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魚想不到趙月兒竟會提出這樣一個要求,一時間又有些呆了。
他本以爲趙月兒得寸進尺,會提出一個比“親她一下”更離譜更讓人難堪的要求。沒想到竟只是這樣微不足道的一個要求。
對於李魚而言,隨便敷衍一下,爲趙月兒寫出一首詩,實在算不上什麼難事。
但李魚呆了半晌,忽然道:“抱歉,我已許久沒有作詩的興致。詩壇羣星閃耀,珠玉在前,我才疏學淺,當然只有藏拙,輕易不寫詩的。”
“是沒有作詩的興致,還是沒有爲我作詩的興致?魚弟弟,我瞧得明明白白,你的心亂了。”趙月兒目光灼熱,帶着一絲玩味,更帶着一絲篤定,定要迫使李魚澄明此刻心緒。
李魚的心頭茫然一片,趕也趕不走,躲也躲不過,真不知該如何處理趙月兒這樁情孽。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李魚決心辜負趙月兒的癡情,但趙月兒一次次不求回報的付出,讓李魚無法心安理得,無法裝聾作啞。
但他不能讓趙月兒窺破他的心防,更不能在趙月兒面前現出他的愧疚,以免事態一發不可收拾,便搖頭道:“正因爲我修煉的是詩詞之道,讀過太多好詩,才更加知道自己無法寫出好詩,又何必班門弄斧,貽笑大方呢?
孔聖人有言曰‘述而不作’,大概便是我的心聲寫照。
倒不是因爲你而不肯寫詩,實在是無能爲力。你還是另提要求吧。”
聽見李魚的推脫之言,趙月兒並沒有不依不饒,也沒有惱羞成怒,反而暢懷愜意,歡喜無限:“何必另提要求?這樣好了,這一首詩,你就先欠着吧。
嘻嘻,我雖然不懂詩,但也聽過一句話,在心爲志,發言爲詩。
從來好詩都是在心裡盤旋許久,方能夠脫口而出,真情動人。
倘若只知道雕琢詞句,虛情假意,矯揉造作,纔是讓人倒胃口呢。
魚弟弟,你現在不肯爲我寫詩,可見你沒有隨便敷衍我,我真的很開心。
不拘什麼時候,等到你想爲我寫一首詩了,你就寫下來。不管那時候,我能不能看到這首詩,總之你什麼都不欠我的了。”
李魚又是一怔:“趙月兒將我心思全部看透,在她面前,我竟似透明一般,怎麼也瞞不過她。但她所求的卻是這般卑微,哪裡還有半點魔音宗主的頤指氣使?”
他囁嚅着,又想拐彎抹角,讓趙月兒不必自誤下去。卻聽趙月兒又是輕笑:“魚弟弟,別愣着了。快吃菜啊。說了這麼多話,你都不餓嗎?我卻是餓了,不管你了,我要先把這條醋魚給解決了。”
趙月兒說吃就吃,也不顧那醋魚被衣袖拂過,依舊眉飛色舞,津津有味。
似乎因爲前面笑了太多太久,精神消耗過多,吃魚過程中,她一直再沒有說話。
李魚懷着心事,樂得清靜,只是悶頭喝酒吃菜。
趙月兒的胃口並不大,說是要解決整條醋魚,只是吃了五分之一,便即停筷不動。
而後,她緩步走到窗邊,靜靜望着天邊明月,甚至都沒有將目光偷瞧李魚一眼。
趙月兒說是要和李魚共飲明月,但兩個人真正在酒席上相視而食的時間並不多,到最後也只是形同陌路,各吃各的。
時過境遷,李魚與趙月兒兩人,再不是當初其樂融融的月兒姐與魚弟弟了。
李魚吃了個半飽,心裡想着早點離開是非之地,便起身告辭:“多謝這一頓美酒好菜的款待。時間不早,我這就走了。”
趙月兒沒有轉過身來,幽幽道:“魚弟弟,你還記得那個小山村嗎?那時候,你也是想要離開我。那時候,我說,給你用曲子送行。今夜,我依舊想用曲子給你送行,不知道,你可還願意聽我吹奏一曲?”
李魚瞧不見趙月兒的眼神,卻彷彿可以看見她的雙眼在透着期待的光芒。
他只好道:“魔音宗主的曲聲,天上人間皆少有。可惜李魚並非知音之人,也聽不出其中妙處。魔音宗主的好曲子,還是留待有緣人吧。”
“聽不聽得懂,有什麼關係?我的曲子,由你來聽,這樣就好。”
趙月兒也不管李魚是否答應留下,將竹葉放在嘴邊,嗚嗚吹奏起來。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思念的人不在身邊,相思便如柳絮,寸寸皆依戀,寸寸皆怨恨。
可是在這明月樓中,思念的人就在身邊,相思卻如毒藥,寸寸摧心肝,寸寸斷人腸。
月華流照,一曲清歌,已勝過千言萬語。怎奈曲聲停處,趙月兒更是低低吟唱:“水紋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李魚心頭不是滋味,更想不出趙月兒爲何會有這般深情。
論地位,論修爲,論眼界,李魚都遠遠不如趙月兒。
李魚根本就想不明白,何以那一個閒極無聊的趙月兒就忽然愛了自己?甚至還愛得死心塌地,愛得煞費苦心。
言語可以騙人,但樂曲不能騙人。
這一曲笛聲,李魚聽得真真切切,他是真的聽懂了。
他甚至也聽懂了山洞中趙月兒對楚晚晴吹的那首曲子,他甚至也看懂了山洞中奄奄一息的趙月兒嘴邊那個笑容。
那一切事情都是假裝的,但其中的情卻是真的。
也許,正是因爲趙月兒用真情演假戲,所以先前才能將李魚騙得團團轉吧?
只可惜,情之一字,不可勉強。
趙月兒不可勉強情字消失,李魚也不可勉強情字生髮。
當下,李魚狠起心腸,復又告辭道:“多謝這一曲相送,後會有期。”
卻見趙月兒霍然轉過身來,急急喊道:“魚弟弟,你不許走!”
李魚的雙腳已然來到門口,雖然並未轉過頭去,但去開門的雙手已悄然停住:“又怎麼了?”
“魚弟弟也沒有喝多少酒啊,難道就已經醉了?莫非你竟忘了,我那封血書之上,可寫着胡玉風今夜除名的字眼呢!”
李魚皺眉道:“你究竟什麼意思,不必賣關子了。”
“我猜想你急急趕路,應是想要回返疏影閣,去見一見那個人吧。但你若是真想見她,不該回玉笛谷,而應前往東海之濱的瓊海城。”
李魚遽然一驚,身軀也立即轉過,焦急而又不安:“趙月兒,你究竟知道些什麼,又想要告訴我什麼?”
趙月兒言下之意,胡絳雪此刻正在瓊海城中。但胡絳雪深居簡出,怎會莫名其妙前往瓊海城呢?莫非其間有什麼大事發生嗎?
趙月兒一字一頓道:“那你就仔細聽好了。昨夜子時,消聲覓跡大半年的李魚,忽然在瓊海城中現身,還污辱殺害了三名少女!”
乍聽驚雷,李魚心頭猛跳,雙目放出電光:“竟有人用我的名字爲非作歹!”
趙月兒冷笑道:“魚弟弟,你想的太簡單了。憑李魚這兩個字的分量,憑疏影閣現在的聲威,你以爲只是有賊徒冒用你的名字作惡嗎?你仔細想想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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