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孩子大病一場,開始發燒了。
王海亮是回家以後發現狼孩一動不動的,獨自臥在鐵籠子裡,沒精打采,眼皮耷拉了下去。
他嚇一跳,趕緊喝叫:“玉珠,孩子病了,快!快抱進屋子裡去。”
玉珠聽到了男人的呼喚,趕緊撲出了房門。
“哎呀,咋回事兒類,這咋病了?”女人嚇一跳。
按照玉珠的意思,狼孩子根本回不來。
被囚禁了不到一年,好不容易脫離了牢籠,誰還不撒着歡蹦躂?
可沒想到狼孩子竟然獨自回家,而且獨自進了鐵籠子。
他跟鐵籠子產生了感情,竟然捨不得離開那方圓五尺的範圍了。
王海亮不敢怠慢,趕緊撲上去抱上了孩子,將他抱進了東屋。
東屋裡有牀,有桌椅板凳,也有電燈,海亮早讓玉珠收拾了出來,準備給狼孩居住。
從前,他不讓狼孩子住進屋子裡去,完全是因爲他的野性未除。
他本來就是狼,習慣了野外的生活,不習慣住屋子,也不習慣穿衣服。
現在孩子病了,海亮毫無顧忌將他抱進了屋子。
用手一摸額頭,滾燙滾燙的。
海亮本來就是小神醫,用手摸了孩子的脈搏,發現只是感染了風寒。
“快,把我的藥箱拿來。”
玉珠遞過藥箱子,海亮拿出針管,將藥液抽滿,翻出狼孩的胳膊,幫他打在了手臂上。
狼孩子的手臂一點也不光滑,長滿了黃黃的長毛。
他從生下來就開始吃狼奶,吃生肉,整天跟野狼爲伍,跟棕熊搏鬥,當然會長出一身的毛髮。
那些毛髮很厚,可以幫他度過嚴寒的冬天。
“海亮,爲啥他會病?”玉珠問。
海亮說:“他應該是心病,精神垮掉了,因爲狼羣遷徙了,大梁山再也沒有狼了。他失去了朋友,失去了親人,無法忍受那種痛苦,積憂成病。”
“喔,原來是這樣,那怎麼才能喚起他生存的意志?”
海亮說:“愛,只能用愛去喚醒他的意識,用父母的愛來感化他。”
玉珠說:“俺知道了,放心,從今天起,他就是俺親生的,俺把他當自己肚子裡生出來的。”
玉珠忙活起來,到廚房熬了薑湯,熬了紅糖水,端過來一口一口喂孩子喝。
她還幫着孩子蓋了被褥,連夜趕做了棉衣。
玉珠一晚沒睡,跟伺候親生兒子一樣,時不時過來摸摸孩子的頭。
她沒有因爲狼孩不是親生的而嫌棄他,反而因爲他長得像海亮而更加喜歡他。
一直以來,女人渴盼再生個兒子,可自從生下靈靈以後,她的哪兒跟關閉了的閘門差不多,再也不開懷了。
玉珠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
他愛海亮,愛屋及烏也喜歡狼孩子。
她一直覺得狼孩就是海亮跟山外的女人生的,不是素芬,就是小燕,又或者是芳芳。
他喜歡海亮的身材,眼睛,鼻子,強有力的手臂,所以也就喜歡狼孩子的身材,眼睛,鼻子跟手臂。
她疼海亮,山裡女人對男人的疼愛,就是要包容他的一切。包括他在外面跟野女人苟且,也要包容。
生意場上風花雪月,這個難免,但無論哪個女人,也無法代替玉珠。
你跟海亮再好,幫他生一窩娃子,海亮也不可能會拋棄俺。
他是風箏,俺就是他手裡的線,飛多遠,俺也能把他扯回來。
她喜歡看海亮吃飯,喝水,看書,走路,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喜歡。咋看咋順眼,咋看咋得勁。
他不但讓她幸福了十年,也讓他舒服了十年。俺男人咋恁得勁呢?誰家男人也不換。
狼孩子是自己男人的另一半,他身上流着自己男人的血,他理所當然應該叫俺娘,理所當然也應該是俺的兒子,誰也搶不走。
半夜,王海亮也起來好幾次,發現東屋的燈亮着,玉珠一晚沒睡。
女人在一針一線縫製衣服,填了好多新棉花,續得很厚。
其實玉珠一直在幫着狼孩做衣服,從春天開始,一直做到冬天。
只可惜狼孩穿不慣衣服,纏得慌,每次穿上衣服,都會用牙齒跟爪子撕的粉碎。
海亮問:“睡着了?”
玉珠說:“睡着了。”
“燒退沒……”
“噓……”女人將手指放在嘴邊,示意他小點聲。
海亮再次摸了孩子的額頭,果然不燒了。
海亮一屁股坐在玉珠的身邊,說:“玉珠,這孩子會說話了,必須上學,接受教育,要不然這輩子就毀了。”
玉珠吃一驚:“你說啥?讓他上學?”
“是。”
“可他一身的狼性,咋教啊?到學校去,萬一哪天狼性發作,咬小孩子們咋辦?”
玉珠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狼孩子做了十二年的狼,一身的狼性,短短一年根本沒有辦法將他徹底馴服。
他的力氣大,攻擊力也非常迅猛,孩子們那麼淘氣,真的惹他生氣,他嗷一嗓子,還不把學校的孩子一個個都吞了?
誰也不想教室裡坐着一條狼聽課。
海亮說:“你放心,我相信他不會那麼做的,我有把握,當然,如果誰真的激起他的狼性,他的確會咬人。”
“那……咋辦啊?”女人作難了。
“沒事,你就把他當自己孩子教育就行了,我的訓獒秘籍也不是浪得虛名,我對自己有信心,對他也有信心。”
玉珠說:“好吧,年後就讓他到學校去,先從一年級學起。”
狼孩子整整燒了一天一晚,兩天以後燒徹底退掉了。
但是他的精神一直不好,萎靡不振,海亮跟他說話,他也懶得搭理。
王海亮知道他無法從狼族遷徙的痛苦中掙脫出來。所以對他很好。顯出了一個父親的仁慈。
再後來,狼孩子就跟他們一起吃飯,每次吃飯,都往他的碗裡夾菜。
“天昊,多吃點,正長個呢。”
玉珠也說:“天昊,多吃肉,娘知道你喜歡吃肉。”
靈靈夾了一個肥膘給哥哥,說:“哥,你一定要吃飽,長大個子,以後誰欺負俺,你就幫俺揍他!俺以後有哥哥了,好高興。”
靈靈有哥哥了,從此以後不再孤單。
狼孩子病好以後顯得很靦腆,玉珠還幫着他整理了頭髮,讓張柺子幫着孩子理去了一頭的鬃毛。
理髮的時候,張柺子嚇一跳,還以爲玉珠拉來一條狼。
等玉珠跟他解釋清楚,他的小心肝纔不跳了。
理髮的時候,他的手直哆嗦,真的擔心這傢伙扭頭給自己一口。
狼孩子很安穩,沒有動,理髮完畢,玉珠又燒了一鍋開水,讓孩子痛痛快快洗了個澡。
將身上的污泥退去,將一身的狼毛打理乾淨,他完全顯露出了人的樣子,大街上一走,衆人皆呼,這分明就是二十年前的王海亮。
唯一跟海亮不一樣的是,這孩子的眼睛跟毛髮。
他的手指上是狼毛,手背上是狼毛,手臂跟肩膀,包括小腿上也是狼毛。
兩腮的狼毛讓人看上去覺得慎人,跟猿人差不多。剛剛用推子將兩腮推乾淨,不出三天,那狼毛又長出來老長。
再就是兩隻眼睛,爍爍放光,晚上放出的還是綠光。跟黃鼠狼一樣。
這還不算,狼孩子大街上一走,全村的狗跟見到勾魂的閻羅那樣,呼呼啦啦躲出去老遠。
就是村子裡最兇悍的獵狗,也架不住狼孩子的努力一吼。
他一聲怒喝,那些狗就嚇得渾身打顫,篩糠不已,逃跑的勇氣都沒有。
狼孩子雖然被馴化成爲了人,可他的威風還在,對村子裡的所有狗形成了震懾。
一個冬天過去,那些狗就不再害怕狼孩了,還成爲了他忠誠的下屬。
那些狗在狼孩的面前甘願俯首稱臣,言聽計從。他說什麼,狗就照着做。
此刻的狼孩子,完全代替了獒狗黑虎在村子裡的地位,不但是萬狼之王,也是萬狗之王。
他聽得懂狗語,可以跟*流,那些狗羣每次見到他,都會自動閃開一條大道,跟朝拜國王那樣。眼神裡閃出的也是崇敬。
狼孩子鬆開鎖鏈一個月後,沒有惹事生非,跟普通的孩子沒有什麼不一樣。
就是樣子看上去慎人,可怕。
他從不睡懶覺,有時候整夜整夜不睡覺,白天也是精神抖擻,累了,稍微閉一會兒眼,睜開眼睛就是精神百倍。
他的耳朵聰慧無比,眼神也犀利無比,暗夜對他的視力造不成任何影響,跟白天看的一樣清楚。
在王海亮的教育下,他會的詞語越來越多,可以回答人們簡答的提問。態度也溫和了許多。
大街上一走,見人就笑,擡手打招呼:“叔,嬸,坐着呢?吃了沒?”
他的話簡單,有力量,因爲吐字不清楚,聽起來有些生硬。
掉牙的老太太和正在跟孩子餵奶的村婦一個勁地衝他瞅:“這是誰呀?誰家的孩子。”
“呀,你不知道?王海亮的孩子,就是十三年前,海亮從村外抱回來的棄嬰。”
“啊,是嗎?聽說那孩子是王海亮跟山外野女人的私生子,那是他播下的種。”
“俺也聽說了,是海亮跟張喜來的二閨女生的,那閨女叫素芬。再後來,孩子被狼叼走了,還成爲了山裡的狼王,海亮把他抓回來,訓練成爲了人。”
“天哪,王海亮真有本事。”
“可不是,那可是他播下的種子啊,他們是父子連心,也只有王海亮才能馴服他。”
大街上熙熙攘攘,說什麼的都有。
狼孩子不知道這些人爲什麼這麼冷漠,看他的眼神跟看別人的眼神不一樣,好像自己天生就是個怪物。
這些人大部分跟天昊都很疏遠,害怕跟他說話,也害怕他會放光的綠眼睛。
有的人迎面看到他走來,原本在呼嚕飯,一擡頭,我的媽呀……端着飯碗一溜煙就跑回家去了。
他們害怕天昊咬他們,拖走他們的牲口。
王天昊發現,村子裡的人都在故意疏遠他,他跟這個世界本來就格格不入。
可他沒有在意。爹說過,以後人們習慣了就好了。
大梁山五個村子的人,除了父母跟妹妹靈靈,剩下就三個人對他好。
一個是王慶祥,那是他的親爺爺。
另一個是張大毛,那是他的親外公。
再一個就是張二狗的閨女小天天了。
小天天跟天昊最談的來,每天放學都去找他玩。
天天跟從前一樣喜歡狼哥哥,狼哥哥變成人以後,她就更喜歡了。
女孩的書包裡每天都裝滿了糖果,專門留給狼哥哥吃。
見到狼哥哥,小天天就飛撲過去,將一顆剝了皮的糖果放進狼哥哥的嘴巴里。
她問狼哥哥:“甜不甜?”
王天昊吃着糖果,臉上的笑容就展開了,說:“甜。”
兩年前,天昊就吃過天天給他的糖果,十年以後,他才知道,那就是愛情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