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山的人家家戶戶堆積乾柴,也儲備乾柴。
這已經成爲千百年來的習慣。
從前,大梁山是沒有煤炭的,祖上的人每年都往家裡砍柴。
砍來的柴火都有手臂粗細,或者人腿粗細,全部用鋸子鋸成一尺來長,橫七豎八堆積在屋子角或者院牆外面。
人們每天燒火做飯,每年的冬季取暖,都是依靠乾柴。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梁山不缺的就是木頭。
細一些的乾柴用來引火做飯,粗一些就用來冬季取暖。
冬季的大梁山非常冷,冬天來的早,走的遲,需要儲備大量的過冬乾柴,用來燒火炕。
煤球是近幾年纔有的,有山裡人出山學習了挖煤的經驗,在大山裡開了一處私窯。
因爲開採的技術不發達,砸死過人。再說鄉下人燒乾柴習慣了,也懶得用煤球。他們想省錢。
孫瞎子家的乾柴,就堆積在屋子後頭,緊靠着屋子牆。
張大栓也是想嚇嚇孫瞎子,沒打算真的殺他,只要點着乾柴,屋子的圍牆被燒熱,孫瞎子一定光着屁股跑出來。
可張大栓忘記了一點,目前是多風的春季,春天的風很大。
再一個,大梁山的人不是每戶人家都住得起磚房石頭房的,大部分的人家都還住在草房裡。
草房的屋頂是木頭做的,全是木頭,只是在木頭上用粘泥糊縫。
這樣的房子冬暖夏涼,可有一樣,怕大雨怕火燒。見火就着。
張大栓剛剛點着孫瞎子家的柴堆,心裡還挺美。
讓你胡說八道,我燒死你個瞎子孫,腦子裡想着孫瞎子顧不得穿衣服,光屁股亂跑的情景,張大栓的心裡就興奮的不行。
大禍也是從這時候開始,忽然,天空中刮來一陣強風,那強風一下子卷向了火堆,火助風勢,風助火威,一發不可收拾。
不單單柴火堆被點着了,孫瞎子的房子也被點着了。
巨大的火舌一下子衝上了半天空,燒着了老孫家的屋頂,窗戶紙也被燎着了,窗櫺子也被燒的噼裡啪啦響。
整個大火,一下子就將孫瞎子的家給吞噬了。
不但如此,隨着火勢的增加,前面的鄰居,旁邊的鄰居,一下子也被點着。
屋頂被燒的噼噼啪啪響,屋子裡的桌椅板凳也被燒的噼噼啪啪響。
炕上的被窩,屋子裡的糧食,包括木質的糧屯。同樣被點着。
整個天空變成了一片血色的通紅,那大火越燒越旺,越燒越旺,烤的人臉上發燒發痛。
張大栓看着這巨大的火勢,他呆傻了,木納了,顫抖了,哆嗦了,……手裡的煙掉在了地上。
他的眼睛睜的很大,嘴巴也張的很大,跟瓢一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嗓子裡才呼喊一句:“救……救火,救火啊……來人啊,不好了,着火了!”
這一喊不要緊,半道街的人都被他給喊醒了。
大梁山的人很辛苦,白天在地裡忙活,夜裡抱着媳婦在炕上忙活。
剛剛合上眼,他們就要聽到了外面的嘈雜聲。
眼睛睜開一看,我草他祖奶奶哩,這誰家點菸花呢。
整個夜晚都被烈火燒的通紅,窗戶紙上影影綽綽,淨是火影。
外面的火大,風也大,大風將屋頂燒着,卷着燃燒的木頭四處飛舞,落到哪兒,那兒就引起通紅一片。
落在第二個乾柴堆上,第二個乾柴堆被點着,落在第三個乾柴堆上,第三個又被點着。
點着的乾柴堆再次將火勢蔓延,再次將房屋燒着,再次燒着那些窗戶紙,點着窗櫺子,將屋子裡的棉被,桌椅板凳燒的咯吱咯吱響。
等屋子裡的人被嗆醒,才知道外面的大火已經急襲而來。
不單單是乾柴,房屋,很多人的院子裡都有乾草。還有玉米杆。
那些乾草跟玉木杆是用來墊圈的。豬圈跟牲口圈。
目前是春天,乾熱風很厲害,經歷了一個冬天一個秋天,那些乾草跟玉米杆早就脫了水分,見火就着。
一時間,整個孫家莊被一大片烈火包圍了,大火捲過來捲過去,數十個人家的院子裡,屋子裡,全都燒着了火苗子。
滿大街的狗一起亂吠起來,架子上的雞,鴨,鵝,還有豬圈裡的豬仔,以及牲口棚裡的牲口也發出慘叫。
“汪汪,汪汪,汪汪!”
“咕咕咕……各大!”
“嘎嘎嘎……”
“哼哼哼……”
“哼啊——哼哈——哼啊——!”
那些驢,那些牛,那些騾子還有羊羣裡的羊,身上也紛紛着了火,豬圈被點着,牲口棚被點着,滿院子的院牆被燒的通紅。
等村子裡有人衝出家門以後,張大栓本人早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幾個人沒穿衣服,立刻扯開嗓子喊:“救火啊,下天火了,下天火了……大家快起來逃命啊!”
可不就是天火嗎?因爲誰也不知道這火是從哪兒燒起來。
剛剛喊了沒幾句,整個孫家莊就亂翻了天。很多人從家裡衝出來,呼呼啦啦往大街上衝。
有男人也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孩子,穿衣服的,光屁股的,穿褲釵子的,不穿褲衩子的。坦胸露乳的。
大人在逃出來的時候,全都抱着孩子,孩子的頭腳都抱顛倒了也不知道。
有的頭朝上,有的頭朝下,有的只是提着孩子的腿就出來了。
那些孩子們也是哇哇大叫。
有的大人衝出來一看,奶奶的,懷裡抱的根本不是孩子,而是一個枕頭。
於是,女人嚎哭一聲又衝進了冒火的屋子,來回尋找孩子。
哭聲,叫聲,呼喊聲,牲口的慘嚎聲,火燒房樑的噼啪聲響成一團。
很多人灰頭土臉衝出去,然後又衝進來,背出孩子,背出老孃,牽出牲口,拽出綿羊。
整個孫家莊立刻變成了一片烈火的海洋。
這還不算,大火藉助風威迅速蔓延,一下子就撲進了東邊的張家莊。穿過張家莊,又撲進了王家莊跟李家莊。
漫天飛的都是火星字,漫天飛的都是火苗子,還有燒着火苗子的乾柴棒子。
老天也好像故意跟人作對,半空中的風平時沒那麼大,今天可勁地刮。
將那些火棍子從燒着的屋頂上,柴堆上掀出來,炸上天空,然後跟投擲*那樣,到處亂飛。
飛到哪兒,哪兒的火勢又增加一片。
大街上傳來的不單單是嚎哭聲,喊叫聲,跟呼兒喚女聲,還有喊:“救火,趕緊救火!”
“天啊,俺的豬崽子啊。”
“菩薩啊,俺的牛啊,俺的羊圈啊,一年的收成沒了。”
屋子裡的火將人逼出來,牲口圈有的也進不去了,只能活活看着牲口燒死。看着羊羣冒起一團團火球,在羊圈裡亂竄,一隻綿羊身上的火傳到另一隻綿羊的身上。
有的人發現家裡人全部出來了,立刻拿起傢伙準備救火。
可這些火怎麼救啊?太大了,根本控制不住。
他們拿起臉盆,拽起水桶,抓起笤帚,一次次衝火場衝過去。
可距離大火十多米的距離,高溫就將人生生給逼回來了。
水缸裡的水被舀幹了,於是,一部分人就撲向了村外的水塘。
村外的水塘從前是沒有水的,常年乾涸。
自從王海亮開了一條水渠,將飲馬河的水引過來,引進了低窪處,村子裡纔出現了水塘。
可水塘距離村子遠,端一盆水回來,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無論你這麼輪圓胳膊,那些水也不能潑進火中心去。
而且,這些水澆上去,不但沒有降低火勢的蔓延,反而像火上加油,越燒越旺。
那些火飛到哪兒,就將哪兒的一切全部吞噬,全部蹂躡,讓哪兒變成一把把焦土,一塊塊瓦礫,實在沒什麼可燒了,這才降低下去。
可降低下去以後,所有的東西都不見了,屋子只剩下了斷壁殘垣,焦糊糊的,頂棚不見了,糧倉不見了,被窩不見了。牆上的年畫也一張不剩。
燒過去以後的大火,屋頂的粘土不堪重負,呼呼啦啦填滿了整個屋子。成爲了一片廢墟。
這邊剛燒過去,那邊新的火勢再次燃起,大火好比一輛高速列車,嗖嗖嗖,眨眼的時間就吞完了孫家莊,燒了半個張家莊,直撲李家莊。
應該說,孫家莊的損失最嚴重,因爲大火最先燒起的就是孫家莊。
等到孫家莊人歡馬叫的時候,其他幾個村子的人已經被驚醒了。
他們紛紛相互通知,相互拍門,相互呼喚鄰居起牀。
有的還在牀上睡覺,有的兩口子正在辦事,有的女人在給孩子餵奶,有的女人在給男人餵奶。
總之,聽到的,聽不到的,扎呼聲把大家都弄醒了。
人們衝出家一看,喔,孫家莊着火了。真好看,比過年點菸花還好看。
可正在猶豫的時候,一陣狂風捲着火苗子就過來了,騰地一聲,把張家莊也點着了。
張家莊的人這才預感到不妙,大喝一聲:“救火!”紛紛撲了過來。
有的人知道救火,有的人一看,就知道這火沒法救,還不如救人,救牲口,救糧食。
大火在孫家莊蔓延,給了張家莊人大量的時間。所以張家莊的人是全都逃出來了,牲口,糧食,家狗,背的背,拉的拉,拽得拽,不想走的就踢兩腳。
等到大家將糧食,牲口,老婆孩子拖離村子外面,整個張家莊的房子也變成了一片火海。
張家莊跟孫家莊一樣,傳來嚎哭聲一片。
張家莊的人也想救火,可根本走不到跟前,火勢之大,驚天動地,威震四海,飛沙走石,氣吞山河,有萬夫不當之勇。
大火將孫家莊吞噬了個乾淨,掠過張家莊,根本沒停,一個小時不到,就吞噬了前面的王家莊。再就是李家莊。
大部分的房屋都經歷的火舌的吞噬,草房幾乎是一間不剩。
石頭壘起的房屋,房子被燻黑,裡面的傢俱也幾乎不剩啥了。
這大火從半夜時分,一直燒到天明。
燒到李家莊的時候,還多虧了那條天然的大溝。
那條大溝非常寬,也非常深,幾年前,張二狗就是從溝這邊,跑溝那邊,將大癩子的小牛牛割掉的。
溝那邊是李老實的丈人家,李老實丈人家的屋子,也被點着了。
老兩口子一絲不掛,抱着外孫子從火場跑出來,蹲在水塘邊,頓足捶胸,嚎哭不已,彷彿世界末日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