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想做我的爹老子?你他麻的配嗎?”
“別管配不配,我都想做你爹老子,既然是你爹,就不想看着你被人欺負,不想看着你走錯路,馬上跟我回家!”
張二狗又拉了她的手,攔截了一輛出租車。
將小曼推進汽車,他問:“你家在哪兒,領我去。”
“你去我家幹啥?”
“當然是見一下你娘。”
“你還有臉見我娘?”
“當然。”
“我呸!”小曼啐了張二狗一臉唾沫。
張二狗抹了一下臉,沒有生氣,心說,就當閨女給爹洗臉了。
小曼的家是二十分鐘以後趕到的,就在S市的郊區,距離大癩子的哪家麻將館也就是二十多裡地。
這是城郊一個不太偏僻的小村莊,不是很富裕,大多數的房子都是青磚瓦房,還有一小半是窯洞子。
窯洞子是大西北特有的房屋,就是黃土疙瘩中間挖一個大洞,洞口的位置用青磚壘砌一道牆,按上門窗,窯洞裡整理一下,就可以住人了。
窯洞子冬暖夏涼,屋頂上十分平整,還可以曬糧食,碾場。
這兒的人祖祖輩輩都住窯洞子,住了幾千年,青磚瓦房也是近幾年才流行的。
不遠處是大山,那些山不是很高,也不是很陡,綿綿延延縱橫交錯,到處是土丘跟山嶺。
有的山嶺上寸草不生,黃呼呼的一片,有的山峰上朦朦朧朧可以看到幾絲綠色。
莽莽蒼蒼的黃土崗看起來非常蒼涼,整個世界都在一片昏黃裡。
這就是有名的黃土高坡,因爲水源的稀少,很多地方都不能種莊稼,是望天收。
村子裡稀稀拉拉幾戶人家,大街上老遠看不到一個人,絕大多數的人都進城打工去了。
黃土高坡是老腔的發源地,也是皮影戲的發源地。來到這裡的頭一天,張二狗就想起了老腔,想起了那些民歌,想起了信天游。
他是非常喜歡老腔的,忍不住就想吼兩嗓子。
汽車停下,小曼領着二狗走進了一個莊戶園,莊戶園裡是三間土窯,院子非常髒,亂七八糟擺滿了農具,瀰漫着羊騷氣跟羊糞蛋的味道。
張二狗驚訝地問:“小曼,你跟你娘……就住這兒?”
女孩白了他一眼:“你說我們該住哪兒?”
“這房子……是你家的?”
小曼說:“我姥姥的家,姥姥死了,老宅子就留給了娘。”
“那你爹從前的家……?”
“賣掉了,爲了給娘看病,全都賣掉了。”
張二狗蹬蹬後退兩步,腦子裡嗡嗡直響。想不到秀琴母女會淪落得如此窘迫。
十五年前,她們可是城裡人,小曼的爹是Z市鍊鋼廠的工人。
男人掉進鍊鋼爐死了以後,秀琴才守寡的。
那時候雖然窮,但日子並不難過,張二狗無數次接濟過她們,幫着秀琴抗過煤氣罐,搬運過大白菜……女人的笑容也很燦爛。
可現在瞅瞅,滿目的蒼涼,一眼的貧窮,讓張二狗觸目驚心。
院子裡的動靜驚動了屋子裡的人,窗口傳來一聲有氣無力的女人呼喚:“小曼,誰來了。?”
小曼趕緊說:“娘,你的朋友來看你了,你瞅瞅,是二狗叔來了。”
“二狗?真的是二狗來了?”女人從屋子裡的土炕上爬了起來。
張二狗聽出那是秀琴的聲音,三步並作兩步撲進了屋子。
門簾子挑開,眼前的一切更加讓他不可思議。
屋子裡啥都沒有,一張八仙桌子,兩把靠背椅子,一張土炕,土炕上是單薄的被窩,躺着一個瘦骨嶙峋的女人。
那女人的頭髮花白了,一臉皺紋跟老榆樹的樹皮那樣皴裂。兩隻手彷彿雞爪子。
但是從面容上,二狗看出那的確是秀琴,分別的十五年的老相好。
“秀琴,秀琴啊,你咋了?咋變成這樣了,俺的親啊……!”
張二狗不知道咋了,早就淚流滿面,撲上去抓住了女人的手。
“二狗,是你嗎?真的是你嗎?蒼天,俺不是做夢吧?”女人的手摸了過來,二狗抓住了秀琴的手,貼在了自己的臉上。
立刻,從前的一切再次影響在了腦海裡,他想起了十五年前跟秀琴在Z市家屬樓的牀上纏綿的情景,女人水汪汪的大眼睛,潔白嫩滑的皮膚,鐵杴把兒那樣的小蠻腰。
她像井繩一樣纏着他,他也像樹藤那樣裹着她,兩個人打滾,撕咬,利用各種姿勢達到愉悅的巔峰,一次又一次盪漾……
十五年的時間不見,秀琴彷彿老了五十年,他幾乎認不出她了。
“秀琴,秀琴啊,你咋變成這樣了?到底發生了啥事,啥事啊?”
女人沒有回答他,而是兩手顫抖,在二狗的臉上摸來摸去。
張二狗變了,跟從前不一樣了,發福了不少,紅光滿面,肩膀比早些年寬闊了不少,肚子也鼓了不少,是啤酒肚。
看樣子男人是發財了,可他爲啥來到了大西北?難道是在這兒有生意?
秀琴知道二狗家開的傢俱廠很大,遠銷全國各地。
“二狗,難道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你還記着俺?”
二狗說:“我記得你,當然記得你,怎麼可能會忘記,你是我的達令,你是我的甜心,你是我的小乖乖……。”
張二狗想不到會說出這麼肉麻的話,這些話都是當初他跟秀琴在棉被裡的悄悄話。
可這些話說出來,一點也不覺得噁心,一點也不覺得過分。
他看的出秀琴有病,而且病得不輕。進入了晚期。
他不敢去詢問她的病,萬一是癌症,小曼沒讓她知道,挑破就不好了。
二狗說:“我是來看你的,我見到了咱閨女,知道你住在這兒。我找了你整整十五年,十五年啊?你爲啥要躲到這兒來?”
秀琴的手在二狗的臉上摸了又摸,認定了這就是二狗,一個勁地顫抖。
二狗感到女人的手很熱,微微發燙,知道她在發燒。
“二狗,俺也想了十五年啊,想不到臨死前還能見到你,死也了不後悔了。”
“不許胡說,是我當初辜負了你,我不是人,是牲口,你要是還恨我,就抽我吧,抽死我算了……”
張二狗拉着女人的手,一個勁地在自己臉上抽。
女人捨不得打他,將手掌攥成了拳頭,想縮回來,可二狗還是抓着不肯鬆開。
“二狗,俺沒有恨你,真的沒恨你,所以你不用難過,你是俺這輩子唯一愛過的男人。疼你還來不及呢。小曼,快!給你二狗叔倒水,拿煙!”
“哎!”小曼答應一聲,竟然變得很乖,給張二狗倒了一杯水。
秀琴的眼光始終沒有離開張二狗的臉,看了又看,瞅了又瞅。
“二狗,你到這兒……是做生意?”
張二狗搖搖頭:“我到這兒是避難,我攤上了人命官司,是逃亡過來的,老天,是老天註定了我們的再一次緣分。
秀琴,你放心,我來了就好了,不會讓你受苦,我要幫你治病,治好你,補償當初對你們母女的虧欠。”
秀琴卻搖搖頭笑了:“二狗,你不欠我們什麼,當初是俺自願的,俺還要感謝你,你讓俺嚐到了做女人的快樂,咱倆在一塊的那段時間,俺終生難忘。”
張二狗覺得秀琴是應該恨她的。
那時候,他爲了報復王海亮,還給這一對母女下過毒,誣陷王海亮。
也正是一步走錯,才毀掉了這一對母女。她們不得不離開那個傷心地。
“二狗,你這次來S市,打算住多久?四妮呢,你媳婦呢?”
二狗說:“她還在大梁山,我沒帶她來。”
“你到底犯了啥事?嚴重不?”
“不嚴重,你別擔心,躲一陣就沒事了。”
秀琴說:“你呀,就是不讓人省心,放着那麼好的日子不過,瞎折騰個啥啊?眼看着年過半百了,還那麼折騰。”
“不會了,以後不會了,秀琴,我以後就住在你這兒,照顧你們母女的生活,我要讓你過上好日子,讓小曼也過上好日子。”
“那……四妮咋辦?你的親閨女咋辦?”
“你放心,他們在大梁山很好,求你……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
張二狗真的打算贖罪了。
本來在S市他還沒有落腳地,住在秀琴這兒也不錯。
他就是想補償她,彌補從前的虧欠,自己的心裡也好受一些。
這一天,二狗跟秀琴說了很多話,秀琴的精神也非常的好。
他們說起了十五年前第一次相遇,就跟西門慶遇到潘金蓮一樣,一個在大街上,一個在樓上的窗戶裡。
說起了他們相濡以沫,相親相愛。
那時候的秀琴是認真的,把身體跟靈魂全都交給了男人。
他是她的獨一份,全天下的獨一份。已經計劃要結婚了,可張二狗卻利用了她。利用完才知道他的家裡有老婆孩子。
開始的時候她恨他,再後來就不恨了。
世界上哪有那麼多恨?那有那麼多怨?過去的就過去了……活着纔是硬道理。
張二狗希望女人好起來,他立刻捲起袖子,幫着她們母女做飯,幫着她們洗衣服,變得十分勤快。
天晚了,他沒有走,還將稀飯吹到不涼不熱,一口一口喂女人。
飯後,天色完全黑透,他又幫女人裹上了被子。看着女人甜蜜蜜睡着。
然後,二狗把小曼拉到了院子,他要詢問小曼,這些年她們母女是咋過的,秀琴到底得的是啥病。
小曼抽搐了一下,微微一聲苦笑:“娘得的是……肝癌晚期。”
“你說啥?肝癌?”
“是,發現的時候已經太晚了。爲了給娘治病,家裡的錢全都花完了,羊羣也賣光了,只剩下幾隻種羊,我還借了高利貸,最後還不起,就被人拉去做陪酒女郎。”
張二狗咬牙切齒怒道:“傻閨女啊?爲啥不告訴二狗叔,爲啥啊?我有錢的,可以給你們打錢,你咋恁傻?”
哪知道小曼眼睛一瞪憤怒了:“我憑啥跟你要錢?你是我什麼人?別以爲跟我娘睡過幾次,就想做我爹?我們母女不用你可憐!!”
張二狗說:“因爲我欠你們的,你們花我錢是應該的!這兒有五萬塊,你先拿着!!”
張二狗說着,將懷裡的錢拿出來,塞進了小曼的手裡。
小曼一下子將錢又砸給了他:“不用你假慈悲,你欠我們母女的債,這輩子也還不清,我要你一輩子良心受到譴責,死了也不安心。”
張二狗說:“小曼,你還在恨我是不是?就當我求你,幫着二狗叔花點錢行不行?要不……我給你跪下成不?”
張二狗兩腿一軟,撲通衝小曼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