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趙是整個宗門的心願,這個方向也是確定了的,不會更改,但如何妥善處理好濟郡和河北這邊的關係,也是商九齡不得不考慮的問題。
陳淮生的表現一直讓商九齡很看好,所以他也想從對方這裡聽一聽意見。
“淮生,河北始終遙遠了一些,北戎人和大趙之間的敵對態度不會因爲一時的鬆動而徹底改變,我們在河北的話始終要受到諸如天鶴宗、月廬宗以及鳳翼宗這些宗門的敵視和打壓,再說我們在河北的根基始終淺了一些,比不得月廬宗和天鶴宗這些宗門,所以濟郡重陽山這個機會,我們不能放棄。”
商九齡的這番話算是一個解釋。
但陳淮生不是太認可。
“師尊,我不這麼看。”陳淮生表明態度:“河北並不遠,也就是一條黃河而已,只因不屬於大趙,才讓大家心裡邊覺得遙遠,好像就遠了許多,其實從濟郡到滏陽道,與濟郡到宛郡的距離相比甚至還要近一些。至於北戎和大趙的敵對態度,我也以爲日後可能會有變化,……”
“哦?”商九齡略感驚訝,“會有什麼變化?”
“北戎人勢力正在消退,早就不復有兩百多年前的虎虎生威了,現在也只能在幽雲二州還有一些影響力,而且他們還承受着來自西面西唐的巨大壓力,在雍涼,西唐與北戎人交鋒不斷,已經徹底撕破臉,戰火遲早要延伸到晉州和雲州,所以北戎對大趙態度的和緩是有原因的,……”
陳淮生的話語讓商九齡驚訝中略帶思索。
“北戎人沒有資格四面樹敵,而在他們心目中我們這些外來宗門甚至比河北本土宗門看着更順眼,因爲他們清楚一旦他們失勢,這些本土宗門世家反噬之力會更加兇猛,畢竟原來他們壓制奴役了河北這麼多年,本土宗門世家本來纔是這塊土地的主人,……”
“河北四州歷來一體,北戎人迫於形勢暫時放棄了燕晉二州,但卻不想也不能放手幽雲二州,幽雲二州和草原幾近一體,一旦幽雲二州獨立,那麼北戎人的根基之地也會遭到動搖,所以北戎人多半會繼續打壓本土宗門世家,而傾向於扶持外來宗門,這也是爲什麼北戎人寧肯將龍虎氣運皇旗交給大趙,其實就是想要利用大趙宗門世家向北發展,進而牽制河北本土宗門世家,達到他們心目中的平衡,進而爲他們贏得時間,……”
陳淮生的分析精準細膩,商九齡越發覺得陳淮生是一個真正的天才。
李煜代自己收的這個徒弟是收對了,哪怕這個徒弟不太安分,而且還有着與年齡不相匹配的野心,但他都覺得可以容忍接受,甚至一定程度上他也樂於見到陳淮生在這方面有所表現,下一輩中就需要這樣的人才來逐漸成長起來。
“所以你覺得我們重華派立足河北,會得到北戎人更大的寬容甚至暗中支持?”商九齡沉吟着道:“北戎人會這麼做?”
“掌門,這其實可以從我們在燕州發展與晉州那邊的月廬宗齟齬不斷,但是實力更強的天鶴宗卻少有與我們發生衝突看出來,月廬宗在晉南,北戎人幾乎難以施加影響,但天鶴宗在漳池道,卻是與幽雲一線之隔,北戎人兩百年的根基,不是輕易就消除的,只要適當施加影響,天鶴宗不能不顧及一二,當然這也和天鶴宗不願意讓月廬宗勢力滲透入衛懷道太深有一定關係,……,而且現在河北遭遇如此劫難,無論是宗門世家還是地方宗族散修,勢力都遭到極大打擊,正是我們在河北擴張發展的好時機,遠勝於在大趙,在濟郡與其他宗門激烈競爭,……”
商九齡有些動搖了。
陳淮生的這個分析極有道理,河北諸宗門世家都遭到了妖獸襲擊,重華派艱難,其他宗門世家宗族也一樣困難,這就要看誰更有預見性和決斷性了。
可是濟郡那邊好不容易立住腳,迴歸大趙是大勢所趨,又豈能輕易轉向?
這是整個宗門的意願,並非他商九齡一人的想法。
“還有,如果我們放棄河北這邊,對這幾年加入我們重華派的弟子,以及歸附於我們的地方宗族也會是一大打擊,會讓人離心離德,這些恐怕都不能不考慮啊。”
商九齡嘆息不止。
這些情況他都明白。
可河北弟子都是新加入宗門的,大多還在煉氣初段層級,他們有什麼發言權?
地方宗族的關係倒是需要考慮,但這起不到左右大局的作用,可以考慮繼續接受河北弟子到重陽山修行來安撫。
特別是這一次臥龍嶺遭遇的劫難更是加強了宗門本身就想要放棄河北的想法,死了一百多號弟子,這種危難難道還不足以讓宗門考慮更安全的地方作爲發展根基所在麼?
“淮生,茲事體大,宗門也還沒有作出決定,而且即便是宗門日後要以濟郡那邊爲根基,但河北這邊也不能輕言放棄。”商九齡微微搖頭:“這是我的個人意見,臥龍嶺我們經營了這麼多年,縱然此番遭難,但只要堅持過這一冬,明春就會好轉,……”
“臥龍嶺以後就會變成下院?”陳淮生希望得個準信兒。
商九齡遲疑,但最終還是搖頭,他不想在自己這個弟子面前撒謊,作爲下院是原來的考慮,但現在恐怕還要降級了。
“下院規格可能也就維持兩三年,最多五年,最後變成一個分院。”
商九齡坦率的回答讓陳淮生明白,重華派放棄河北勢在必行了。
這意味着明春臥龍嶺的人手就會大幅度縮減,大部分都要前往重陽山,而龍鱗塬這邊恐怕就只能留守少量人了,多半要安排傷愈的李煜臨時留守過渡一下,兩三年後就變成一個可有可無的所在了。
當然也不一定能夠,如果分院能表現出足夠的價值,繼續維持一定規模也有可能,但永遠不會重返昔日榮光了。
問題是重華派定了這樣一個方向,那自己呢,雲中山呢?
跟着去重陽山?
重陽山可比臥龍嶺範圍小得多,而且精華之地盡皆集於重陽山主山上,自己現在這實力根本沒有可能自立洞府。
便是日後入登紫府,主山上寸土寸金,這洞府道院規模也要小得多,根本無法做到像雲中山這樣自由自在。
他不可能去重陽山。
商九齡也想到了這一點,現在的陳淮生不是一個人,身邊還有一羣人,包括吳天恩、苟一葦這些老人,還有趙嗣天這樣和他“同齡”的英才,他們肯定想得到去重陽山的結局,絕不願意去重陽山,這又如何處理?
這也是商九齡今日召陳淮生來的另一個原因。
他要探探陳淮生的底。
畢竟陳淮生身邊聚集的多是老重華弟子,吳天恩、苟一葦、趙嗣天這些都是老重華的精英,現在在宗門遭受重創之後,自己也需要這些人的支持。
“分院啊,……”陳淮生意味深長地重複了一句,“分院就意味着燕州可能就會落入其他人之手了啊,幽州寧家早就對滏陽道虎視眈眈,鳳翼宗也想北上,衛懷道不用說,月廬宗肯定要想獨大,甚至北戎人想要壓制天鶴宗都沒有了藉口,說不定還要支持天鶴宗與月廬宗在衛懷道開戰爭奪,但終歸都和咱們重華派沒有關係了,大好河山卻不能爲我們所有了啊。”
分院的影響力和控制力是遠無法與下院相比的,也許就那麼一二十號人,類似於當初馬道春帶了十來號人駐守凌雲宗原來的山門大騩山一般,說撤就撤了,而且也基本上沒有什麼能力來拓展和壯大。
商九齡也唏噓不已,但這也是必然選擇。
“淮生,你呢?你和雲中山的打算呢?我看現在天恩、老苟似乎都唯你馬首是瞻,你肯定不打算去重陽山吧?”商九齡問道。
“嗯,沒考慮去重陽山,那太擁擠了,本來重陽山現在就夠擠了,現在臥龍嶺這幾百號人一去,只怕落腳都夠嗆,我還是留在河北吧。”陳淮生平靜地道:“師尊是打算讓李煜師叔臨時駐守臥龍嶺這邊?”
“有此打算,讓李煜駐留,韓煌和丁元高協助,……”商九齡點點頭:“你們這一羣人也繼續留在雲中山?”
“還沒有想好,但是雲中山的短板很多,弟子想去大騩山。”陳淮生坦然說出自己的想法。
“大槐山?!”商九齡大吃一驚。
哪怕知道自己這個弟子心高氣傲,志存高遠,但他沒想到對方居然會想去大槐山。
大槐山現在還有什麼?凌雲宗留下一地殘垣,而且那麼大,你有幾個人?去大槐山做什麼?
而且大槐山不僅面臨着妖獸襲擊,而且月廬宗和天鶴宗的人也不會坐視,嗯,除非像當初馬道春那樣悄無聲息地就在那裡混日子,但陳淮生是這樣的人麼?
如果是,他就不會選擇去大槐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