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魚在榻上又躺了兩天,自覺已無大礙,便開口與諸葛玄策告別。
諸葛玄策連同徐公子、諸葛青等人好說歹說,認爲李魚仍宜靜養歇息,極力挽留着李魚。李魚盛情難卻,便又多逗留了一天。
數天中,星辰派、雪山門、飛羽樓等仙林大派絡繹登門,送上大禮,許以重利,想要吸納白鷺堡爲己用。但諸葛玄策死心認定聖儒門,一一婉拒,叫諸派使者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按照諸葛玄策想法,聖儒門主洪天地猶有東山再起之日,而不同意另立門主的長老徐一貫便是白鷺堡最該接納之人。
但聖儒門內暗鬥不止,形勢錯綜複雜。若是明確拒絕夏子明與儒千秋兩位實力較強的長老,與實力較弱的徐一貫站在一條船上,白鷺堡反倒成爲衆矢之的,不但得不到聖儒門的庇護,反而將引來新一輪災禍。
是以白鷺堡不免態度曖昧,與聖儒門內三股勢力皆是虛與委蛇,不輕易透露真實態度。
儼若新星的白鷺堡遊走於三股勢力中,成爲牽制三股勢力平衡的重要一環,反倒獲得了聖儒門丹藥、秘籍、兵器等各項支持。
到了第四天,李魚決意離去,白鷺堡準備了豐盛的餞別酒,衆人紛紛向李魚敬酒道別。
有些面孔依稀相識,有些面孔卻再也沒有出現了。李魚與那些逝去的侍衛雖無交情,心中難免悵然。
諸葛玄策殷勤相送,與徐公子、諸葛青、諸葛秋、諸葛風諸人直送到十里長亭:“胡大俠,一路順風。胡大俠自是鵬程萬里,可也別忘了白鷺堡,別忘了這處故鄉居所。”
仙林之風,素重鄉土。諸葛玄策將白鷺堡比作李魚的“故鄉居所”,已是對李魚做出了最鄭重的承諾,言外之意乃是說:“大恩不言謝。胡大俠若有需要時,白鷺堡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諸葛蘭含笑注目,語重心長:“剛則易折,老子所謂揣而銳之,不可長保。
然而至大至剛者,渾融無缺,萬古不磨,不必鋒銳而邪氛自散。
胡大俠憤世嫉俗,獨行其是,於此齷齪濁世,免不了要遭遇冷眼暗箭,遭遇驚濤駭浪。
但若不經烈火鍛燒,不顯精金美玉,難期至大至剛。
我相信,你一定能得償所願。”
李魚感激不已,身在千里馬之上,對諸葛蘭抱拳道:“我也相信,你終能尋獲自己的道。”
他復又對諸葛玄策等人一揮手,大笑而別:“諸君且回,鄙人告辭了!”
駿馬颯沓,去勢一往無前,轉眼已消失在衆人眼前。
青山依依,綠草離離,諸葛蘭不肯就此離去,獨眼望着空曠遠方,輕輕吟誦中,淡淡憂傷化爲了習習清風:“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爲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李魚一路縱馬疾奔,欲要先行回返疏影閣。
倏忽又是黃昏,忽有一道疾風撲向李魚。
李魚正待出劍格擋,疾風驟然舒緩,輕飄飄落下來一封書信。
信封之上,寫着鮮紅三個血字:“胡玉風!”
李魚早有準備,仍不免心頭一驚:“來得好快!”
他思索片刻,現出輕蔑笑意,也不去管書信是否有毒,徑自打開信封。
書信上的內容很簡單:“戌時二刻,懸園郡明月樓,請君入甕。胡玉風三字,今夜除名。”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李魚又是冷笑:“果然是伐罪盟!”
知道他胡玉風名字的人並不多,殺胡玉風而後快的自然便是血狼會所屬的伐罪盟了。
伐罪盟雖然不會輕易對白鷺堡動手,但李魚若是離開白鷺堡,便與聖儒門沒有關聯。伐罪盟想要替血狼會洗刷恥辱,中途截殺李魚,那是題中之意。
這麼多天躺在榻上,無所事事,李魚就算真是笨魚,也早就想到了這一層。
從決定幫助白鷺堡那一刻起,李魚就已有了犧牲自己的覺悟:“既然已被伐罪盟盯上,再怎麼躲避,也是自取其辱,倒不如徑直去赴鴻門宴。
連那邱鴻宇都想在死前拉個墊背的,我縱然要死,也不會讓伐罪盟好過。”
明月樓是懸園郡最大的酒樓,戌時二刻這個時候,本該是顧客滿堂,人聲鼎沸。
但今夜,明月樓中寂靜無聲,只有燭光淌過窗戶門扉,叫人遠遠瞧見那觸目驚心的血一般的鮮紅。
李魚將駿馬系在長街,信步來到明月樓前,朗聲一喝:“鄙人應邀赴約,有什麼招數儘管使出來吧!”
酒樓大門咯吱一聲響,鑽出店掌櫃及兩名店小二,直往李魚身上打量,待見到李魚臉上的虯髯和黑痣,喜津津叫道:“是這位爺沒錯了,快請裡邊座。”紛紛躬身引着李魚入內。
李魚放目望去,只見浩大堂中空無一人,只有一張大圓桌上擺了數十道菜餚,騰騰直冒着熱氣。
他不由得眉頭一皺,冷喝道:“故弄玄虛!你們人呢?既叫鄙人前來,又何必藏頭露尾,直如鼠輩?”
掌櫃的嚇了一跳,半躬着身子,慌張勸慰道:“大爺,莫要生氣。小的這就請那位客人,您先喝杯茶,喝杯茶。”
“不必了。你們都退到後堂去。”
二樓上忽然響起一個軟媚女子的聲音,如同自縹緲雲層中飄下,鶯聲鳳鳴,偏又帶着點迷離之味。
掌櫃與店小二慌忙退去,李魚卻是大吃一驚,只感不可思議,不免呆若木雞,心中久醞的殺氣不自覺消了大半。
卻見樓梯上蓮步輕移,恍若凌波,悄焉無聲中現出一張黝黑麪孔,面孔之上更有三顆大如銅錢的黑痣,分外惹人注目。
雖此刻身穿金羅蹙鸞華服,頭戴着紫金鳳釵,腰繫金絲鴛鴦繡帶,光芒四照,判若雲泥,但那張醜陋臉龐,已烙印在李魚腦海深處,的的確確便是趙月兒!
李魚目瞪口呆,繼而怒氣上涌,連串質問:“你不是魔音宗主嗎?怎麼又成爲伐罪盟的?你究竟哪一句是真話,哪一句是假話?你究竟要戲耍我到何時?”
(揣而銳之,不可長保,出自《道德經》,大概意思是:把鐵器磨得又尖又利,是不能一直保存鋒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