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完了?”陸珩看着她問。
當然沒有,她和肖越的故事,三天三夜都講不完,可是陸先生真不是一個好聽衆,他一點反應都沒有,她有點不想說了。
“嗯,”程宥寧點點頭,“你跟什麼都知道是的,我講起來沒意思。”
她說的對,他的確都知道,但是聽她說又是另外一種感受。
陸珩揉了揉她的頭髮:“繼續吧,剛在一起,怎麼也得講到分開啊!”
程宥寧嚴重懷疑他是要看她笑話的,不過無所謂,她本來就是個笑話。
“他對我很好,真的很好,他爲了翹課,打架都做過,你知道他那麼優秀的人。那個時候我媽媽身體不好,程先生也沒什麼時間管我,我生病的時候,開心的時候,難過的時候都是肖越在我身邊,他知道我喜歡什麼,討厭什麼……”程宥寧有點不願意回憶這些,說了兩句避了過去。
“那年高考,肖越還是全市第一,我想讓他出國,可是他最後還是選擇留在A市,雖然學校也是頂尖的,但總覺得埋沒了他,”程宥寧繼續說,“我知道,他是不想留我一個人。”
“我想,我也得好好學習和她考同一個學校,我也要像他一樣優秀才能配得上他。”
“這個不可能!”
“陸珩!”程宥寧擡起頭來,這特麼讓她怎麼講,分分鐘齣戲。
陸珩在嘴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保證不再插話,他擡手碰了碰她的腦袋。
“不許你再說話!”程宥寧又警告了一遍。
“其實肖越去大學第一學期還好好的,他每天晚上都會來和我一起吃晚飯,週末就給我補習。”她的眼神本來還明亮清濯,說到這裡,突然有些暗淡。
她有些苦澀地笑了笑:“可是,我也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就變了,我要畢業的那個夏天,有天,有人給我打電話,說我媽媽在醫院生命垂危,我趕到的時候……”
程宥寧胸口起伏,好像在極力剋制,陸珩搭在她肩的手緊了緊,程宥寧反而扯出一絲笑容:“我沒事,我反而覺得我媽媽去世是一種解脫,你不知道,我還上小學的時候,程先生就說媽媽生病了,我差不多一個月才能見她一次,再後來,初中時候,我再也沒見過她。”
她停頓了一會兒:“我在醫院見到她的時候,她整個人蒼白瘦弱的不成樣子,全身上下彷彿只剩下骨頭,她握着我的手咯得我生疼,我叫她她也沒有反應......”程宥寧偏過頭,抹了下眼睛,“後來她好像意識清楚了些,她攥着我的手,和我說,她不葬在程家,不葬在程家……”
陸珩掰過她的臉,她表情扭曲,眼睛有點紅。
“他說他是愛她的,可是我媽媽卻一點都不幸福。”程宥寧搖了下頭,她說的很亂,聲音也很輕,但是陸珩明白了她的意思,“程先生來了,二話沒說就把我送走了,結果當天就傳來了她過世的消息,聽說,她是自己吃藥自殺的。”
程宥寧的肩膀終於開始抖動。
“什麼時候知道你不是程先生的女兒的?”陸珩抱着她的肩問道。
程宥寧吸了口鼻氣:“沒多久,媽媽葬禮之前我去找他,正好聽到了他和醫生的談話,才知道的。”
天知道,她聽到這個消息時,是多麼震驚,世界彷彿一瞬間崩塌,她媽媽過世了,現在又告訴她,從小疼她愛她寵她的老爸,竟然和她沒有一絲血緣關係,那種感覺大概比她媽媽死更讓她覺得心如刀絞,那是對她人生的全盤推翻!
也是那個時候,她才明白她媽媽爲什麼那麼說,也是那個時候,她才明白以前很多怎麼想也想不清楚的事。
“知道你親身父親嗎?知道你媽媽爲什麼自殺嗎?”陸珩又問了一句,打斷了她的思路。
“聽說是我媽媽的青梅竹馬,也是個畫家,我也不知道,說是我媽媽聽說了他去世的消息,情緒崩潰。”程宥寧捂了捂臉。
“聽誰說的?”陸珩拉開她的手。
“什麼?”程宥寧耳朵還在嗡嗡的,沒反應過來。
“你的聽說。”陸珩盯着她的眼睛。
程宥寧想了想,終於搖了搖頭:“我舅舅,我以前都沒見過他,但是媽媽葬禮的時候他來了,是他說的。”
“嗯。”陸珩應了一聲,他眸光深沉,彷彿思考了一下。
“那段時間,我心情很差,於是約肖越,因爲我不知道還有誰能說,”程宥寧緊緊握着拳頭,“可是他……”
“和你分手?”陸珩挑了挑眉。
程宥寧點了點頭,交握的手指骨泛白。爲什麼她的親人、愛人都要離她而去,爲什麼他們都不要她了?留下她一個人,獨自面對。
“知道爲什麼要和你分手麼?”程宥寧現在已經說不了話,只能陸珩問一句她答一句。
“大概是嫌我煩吧,我以前很吵,肖越不喜歡,只是他不說。”
“現在也很吵。”陸珩打斷她,程宥寧現在只能翻白眼表示不滿。
“你說我是不是走不出來了,”她眉頭緊皺,“爲什麼我到現在還是沒有忘記啊!”
“這些事和別人說過麼?”陸珩擡起她的下巴,讓她和他對視。
程宥寧搖了搖頭:“沒有。”她嗓音有些啞,和肖越分手後她就去了美國,那裡沒有人認識她,正適合埋葬,“不想說,也沒有人可說。”
“有進步。”陸珩嗓音低沉。
“我有的時候特別討厭自己,討厭自己的懦弱,討厭自己的無能爲力,在美國四年,我除了逃避還是逃避,我曾經想,再也不要回來了,揹着畫架浪跡天涯,就這樣過一生就好了,這就是我的夢想。”如果不是陸珩,她一定就這樣做了。
“你心裡有根刺,就算浪跡天涯,也不會安寧。”陸珩拍了拍她的背。
“可是我能拔掉麼?”程宥寧有些頹廢,她媽媽的遺願也完成不了,肖越也一直在她的世界裡動搖她,“陸大叔,你說初戀爲什麼這麼難忘,你有初戀麼?”
“嗯,”陸珩看了她一眼,淡淡應了一聲。
程宥寧擡頭看了他一眼,好像有點意外,但是又是情理之中,陸大叔都那麼大年齡了,怎麼可能沒有過女朋友。
“那你們怎麼分開的?你又是怎麼忘記她的?”陸珩聽她講了這麼久,作爲回報,她也應該聽聽他的故事。
陸珩突然低低地笑了笑:“不會分開,也不會忘記。”
陸大叔真文藝,程宥寧在心裡吐槽了一下,不過陸大叔有一點說對了,她能痛痛快快地講出來,確實心情好了不少,那種沉沉的壓抑感,有了某種舒緩的情緒,現在回頭想想,這些事也不算什麼事,特別是陸大叔全程也沒什麼表情,他的淡漠讓她心裡也有了某種安定。
這種感覺很怪,你越是藏着掖着,就越是無法隱匿,反而,你能去分享,去講述,去平靜的對待過去時,卻彷彿獲得了某種力量,就像現在的程宥寧,她和陸珩說完,覺得呼吸也暢通了不少,對於母親的四年,對於肖越的情愫,這些東西可能她還是無可奈何,但是她好像可以更勇敢的面對了。
“等等,”程宥寧理智回籠了一些,突然想起一件挺重要的事情。
“嗯?”陸珩思緒中斷,偏頭看她。
“我今天下午去逛街,買的東西……”程宥寧抓了一下頭髮,她可真是蠢到家了!
越是沒錢就越是作,說的就是她,真是欲哭無淚!
“真是聰明。”陸珩反諷一句。
陸珩看她情緒已經恢復,語氣不明地說了一句:“其實面對也有很多種,你不要一直把自己封閉起來,也許某天你就發現一切都不同了。”
陸珩說完,頗爲深沉地看了她一眼。
“大叔,謝謝你,可是我還是不喜歡被勉強,我不知道自己能走多遠,但是我希望自己可以走得很漂亮。”程宥寧很真誠地說了一句。
其實她在某些時候覺得陸珩是對她好的,至少他想幫她,雖然她覺得沒什麼道理,但是他還是用錯了方式,她把自己的心封起來是爲了避免傷害,和她的逃避無異。
“我知道了,我希望,如果將來,你發現所有的一切和你看到聽到的都不同,還能承受。”陸珩聲音沉暗,“還有,我不會勉強你。”
手機響起,他轉身離開她的房間。
“喂?”他走到外面接起。
“發給你的東西收到沒?”項子風熬了一夜,睡了一天一夜,一邊摘眼罩一邊問。
“嗯。”陸珩淡淡應了一聲。
“那我小侄女消氣沒?”他打了個哈氣繼續問。
“嗯,”那邊項子風剛要歡呼,就聽陸珩說,“但是要原諒你,”他哼了一聲,“難!”
合着他倆和好了還都在生他的氣?他是找誰惹誰了?明明是對他們好,還不領情!
項子風悶悶不樂的要掛電話。
“等等,”陸珩說,“還有件事要你查一下。”
陸珩你丫把我當免費勞動力也不帶這麼使喚的!
陸珩沒理他的抗議,掛掉了電話。
四年前,當程宥寧經歷這一切的時候,斑斑傷痕沒有得到很好的療養,以至於現在,傷口結了痂,想要痊癒,就必須再揭一次傷疤,但是如果處理不好,這個傷疤就會跟她一輩子,陸珩不願意冒險,他可以等久一點,再久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