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冬天的大梁山很不平靜,雖然山上的雪狼幾乎被王海亮殺盡,可還是徹夜聽到野狼的嘶喊聲。
那聲音如泣如訴,嗚嗚咽咽,在大山裡久久迴盪,一隻嚎叫了半個多月。
王海亮知道這聲音跟雪狼無關,那是黃狼羣的嚎叫聲。
雪狼羣被滅絕,黃狼羣也準備大遷徙了。
大梁山再也不適合羣狼居住,食物供不應求,隆隆的炮聲,機器的轟鳴聲,也一直在打擾着羣狼的生活。
大梁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山裡的大路修通以後,很多山間的小路也在維修中。
因爲山裡開礦,要拉煤。另外,鐵礦的勘探隊,跟天然氣的勘探隊,也紛紛走進了大山。
大梁山在海亮的帶領下正式開發。
狼們終於拖兒帶女要遷徙了,離開大梁山,離開這個哺育了他們千百年的搖籃。
黃狼羣是捨不得離開的,畢竟把這裡當成了家。
按照狼孩子的意思,等到過完年,春暖花開以後,所有的狼羣一起向着山外轉移。
只要熬過這個冬天就好辦了,河水一化,水裡有魚,所有的兔子,地獾,野豬,都可以讓它們飽餐一頓,儲備足夠的能量,完全可以找到棲息的風水寶地。
哪知道,隨着年關的迫近,大山裡的轟鳴聲越來越強烈,噼噼啪啪的鞭炮聲也越來越強烈。
所有的人都準備過年了,礦場上雖然人不多,可鞭炮聲依然慎人。
二踢腳,雷子炮,*也炸破了半天空。
叮叮噹噹的鞭炮聲將狼羣嚇得四處躲藏。
有的狼躲在窩窩裡不出來,有的狼嚇得屎尿橫流,一溜煙地躲在石頭背後。
有的狼,將腦袋藏在腹部以下,用肚子上的皮毛封閉聽覺。
大年初一的時候,五個村子的鞭炮聲連成了串,徹夜不停。
初二的夜晚,狼孩子下了狠心,必須走,馬上走,立刻離開大山。
要不然,所有的狼不吃不喝,會活活餓死的。
那些母狼也嚇得不產奶了,小狼崽餓得哇哇大叫。
於是,狼孩子跳上了山崖,脖子一揚,發出一聲震懾長空的吼叫:“嗷嗷,嗷——嗚!”
它發出了大遷徙的號令。通知所有的狼羣,是時候離開了。
狼王的聲音響起,附近聽到的狼全都豎起了耳朵,拖家帶口,叼着狼崽,一下子衝出窩窩,向着狼王的方向靠攏。
一聲聲狼嚎聲撕裂長空,此聲剛起彼聲又落,此起彼伏。
五里以外的狼通知十里以外的狼,十里以外的狼,通知二十里以外的狼。
很快,幾個小時不到,密密麻麻的黃狼羣就聚齊在了一起。
它們戀戀不捨,回頭看着自己的家鄉,很多狼的嘴巴里嗚嗚着,彷彿人們背井離鄉的哭聲。
狼羣的遷徙同樣是有秩序的,狼王在最前面,兩側是它的狼族近衛,高大的成年狼斷後,中間是老弱病殘的狼。
它們有條不紊,整整齊齊,向着大山的外圍開拔。
這一路,不知道前途兇險。
這一路,它們漫無目標。
這一路,它們不知道命運會怎麼轉變。
它們只是想找一個食物更豐盛,人類更稀少,不被打擾的世外桃源。
母狼踏雪跟在狼孩子的身後,同樣戀戀不捨,瞅着燈火闌珊的村莊。
它就是在這裡出生,在這裡生長,度過了自己的童年時代,少女時代,跟青年時代。
它在這裡生存過,戀愛過,悲傷過,歡樂過……
它想瞅黑虎最後一眼,也想留給戀人驚鴻一瞥。
可它根本看不到黑虎的身影。
因爲目前的黑虎,已經被王海亮栓在了學校裡。
黑虎在學校的窩窩裡也聽到了母狼踏雪的召喚。
它變得焦躁不安,將鐵鏈拉得嘩嘩作響。時而騰空躍起,時而嗚嗚嘶叫,四隻巨大的狗蹄子抓在地上,撓出一個個大坑。
它聽着狼嚎聲,仰望着大梁山,知道踏雪要走了。
這一走,對黑虎跟踏雪來說,或許就是永別,它再也見不到踏雪了。
沒有人知道狼羣會遷徙到哪兒,沒人知道以後的踏雪會不會老死在關外。
也沒有人知道,十年,或許二十年以後,踏雪還能不能回來,或許會死在關外那些狼的嘴巴里。
它多想守護在戀人的身邊,幫着它遮風擋雨,幫着它度過難關。
山裡的狼嚎聲越來越小,越來越遠,最後聽不到了。
黑虎慢慢臥在了地上,也不再動彈,嘴巴里的嗚嗚聲變成了一絲絲悲鳴。
王海亮也知道黃狼羣要遷徙了,是在被窩裡聽到的。
從哪些狼嚎聲中,他預感到了不妙。
這一晚,海亮沒有睡,輾轉反側。
他的情緒好幾天沒有恢復過來,終於感到了後悔,覺得自己太過魯莽了。
現在,他欠下了大梁山白狼羣一筆難以償還的孽債,心裡愧疚的不行。
因爲心裡難過,所以對啥事也沒有興趣,夜不能寐。
他的媳婦玉珠也睡不着了,女人身子一扭,揭開了海亮的被窩,泥鰍一樣滋溜鑽了進去。
然後抱住了男人粗壯的腰肢,一隻小手也摸在了海亮的胸膛上,滑來滑去。
玉珠問:“海亮,山上的狼咋了,爲啥整夜整夜叫?”
海亮說:“它們要離開了,以後,大山裡就沒有狼了。”
玉珠驚訝地瞅了男人一眼:“你咋知道?”
海亮說:“我從狼嚎聲中聽出來了,黃狼羣要大遷徙,離開大梁山,不再跟咱們做鄰居了。”
“爲什麼?”
“因爲我修開了一條路,山外人到山裡來,破壞了野狼生存的領地,他們不得不離開了。”
玉珠說:“沒有狼更好,以後上山,就不用擔心被狼咬了。”
海亮擡手颳了媳婦鼻子一下,說:“你懂個啥啊?大梁山不能沒有狼,山裡沒了狼,就好像人沒有了靈魂。
大梁山將永遠失去它的色彩,變得黯淡無光。
你是老師,當然明白食物鏈的道理,人們種莊稼,地獾,野豬,還有兔子吃莊稼,而野狼專門吃這些壞蛋。正是因爲有了狼,咱們的果林,菸草還有糧食,才能獲得豐收。
沒有了狼,那些地獾,野豬,黃鼠狼跟兔子,就成精了,一定會禍害莊稼。”
玉珠說:“俺知道,那……海亮,咱能不能留下幾隻狼,數目不要多。十多隻就行,以後就不怕那些野豬跟兔子糟蹋莊稼了。”
海亮苦笑一聲:“談何容易……?”
玉珠是那種男人一沾身就來勁的女人,這麼一撩撥,她的興趣就上來了,打算跟男人來一次。
可王海亮卻完全沒興趣,反而一下子翻起身,擡手看看錶說:“差不多了,玉珠,你在家休息,我去去就來。”
女人莫名其妙。問:“大半夜的,你去幹啥?”
海亮說:“我要上山一次。”
“上山?上山幹什麼?”
海亮說:“我要把狼孩子抓回來,所有的狼都可以走,只有他不能走。”
玉珠沒聽懂,問道:“抓……狼孩子……?”
海亮說:“是,現在山裡的狼王,就是狼孩子,也就是十年前,我在路邊撿到的那個嬰兒。
他沒有死,被小母狼叼上了大山,養大成人,已經成爲一個狼人了。
他是人,不是狼,我要把他抓回來,訓練成人,要不然這孩子就廢了。”
“哎呀,海亮,你半夜上山抓狼孩子,多危險啊,要不要叫上建國跟憨子一起去?”
海亮一邊係扣子一邊說:“不必,他倆去了,我還要分身照顧他們,放心,我沒事的。”
海亮繫好了鞋帶,在玉珠的臉上吧唧親了一口,然後擺擺手拉開了屋門。
玉珠在炕上聽到了外面的摩托車被踹響,摩托車的燈光很亮,耀得人的眼睛睜不開。
海亮的摩托車上掛着一個大鐵籠子,那鐵籠子是他幾天前用鋼管焊接的,非常粗壯。
開始的時候,玉珠不知道男人焊這麼個鐵籠子幹什麼,今天她明白了,王海亮要用這鐵籠子抓捕狼孩子。
摩托車的後面冒出一股子黑煙,風馳電閃衝出了家門。
夜半三更,海亮的摩托車衝上了山路,直奔山頂。
他是抄近路過來的,趕在了遷徙狼羣的前頭。
狼羣大遷徙,是不會走那條山路的。山路上車輪滾滾,人流川息,狼們不想跟人類糾纏。
王海亮走的這條路,是從前運輸隊的那條老路。
山路沒有修出來以前,那時候的運輸隊,利用獨輪車一點點將這條羊腸小道給踩踏了出來。
雖說近幾年走的人少了,小路上長滿了荒草,可架不住摩托車的馬力巨大。
王海亮的摩托車翻過丘陵,越過壕溝,穿過密林,足足衝出去三十多裡。
摩托在一座山嶺上停住了,王海亮開始收拾傢伙。
後背上的鐵弓是早已挎好的,那把尖利的匕首就別在小腿上。
摩托車的後面是一個巨大的鐵籠,那個鐵籠裝下一個成年人不是問題。
他還從背囊裡抓出一個巨大的漁網。
這漁網也是海亮爲狼孩子特製的。
他知道現在的狼孩子跟前幾年不可同日而語了。
狼孩子八歲那年,海亮就跟他交過一次手,那時候想打贏他,已經非常吃力了。
眨眼的時間又過去四五年,現在的狼孩子整整12歲。
他是吃狼奶長大,生活在大山裡,強壯的體格讓王海亮望而生畏。
再加上他常年跟雪狼王搏鬥,跟山裡的猛獸搏鬥,力大無窮,也靈巧無比。
不要說海亮,就是獵狗黑虎,也不一定是狼孩子的對手。
他纔是大梁山真正的王者,也是大山裡真正的霸主。
王海亮點着一根菸,用力吸了一口,一團濃霧從他絡腮鬍子的嘴巴里噴發出來,眨眼被夜風吹得無影無蹤。
地上的雪很平整,草叢也很平整,從雪地上的痕跡跟草叢的雜亂程度,海亮完全可以判斷出,狼羣還沒有走過去。
他知道這是黃狼羣遷徙的必經之路。
他要在這裡抓住狼孩子,不能讓他隨着黃狼羣離開大山。
他要創造奇蹟,把狼孩子訓練成一個真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