性,三四個男人,此時都非常紳士地把自己的外套脫下,站在女同事旁邊,體貼地披在兩人頭頂;其他沒被顧及到的女人,也模仿此做法,和其他人共披一件大衣。
看的出來,這羣人的關係還不錯,沒什麼辦公室的爾虞我詐,至少在此刻看來是這樣的。
燭陰看着這羣人,輕蔑地轉了轉眼珠。
人羣中有一個男人很惹人注目——
修長挺拔,長的不錯,雖然跟自己比那是差遠了。燭陰之所以會注意到他,是因爲風雨中,其他人都忙着避雨,就他帶着燦爛的笑容不躲不閃。燭陰撇了撇嘴,奇怪的人。
他有些犯困了,搖擺着身子,慢悠悠回了洞。
沒多久,洞穴裡來了個討人厭的傢伙。
一隻松鼠精,一隻剛剛成年的松鼠精。
燭陰窩在鋪滿柔軟獸皮的石牀上,雖還是面無表情,但松鼠精還是察覺到了山神大人的不爽,但是老爹交代的事,不完成任務他可不敢回家。
——督促山神大人上進,跟上世間發展的步伐,這是他們白松鼠家的歷史使命。
他爹是被他爺爺這樣教育的,他爺爺是被他老爺爺這樣教育的,他老爺爺又是被他老老爺爺這樣教育的。
而更神奇的是,沒有人甚至山神大人本尊也不記得在最開始的時候,老的都忘記自己年齡的山神爲什麼要聽任一個小松鼠的擺佈……
一飯之恩?初代松鼠是山神大人的小情兒?山神大人偷了人家最愛的松子?
沒人知道答案。當然,這個事兒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記不清過了多少代,督促山神大人的歷史車輪滾到了他白毛毛這裡。
——聽到他的名字,就可以想象出他是什麼樣子了——通體雪白,眼睛烏黑,毛茸茸的,看着很是機靈。
白毛毛鼓足勇氣,踮着爪子道:“山神大人,我爸爸說,你下山歷練的時候又到了。”
燭陰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翻了個身,其實也就是翻了翻長長的尾巴。
“這次下山又是爲什麼呀?”燭陰咬掉一個果殼,長舌一吸,裡面的果肉盡數入了口,他用爪子把那果殼扔到一邊,爪子支着頭,回想着之前那幾只松鼠讓他乾的事兒——
下山學人話啦,跟人交流啦,試着跟人類一起生活啦,試着吃些人類的食物啦,更過分的是,白毛毛他爺爺曾經還鼓動他去競選某國家領導人。
燭陰雖然活了這麼久,但他對這個世界的發展可是一清二楚,甚至,他還會說些簡單的英語。
白毛毛他爺爺是這樣說的:“大人天賦異稟,屈居在這小小鐘山,未免太過可惜,何如下山去某某國當個領導人玩玩?反正我看大人也閒的很。”
他爺爺很不怕死,竟然敢以這樣的語氣面無表情地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確切的說,白家松鼠的膽子好像都很大,無論哪一代接班人到後來,對燭陰都會少了那種戰戰兢兢的尊敬。
倒也不是他們不尊敬燭陰,相反,他們可是很重視山神大人的發展的,隨着人類的進步與索求無度,想必如此偏僻的鐘山恐怕也難以繼續保持寧靜了,屆時山神大人可如何是好呀。
正因爲如此,白家松鼠才個個虔誠無比的完成歷史使命,之所以敢這麼沒大沒小的跟燭陰說話,實在是因爲燭陰沒什麼脾氣,雖然一直面癱着臉吧,但這麼多代過來了,從不曾聽說過,山神大人因爲什麼事而起了殺意,頂多,就咳嗽兩聲啊大喘幾口氣,稍微懲戒一番罷了。
白毛毛抓了抓自己的小腹皮毛,眼神有些發虛,看外面風雨大作,今兒山神大人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樣子,自己這會兒又顛顛地跑來說這事兒,不知山神大人會不會一怒把他給吃了呀?嗚,這纔是他第一次上班,可不想就這樣犧牲掉呀!
白毛毛小小的身子顫了顫,回答道:“大、大人,我、我爸爸說,這次大人要跟一個男性人類一起生活三個月。”
燭陰:“爲何?”語氣平淡,聽不出啥情緒呀。
白毛毛又顫了顫:“我爸爸說,最近人世間流行一種新的生活方式,就、就是倆男的住在一塊兒。”
“只是住一塊就行了?”燭陰挑眉。千年有一次這樣的表情哇。
誒,爸爸當時好像還說了什麼來着,唔,記不起來的應該就沒那麼重要吧?白毛毛自我建設了一番,道:“好像是這樣,嗯,就是這樣!”
燭陰嘖了聲,道:“什麼時候動身,人是我選吧?”又要變成人形,真麻煩;又要吃人類的東西,真討厭。
白毛毛道:“大人儘快吧,我爹建議說,大人可以跟着今天上山的人類一起回去。”那羣人裡,好像有一個男人長的還不錯誒。
燭陰打了個哈欠,朝白毛毛揮了揮爪子,示意他可以滾了,爾後爪子一揮,洞穴裡的光線亮了些,而外面,卻進入了一片黑暗,風雨已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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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遠一大早就被這山上的寒冷給凍醒了,從睡袋裡爬出來,見帳篷裡的其他兩個人還在沉睡,便放輕了動作,穿好衣服,從帳篷裡走了出來。
昨天的那場雨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十幾分鐘的樣子,只是天黑的好像格外早,衆人手忙腳亂地搭好帳篷後,天色已經全黑了下來。大多人都是立刻鑽進了帳篷,鑽進睡袋裡取暖,只有高遠自個兒,天黑後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望着滿天的繁星出神。
鐘山,是和上古神話緊密聯繫在一起的大山,地理位置很是偏僻。
高遠對這個地方一直都有着很強的好奇心,只是一直沒有機會前來,沒想到周城那傢伙倒好,竟然讓他帶着這組裡的人一塊兒來這遊玩兩天,他明明是新聞部的好嗎?竟然跟着鬼談組大冷天跑出來了。
難道和深夜那檔神鬼故事節目有關?周城是想讓這些組員來這找找靈感?
高遠輕笑,要真是這樣,周城那小子未免也太過不解風情。這組的女同事偏多,這大冷天的跟他們一幫大老爺們兒一起來爬山,怎麼說也是遭罪啊。
——所以,這是部長大人一表人才年紀輕輕卻還一直沒有對象的緣故?
當然不是這樣。
周城那小子爲什麼沒對象,別人可能不清楚,高遠心裡卻跟明鏡似的。
他跟周城是高中同學,大學時他去學了播音主持,周城則去他家老爺子的公司當個部門經理,後來嫌那事兒麻煩,見高遠畢業工作了,就藉着關係,跑到高遠他們臺做了宣傳部部長。
周城確實是衝着高遠來的,不過卻不是外人傳的那樣,說他們倆是一對兒。
——高遠確實是喜歡男人的,周城也是。
不過,他們又不是彼此所喜歡的型,況且,他們都堅持要做1,所以他們只是單純友好的男男關係。
他們倆相繼出櫃,時間幾乎同步,弄的兩家家長都以爲他們倆搞在了一起,臉色那叫一個難看——本以爲是好兄弟的,竟然成了這種關係?
事實上卻不是。
兩人只是厭倦了這種遮遮掩掩的生活,也確實是抱着以後可能就這麼過了的態度,早點兒挑明,怎麼着也比一直欺騙的好。
周城家那老爺子把周城一頓胖揍,周城鬼哭狼嚎的往高遠這兒躲;高遠這兒卻顯得特別安靜,高爸爸沒多說什麼,只是沉沉看了他幾眼,道:“路是自己選的,跌倒了你自己受着。”
話雖顯得有些冷漠,但高爸爸到底還是疼高遠的。孩子媽走的早,父子倆相依爲命這麼多年,自己又因爲工作對兒子有些忽略,好容易兒子長大了工作,怎麼着也不能因爲他喜歡男人就不要他了吧?
高爸爸想通後,每週末都會熬好粥帶來高寧住的公寓,父子倆一起吃頓飯,說說話,有時也會在高遠公寓撞見幾個男孩子,高爸爸起初有些不習慣,到後來就可以做到目不斜視。
高爸爸跟高遠語重心長地說:“小遠,就算喜歡男人,你也不能這麼花心啊。”
高遠默了默,道:“爸,那些不是我朋友,只是來這玩的普通朋友。”他又不是那麼濫情的人。
高爸爸點了點頭:“啥時候遇到了合適的,也讓我瞧瞧。”
周城得知這事兒後,一拍大腿:“小遠遠,你爸也忒開明瞭吧!不愧是教歷史的,學史使人明智啊。我家老爺子現在還動不動就拿雞毛撣子抽我呢。”
高遠只是笑。周城這小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周老爺子要是不原諒他,怎麼會由着他性子來,好端端的從自家上市公司跑到一沒啥名氣的地方電臺,當什麼勞什子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