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公子強力剋制着內心莫名的怒氣, 啞聲問道:“你要我罷手,你是爲了我,還是他, 還是爲了你自已, 居然讓我罷手。”
“離兒, 離兒自然是爲了公子。”
青衣公子緊緊地盯着她躲閃的雙眼, 忽然拿起案上另一幅畫看着邊上的題詩說道:“哼哼, 什麼‘莫以今時寵,忘卻昔日恩’,這位息夫人再怎麼‘看花滿眼淚, 不共楚王言’,孩子都替楚王生了兩個, 好個懷念故夫的貞烈女子。
離兒, 我皇兄送你這兩幅畫的意思你還不明白嗎?就看你是要做亡了吳國的西施, 還是最後終於投向仇人懷抱的息夫人?”
“離兒既不想成爲西施那樣的女子,也不想落得息夫人那樣的結局。”沈離一字一句地道。
說完, 沈離走至梳妝前,從抽屜裡取出一個藍色的小瓶子,送到公子面前道:“這是多年前我入宮之時,公子送給我的妙藥,如今我把它還給公子。”
青衣公子微微變色道:“爲什麼要還給我?”
“因爲離兒已經不需要它們了, 即使沒有這些避子丹, 離兒也絕不會爲陛下生出一兒半女來, 所以公子不必擔心離兒會像息夫人那樣。”
青衣公子突然一臉愧色, 頹然坐下, 道:“你都知道了,你是如何知道的。”
沈離並不回答他的問題, 接着道:“原來公子從一開始就不相信離兒,不相信離兒真的會做到所有對公子許下的承諾,是麼?”
“離兒,我,我並不是,我只是……”青衣公子想要解釋,卻終是無言以對。
“公子不用再說什麼了,其實公子的擔心並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爲,我確實很想爲陛下生下一個孩兒。”
青衣公子臉上先前的愧色一掃而空,瞬即滿面怒容道:“你,你果然,哈哈,我明白了,一定是他不知道怎麼知道了這件事,故意告訴你的,對不對,好讓你對我心生怨恨。”
“並不是他告訴我的,他反而不願讓我知道,我是那日心中難過想去宣室見他,無意之中聽到的。
我記得,在我臨進宮的前幾個月,你曾命人給我在小腹做過一次艾灸,說是什麼冬病夏治,可以治我一遇冷便要咳嗽的痼疾。我偷偷去查了醫書,這才明白,原來,原來那根本就是——”
“離兒,我——”
“離兒並沒有怨公子,我只是怪自已的命不好,這一輩子沒有法子做一回母親。”
“離兒,別再說了,我求求你,別再——”突然“叮噹”一聲,屏風後一聲輕響傳來,青衣公子急忙住口不言,抽出隨身佩戴的長劍,劍鋒直指屏風後隱約可見的一團黑影,低聲喝道:“是誰,快給我出來,否則我就一劍刺穿你的咽喉。”
只見一團瘦小的身影渾身瑟縮着慢慢從屏風後走了出來,沈離凝神細看之下,不禁大吃一驚,原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貼身侍女——蕊珠。
只見她穿着小襖,披着件外衣,匆忙挽就的髮髻大半卻已散落,一縷亂髮披散在額前,方纔聽到的那一聲輕響,想必便是珠兒用來挽發的髮簪滑到在地的聲音。
公子陰沉着臉喝問道:“你是誰,你怎麼會在這裡。”
沈離急忙答道:“她是我的貼身侍女,蕊珠,我和她一向情同姐妹。”
青衣公子看了一眼沈離,重又問道:“快說,這麼晚了,你怎麼會在這裡,到底是誰派你來的。”
蕊珠帶着哭腔結結巴巴答道:“奴婢,奴婢好像聽到這邊有動靜,怕娘娘又夜裡起來坐着發呆,不保重自個兒的身子,萬一着涼了可怎麼辦,就過來看看,哪知道,哪知道……”
“是誰派你來的?”
“並沒有人派我來,我只是擔心娘娘,所以……”
青衣公子面色稍稍緩和了一點,又問道:“我們方纔的談話,你都聽到了多少?”
“奴,奴婢也不知道,如今好像大半都已經記不起來了,求公子饒命,不要殺我。”
沈離也急忙道:“即使她聽到了什麼,珠兒她也絕不會泄露半個字的,是不是,珠兒?”
蕊珠急忙點頭道:“珠兒絕對不會說的,珠兒對天發誓,如果我將今夜之事泄露出來去,就讓我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青衣公子的長劍依然直指着蕊珠,紋絲不動。
沈離急道:“公子,我求求你就放過珠兒吧,她和我一向情同姐妹,她絕對不會做對我不利的事情,我這條命也可說是被她救回來的,我求求你,你放過她吧。”
青衣公子猶豫了片刻,手中的長劍終於緩緩收了回去。
蕊珠正在慶幸躲過一劫,沈離心中也暗自鬆了一口氣,正要再勸公子幾句,突然一道白光閃過,待沈離回來神來,蕊珠已發出一聲慘叫,倒在地上,脖頸處鮮血如泉水般噴涌而出。
沈離呆呆地看着眼前發生的這一切,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公子,她那麼敬愛的公子竟然會毫不留情的揮劍將珠兒斬殺,即使她那樣地懇求他。
沈離雙膝一軟,跌坐在地,卻忽然醒過神來,急忙朝蕊珠爬去,將她抱在自已的懷裡,然而,那個膽怯的,受了委屈只敢在她面前哭訴,卻甘冒大險救了她一命,總是跟在自已後面,絮絮叨叨逼自已吃藥添衣,生怕自已凍着病了的珠兒,卻再也不會張開眼睛,喚她一聲才人姐姐了。
沈離緊緊地抱着她,蕊珠身上的鮮血溼透了她的重衣,讓她覺得心裡一片冰涼。
外面已經傳來一些聲響,想是因爲蕊珠臨死前的那一聲慘叫,驚動了守衛的衆人。
彷彿這一切早在他意料之中的,一抹詭異的笑容在青衣公子的嘴角一閃即逝,他俯身對沈離道:“此地不能久留,我得走了,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
沈離背對着他,並不轉頭,喃喃地道:“爲什麼要殺了她,爲什麼你一定要殺了她。”
“她知道的太多,非死不可。”
“她不會說出去的,她決不會傷害我的。”
“這個世上只有一種人才能夠絕對的保守秘密,那就是死人。”
其實無論如何,這小丫頭都非死不可,不僅僅是爲了滅口,還因爲另一個目的。
沈離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她仍舊抱着蕊珠漸漸冰涼的身體,緩緩地轉過頭來,定定地看着公子,這個改變了她一生的男子,在這一刻,在她眼中卻是無比的陌生。
青衣公子看着她眼中的神色由衰戚轉而變得茫然,心頭一緊,正想再說些什麼,門外卻已傳來隱隱的腳步聲,公子不敢再多做停留,當下不再理會沈離的失魂落魄,揚手將一個小小的包裹擲到她懷中,然後快步走向窗邊,打開窗門,一躍而出。
沈離仍舊緊緊抱着蕊珠的屍身,一動不動,對於周遭的一切恍若未聞,但是公子臨走前那一句低語卻還是隨着一股寒風清清冷冷地傳入她的耳中:“離兒,別忘了你曾對我立下的誓言。上元節,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