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門樓子,在後世,若大的北平城牆沒留下幾處地方,也就是“正陽門”這個被人稱爲前門樓子的地方,還留下了這座箭樓,而此時,這北平的城牆卻是完整的聳立於此,與後世一樣前門一帶從明清便一直是北平重要的商業區,而在這一帶的城牆底下,不時有些小買賣的攤子在出售一些古玩。大多是河北、山西那邊來的,間或也有山東、關外來的。
這地方,一般有身份的人不大願意來。但是,管明棠卻和一般人不一樣。因爲他曾看過一些電視節目,知道不少人都曾在此購到一些歷史上的名人字畫的真跡,雖說這裡的古玩假物甚少,可對琉璃廠古玩店的名聲管明棠多少也有些瞭解,碰到他這樣的人“不蒙他,上對不起祖宗,下對不起兒女”。正是因爲有了這個瞭解,自然的對那種地方,管明棠也就敬而遠之了,所以,他纔會到這地方來希望能在這裡碰上什麼名人字畫之類的古玩。
“管先生,與其在這地方撿漏,倒不如咱們去琉璃廠逛逛!”
陪着管明棠在前門逛了兩鐘頭,方子新這位平津一帶多少還算有些名氣的玩家,有些戲謔的說道,若不是受鄭老闆的委託,無論如何,他也不會陪這位管先生在這地方逛着,雖說他一樣的也地拾漏,可那往往是無心而得,那有像他這樣的有心而爲。
“在我在,那些店家坑不了您!”
或是怕管明棠覺得自己和那些人吃一個碗似的,方子新又特意強調道。
“我不會爲了那點銀子,把自己的招牌砸了!”
“方先生,咱們來這,只不過是玩玩!”
笑着管明棠,又繼續邊走邊看,覺察到方子新似乎有些不太耐煩,管明棠只是在心下一笑,他是自己請王天木介紹來的行家,之所以請王天木介紹一個古玩行家給自己,爲得就是在這個時代淘一些古玩。對古玩字畫,自己不過是個門外漢,琉璃廠那地方還是離遠點好,自己來這不過只是想找幾件在後世值個幾萬十幾萬的,並不怎麼顯眼的東西罷了,所以纔會選擇這地方。
“管先生,您信得過我的話,不妨……”
就在方子新開口欲說話時,卻看到管明棠徑直朝着另一個方向走去,似乎……幾乎是在看到那個人的時候管明棠整個人眼前便是一亮,或許對於其它人自己認不清,可對於迎面走來的那個人,管明棠卻不會認錯——齊白石!
他怎麼會來這種地方?心下暗自好奇着,管明棠卻已經跟了過去。將近傍晚了,前門城牆根下的人羣漸漸地疏落了下來,一些小攤也在收貨。跟在齊白石身後的管明棠見他先是轉了一圈,他只是不時的打量着路邊攤,偶爾的會駐足看上幾眼,卻很少彎下腰來仔細察看。
“管先生……”
注意到管先生似乎一直跟着這個中年人,方子新便開口欲輕聲提醒他,可卻被管明棠制止了。
“別說話……”
隨後管明棠又裝着路人似的隨着齊白石沿着牆腳往前走。
離開畫店在前門城牆跟下轉着的齊白石,這城牆下除了一些山貨、中藥和家制的布匹之外,沒有什麼值得他留意的東西。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然見到城牆轉拆處的凹部,一個衣衫襤褸,頭髮灰白而蓬亂,年約六十開外的老太太,張惶地觀望着。她的腳下一塊黑布上排着幾個古瓷瓶、碗、壺之類。
而那黑布攤上擺放的東西卻是讓齊白石眼睛一亮,便彎腰仔細察看起攤上的貨物,而管明棠則緊走幾步,趨向前去時,卻旁鄰的攤子上蹲下來,瞧着那所謂的“宋元珍品”。老太太仔細地看了一下來者,見他的風度打扮,知道不是等閒之輩。她黝黑的臉堆下了笑容,露出被煙燻黃了、殘落的牙齒。
“先生,你要哪一件?這可是宋代的珍品。”
老太太嘶啞的嗓子帶着一種討好的語調。
“這個壺是元代的。你不信?你看這記號?”
她撿起一把銅壺,倒過來,底朝上,指點着給齊白石看。而在齊白石察看那些物件時,管明棠卻是用餘光觀察着齊白石,一時間內心卻是極爲激動,像是看到一座金山一般,若是……
對於攤旁有人看着自己,齊白石到是沒有注意,這會他的注意力全在這攤位上,他瞟了一眼老太太拿來的貨物,便搖搖頭。她又趕緊拿起另一個彩瓷,湊到齊白石的身邊。說:
“這也是元代的,真貨,假不了。你看這形狀,花紋,只有那個時候纔有。”
齊白石聽着,仔細看了一下,有些無奈的淡淡一笑,依然搖搖頭。可他那無奈的一笑雖說是一閃而過,可管明棠還是覺察到其中的些許異樣,而且注意到他在放下那些東西時,面上還流露出些許可惜之色。
見先後推薦的幾個都被拒了,老太太便失望地放下彩瓷,冷冷地站到一旁去了,注視着這個客人弄這弄那的,再也沒有了先前的熱情。
而齊白石好象沒有覺察她失望的情緒,雖說他並不是古玩鑑賞家,但是,元、宋、明、清的一些古玩,見過不少,對於它們各自的藝術風格、特徵,還是比較熟的。一次,友人陳師曾託人買了一件元代的青花瓷,不知是真品還是廢品,拿不定主意,擔心受騙,剛好齊白石去了,他仔細一看,斷定是真貨。爲了驗證齊白石的鑑賞力,兩人一起到琉璃廠古玩店請行家鑑定,果然不錯,這使陳師曾極爲欽佩。
正因如此,齊白石才知道今天這女人擺的都是真品,可是自已經濟有限,否則,他想買下一些收藏起來,奈何……
就在齊白石受限於財力時而面顯無奈時,原本只是有些無聊的站在那的方子新目光也被那攤上的物件吸引了,只不過他沒有顯露出來,而只是偶爾用餘光察看着攤上的物件,偶爾又會看那位聘請自己的管明棠以及這個正的看着貨的中年人,心下不由的嘀咕着,難不成他認識這人?
若不然怎麼會跟着他演這招黃雀在後?
齊白石看了一件又一件,沒有自己所需要的。正要轉身走時,忽然見到半邊被壓在那女人布袋下的一卷畫軸,便伸手取下來。展開畫軸顯出來的卻是幅畫卷,只見捲上一匹馬。
那女人見這位先生似乎對這副畫軸感興趣,趕忙湊了過來。
“先生知道這是誰的畫嗎?”
那女人以內行的口吻問,眼睛盯着齊白石,
“這是錢舜舉、錢選的《青馬圖》。”
“噢,”
輕應一聲,齊白石心知《青馬圖》的確是錢選載於冊的畫作,雖說其以山水聞名,但其同樣極擅長畫馬,不過《青馬圖》似乎並沒有傳世,怎麼會……
見這個客人似乎有些疑惑,老太太便指着上面的印記、題識接着說:
“這上面除了錢選的自題詩,還有元明兩朝十幾位藏家的藏印呢,你看。”
那女人拿出了一個放大鏡,遞給了齊白石。
齊白石接過鏡,仔細地看起了這畫畫來,只白馬興奮地在水波中昂首嘶鳴。此幅繡作完全模仿繪畫的筆法用針刺繡而成,雄健的白馬以顧繡中最擅長的擻和針順其肌肉的紋理繡成,逼真且寫實,其擅長畫觀可見絕非後人吹噓。
而畫上馬匹的壯美,風景的暖意,畫上的一切都傳達得如此真切,洞徹,真可謂傳世佳作。而再看款署爲“右題餘自畫青馬圖吳興錢選舜舉”幾個字,再用放大鏡仔細查看那藏家印鑑,作爲刻印名家,齊白石自然能分辨出印鑑直僞來,而且在其家中亦藏有這些藏家授印佳作,幾番檢查之後,他的心下終於有了底。
果然是錢選的真跡,這個發現使得齊白石十分高興,可面上卻不露任何聲色。
“這副畫要多少錢?”
齊白石不露聲色的將畫軸一卷,同時隨口問一句,在他問價的瞬間,管明棠的心下便是一動,瞧着那被齊白石放回攤上的畫卷,便知那絕對是是一件寶物,普通的物件絕進不了這位大家的眼裡。
那女人沉吟了一下,看看這人,笑吟吟地說:
“我看先生不是等閒人物,識貨,你就給個價吧!”
“五十兩。”
“請先生再加三十兩如何?”
她伸出右手,拇指與食指支開,象個“八”字。
“不能再少點?”
齊白石問。
“先生,這可是真品啊:你一轉手,翻上三四番,不成問題。”
對這副畫的真僞,這老太太顯然也拿不準,若真是錢選真作,恐怕將萬兩以上。
“既然談不成,就算了。”
齊白石無可奈何地放下畫軸,擡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