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聽沈德潛也要爲雍揚重建水營引薦一人,都想:竟成了這兩家之爭。見堂上的江凌天、梅鐵蕊臉色如常,似乎不畏沈、許兩人掀出什麼風浪。
許道覆目光陰柔的注視着沈德潛,在他心思裡,江凌天與梅鐵蕊兩人之所以不動聲色,只怕打定主意,讓沈德潛與他互相制衡,以此分散水營的權力,保證徐系勢力在雍揚政局佔據主導地位,或許還會有別的人跳出來分享水營的控制權。
許道覆目光迅速掃過衆人,又回到沈德潛臉上,說道:“不知沈長史準備引薦何人?”
沈德潛說道:“你以爲是何人?”說罷,轉過頭來,望着江凌天,眼中徵詢之意一目瞭然。
許道覆見江凌天毫無疑議的點頭應允,恍然明白他們之間早有默契,心中升起不祥的感覺。想到荀家與陳家給自己的允諾,心神稍稍寬懈,伸頭向門外望去,只見沈德潛與梅立亭兩人並行於前,遮去身後那人的面容,只看得見他青衫及體,腰間懸着尋常腰刀,三人徑直向堂內走來,經過門事官的身前,竟沒有解下腰刀的意思。
此間雖非官城正中的政事堂,但是江凌天一直在此處理公務,便有了政事堂的性質。
除了執戟精衛,進入政事堂均需解下隨身兵刃,衆人見那門事官與門前的執戟精衛非但沒有出聲喝斥,還現出一付目瞪口呆的樣子,心中俱是一緊,心都提到嗓子眼。
許道覆下意識回過頭來,卻見江凌天、梅鐵蕊、張仲道、沈冰壺等人一齊站了起來,大感不妙,卻聽堂上譁然聲起,轉頭看見沈德潛、梅立亭分立兩側,徐汝愚從容不迫的擡腳邁過玄色鐵木門檻,淡定的眸光像是看着自己也像看着別處。
許道覆失魂落魄的站在那裡,臉上血色瞬間褪盡,只留下驚懼交雜的煞白。立在他身旁的蕭別離雖然與徐汝愚素未謀面,也能從衆人的反應中迅速猜到發生何事。
此時張仲道、刑坤民、沈冰壺三人悄然移至他的身後,令他不敢稍有異動,只得呆然站在那裡靜觀事態如何發展,想來徐汝愚也不會驟下辣手。
徐汝愚稍稍一停,將衆人的反應盡收眼底,微微一笑,側頭向沈德潛說道:“雍揚衆人似乎不歡迎我。”
衆人紛紛站起來,擁上前來。
只是徐汝愚早就辭去都尉職,又不便直呼其名,衆人結舌,堂上還是一片靜寂。
江凌天朗聲說道:“都尉重臨雍揚,是我等大幸。” 說罷排開衆人,將徐汝愚引到堂前,隨後退到下首站定,解下腰間的佩劍,交給一旁的執戟精衛帶出廳外,以此表明自己再非雍揚第一人。
衆人如夢初醒,一齊呼道:“末將參見都尉。”
許道覆剎那間如遭雷電貫頂,明白其中一切,沈德潛歸附徐汝愚,使得徐汝愚完全控制住雍揚局勢,只待雍揚軍政會議上重新收回對雍揚的控制權。
徐汝愚重返雍揚,選擇普濟海匪極可能重新入侵雍揚的時候,風雨前夕,雍揚近兩百萬民衆站在哪邊,不喻自明,誰能在這樣的時機逆勢相抗?
徐汝愚現在的實力果真不是別家勢力直接能干涉得了的。
許道覆腦海中痙攣般頓時空洞一片,只是怔怔站在那裡,看着別人唱罷登臺輪轉不休。
徐汝愚微掀長衫,屈膝坐下,環顧左右,說道:“各位有事不妨坐下商議。”望着暗自戒備的蕭別離,說道:“蕭會首,江水之上,未能通報姓名,還望見諒。”
蕭別離滿目詫異,聲音澀然的說道:“那日是你?”臉如死灰,說道:“你與長河幫早已媾和,爲何還要引我入彀?”說出這番話來,已承認自己完全處於劣勢的現實。
徐汝愚笑道:“我與內室乘着漁舟在江水上飄蕩閒遊十多日,那日江上大雨,風浪惡急,長河幫少主君逝水邀我上長河幫的大船避雨,機緣巧合而已。”
衆人才明白徐汝愚離開清江竟在江水上泛舟弄潮悠遊旬月之久,只是醞釀尋找最佳的時機出現在雍揚,令雍揚反對他的勢力無力反抗,各自想起近一個月自己的表現,雖無大違逆之處,還是禁不住的滲出涔涔冷汗。得邵海棠之助的徐汝愚行事更加成熟果斷。
蕭別離心中駭然徐汝愚修爲竟強至如此境界,加上不弱自己多少的江凌天、張仲道、梅鐵蕊等人,實沒有脫身而去把握,但看堂上衆人的表現,或許不待徐汝愚出聲,便會爭先恐後的涌上。如此想定,反倒坦然下來,扯了一下失神中的許道覆的衣角,向徐汝愚說道:“我東林會欲爲雍揚拒普濟匪事獻力,不知都尉大人意下如何?”環顧左右,卻似在尋找自己的座位。
許道覆給他一扯,也回過神來,向徐汝愚行禮說道:“都尉能親自雍揚,道覆不需如此擔憂,再不需寢無眠食無味了。”
徐汝愚笑道:“蕭會首一番心意,汝愚怎麼體察不到?請坐下說話。”只是這笑未必有些冷了,語氣間透露出不容別人反駁的威嚴。在徐汝愚進門之際,氣勢就被他壓下,蕭別離無奈向後退下。
張仲道向下側移一個位,將蕭別離的座位設在自己與江凌天之間,雖然不合禮制,衆人卻明白張仲道此舉是預防蕭別突然發難。
衆人坐定,江凌天從梅鐵蕊手中接過墨色無澤的玄鐵方印,走上前,雙手捧上,說道:“凌天才具不備,卻代雍揚都尉兩年之久,無功無德,有愧於雍揚百民,今天請都尉親牧雍揚,讓凌天退居本分之所在,竭力爲雍揚百民謀求福利。”
徐汝愚頷首應接過代表雍揚無上權勢的雍揚都尉印,隨意放在案上。
接下來梅鐵蕊趨步上前,說道:“鐵蕊竊居掌印長史位,誠惶誠恐,今天辭去其位,希望都尉能安排鐵蕊本分之所在,竭力爲雍揚百民謀求福利。”說罷,將代表掌印長史的明光鋼印呈到徐汝愚面前。
接下來是刑坤民代替陳子方將雍揚府守印繳上。
接下來則是沈德潛交印。
張仲道、梅立亭、沈翼、刑坤民等人亦將兵符繳上。
許道覆見衆人都望向自己,心想:南城乃是我許家的子弟兵,雖無兵符只是稍有不便而已,想定,也將兵符繳上。張式木然的隨之將兵符繳上。
接下來輪到四邑的守將,江凌天將宿邑的城印與兵符繳上,衆人又將目光停在鍾籍、萬嶸、龔豪三人的臉上。
三人不在各自的防區,以徐汝愚的威望與能力拿着三城的城印與兵符將各部的人馬調開接管三城也非難事。
萬嶸走上前來,從懷中掏出城令與兵符,頗爲不捨的看了兩眼,才狠心說道:“繳了。”說罷,將城令與兵符遞到徐汝愚手中,默不做聲退回座位。
鍾籍與龔豪相視而望,遲疑半晌,才現出一付聽天由命的神色,將城印與兵符繳了。
繳印完畢,徐汝愚頗爲感慨的看了堆滿几案的印符,暗歎:這就是雍揚所有權勢嗎?望着江凌天一眼,心中竟有一絲迷茫,稍怔片晌,才振聲說道:“印符移交政事堂,由江凌天、梅鐵蕊、沈德潛三人監守,近期雍揚大小事務悉決於政事堂。”
衆人中驚諤者有之、早就料得如此有之、漠然視之者有之,卻都知道這樣的情形不會維持多久,否則雍揚政局體制非崩潰不可,近期內,雍揚權勢力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卻不知誰損誰增。
江凌天、梅鐵蕊、沈德潛三人暫時共同執政,日後的地位應當不會被撼動,在場的官員將領十之七八出自三人門下,心中自然不急。
待衆人神色稍定,徐汝愚看向蕭別離,說道:“雍揚重建水營勢在必行,適才我在堂外也聽到堂日諸公的討論,卻不知蕭會首有何高見?”
蕭別離見徐汝愚重掌雍揚大權如江河下行,無人敢違逆,想到他的勢力雖說剛剛穩固,麾下卻英傑齊聚,真無人能阻他崛起東南,心生悔意,此時只想脫身離去,哪會有什麼高見?
蕭別離說道:“徐公有子如此,讓故人欣慰。汝愚既然重掌雍揚大權,水營之事自然不需我們再費心思,誰都知道清江水營威鎮越郡。”
徐汝愚哈哈一笑,說道:“清江水營百艘戰艦五千將士午後即可抵達雍揚城,但是憑此抵禦普濟水營尚有不足,蕭會首既然有心相助雍揚,汝愚怎敢推卻?”
“什麼?”
清江水營已近雍揚城,自己卻毫無所知。蕭別離惡狠狠的望了許道覆一眼,心想:你害慘我了。
許道覆心中也是震憾不已,清江水營應在四天經過祝家管轄的水域,四天祝家還未能將消息送出來,可想徐汝愚籌劃多麼縝密,根本不予別人反擊的機會。
蕭別離知道再無機會,即使放棄藏在江水中五百精銳子弟,自己想獨自脫身也沒有十足把握。
徐汝愚說道:“張將軍論述內線防禦之弊端,汝愚深有同感,然而外線防禦則需要強大的水營戰力支持。我決定以延陵外江的軍山爲基地,組建靜海水營,編制一萬,清江水營出水軍五千,不足由各部抽調。”
衆人在徐汝愚現身之時都已猜到這個結果,徐汝愚定然不會讓水營落到別家掌握之中,也就沒有什麼異動。
“既然蕭會首慨言,戰艦之不足,則希望東林會多支持。”說罷,眸中射出精光,逼視蕭別離。
張仲道等人亦都運起丹息,只待蕭別離拒絕以艦換人的建議,就出手將他拿下再作他議。
在場與蕭別離同一級數的絕世高手多達四人,此外二品級的高手更是一羣,不懼他會飛到天上去。
蕭別離頹然說道:“青鳳將軍果然好手段,我豈能有其他選擇?”說罷,屈指疾點丹海原穴,自行閉去丹息,將自己禁制起來。
徐汝愚眸中異彩掠過,隨即也收息回覆正常。蕭別離心想:你習過傅縷塵的玄機瞳,在上面作假豈非太不智了。張仲道隨即鬆懈下去,垮塌塌的坐在座位上,全無剛纔的高手模樣。
徐汝愚笑道:“若我所料不差,貴會艦隊就要出津水了,若不嫌擁擠,可以讓出一半戰船出來。”不待蕭別離應答,繼續說道:“忘了跟蕭會首說聲,清江水營尚有六千水軍準備出清江。”
開口就訛詐東林會三分之一的戰艦,且不容蕭別離拒絕。
若無人及時警訊,東林會的戰艦會依照原計劃向雍揚駛來,就會被清江水營封在大江之上,而在宿邑下游的水道,清江水營在陸面軍隊的配合下,東林會的艦隊根本沒有脫身的機會。
蕭別離面色慘白,身子止不住顫抖起來,說不出一句話來。
徐汝愚淡淡說道:“蕭會首自可以離去,我想蕭會首遇上自家的艦隊,應當進入宿邑的水域吧;逸之與我甚爲相得,我自當盡地主之誼,你儘可將貴會的五百子弟留在雍揚衛護他的周全。”
此時能讓東林會免此厄運的,惟有祝家與易家的水營,且不論兩家會否爲了東林會與徐汝愚爲敵,只有兩日時間斡旋,時間上也趕不及。
蕭別離黯然離去,望着他無奈之極顯得蕭索的背影,許道覆心頭一悸,接下來便是輪到自己,已能感覺到衆多幸災樂禍的目光聚在自己身上。
然而徐汝愚目光一轉,卻未停在許道覆身上。梅鐵蕊出人意料的站出來,朗聲說道:“梅鐵蕊請撤各家的演武堂,雍揚統一設置演武堂。”
這一句話如巨石投入靜水,驟起軒然大波。世家設置演武堂,培養族中子弟,多注重于軍事與武學,軍中高低將職悉數出自各家所設的演武堂,以此保證對軍隊的絕對控制力,梅鐵蕊此議無疑是讓各家放棄對軍隊的控制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