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以太史公司馬遷所述“邯鄲乃漳、河間一都會,降至漢魏,樂府稱道邯鄲者猶往往不絕,其後乃漸就衰歇”
。近代中國,積貧積弱,外侵內亂,民不聊生。而古趙“邯鄭躧步,趙之鳴瑟,丈夫悲歌慷慨”之地,到清末時邯鄲之市,可謂是荒城寂寥。1906年4月16日蘆漢鐵路通車以後,
迅速改變了邯鄲的交通條件。鐵路既通,邯鄲當南北之要衝,工藝隨之鼎興,市場又稍稍振興。
民國二十三年的邯鄲,雖不見千百年前國都之繁榮,亦不見昨日之衰敗,甚至相比於過去,這座城市卻在過去一年間得到了某種程度上的發展,街面上的商業日顯繁華,不僅多出了許多門市,甚至還多出了一些洋行。
不過總得來說,邯鄲還是過去的那個邯鄲,就城市而言,這依然是那座數百年間沒有太多變化的小縣城,不過就是一座被明代老城牆圍繞着的老城,不過今天這老城牆上卻紮起了幾十根竹杆,竹竿上國旗迎風飄蕩着。
而在邯鄲西門,數百名從河北、河南趕來的官員、士紳齊聚於東門外,那些警察也難得的顯出了精神頭來,今個是邯彰行政督察專區成立的日子,行政督察專區所屬的十二個縣長以及十二縣代表士紳齊聚於此,迎接新任邯彰行政督察專區專員的上任。
而在人羣中,作爲邯鄲縣縣長的孫振邦此時的臉色顯得很不自然,按例規應該由專區公署駐在地的縣長由專員兼任,這意味着他不再是邯鄲縣長,可偏生對此,省政府那邊像是不知《條例》似的,未下文將其免職。
雖說不過就是一個“芝麻官”可孫振邦卻多少從旁人那裡知道,邯彰專區的成立,是南京國民政府行政院越過省府而設,爲了達到越省而設的目的,纔有了這橫跨河北、河南兩省,下轄十二縣的邯彰專區,行政院的專橫,着實讓兩省高層,甚至北平軍分會心惱,可三方都未表現出來,反倒是出人意料的沉默着,而沉默的同時,他這個邯鄲縣縣長卻未予免去。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這會孫振邦瞧着其它人那笑容裡的意思,可謂是深刻理解到了這句話中的含意了,這專員上任了,他這個縣長,該如何處之?
糾結!
儘管內心萬般糾結,可是今天這個大日子,他卻又不得不盡地方之宜,一面招待安置各地來人,一面辦好這個成立典禮。
“虧空啊!”
爲了這成立典禮,他可是向邯鄲商家借了四五千元,這些可不都是虧空,想着那些虧空,他的心下又是一陣無力,這上任就有虧空,可不是給專員臉色嗎?
在孫振邦忐忑不安的時候,站在人羣中的王紹軒臉上卻帶着喜色,雖說他和那位管專員素未謀面,可他的怡豐麪粉公司以及民生紡織公司,卻同北方公司有着生意上的往來,那位管專員由商而仕,對於他們這些做生意的來說,自然是件好事。
“王叔,這管專員是一心傾向工商,這次,咱們可是輪着好事了!”
可不是,王琴堂點點頭,然後同身邊的朱陸怡,這位河間府的清末進士,怡豐的大股東說道。
“別的不說,只要專員能像新區那樣,在這十二縣只徵統稅,雜稅免繳,另徵雜費,咱們的日子也就好過了!”王琴堂口中的“統稅”,是南京政府宋子文任是創行“統稅”,針對如捲菸、火柴、水泥、啤酒、烈酒等等的徵收的出廠稅,統徵一次,通行全國,不再重徵,不過雖說這統稅統徵一次,但是在地方上,省縣爲闢財源卻另徵雜稅,雜稅幾乎倍於統一,負擔可謂極重。
而相比之下,得益於“軍需特辦”的名義,新區的工廠在統稅之外,則只徵營業、衛生、教育、市政等少數幾種“建設費”,在王琴堂等人看來,這管專員上任後,只要能令專區與新區“稅費相統”,他們這些做生意的即可從中獲益。
“哼哼,做你們的白日夢去吧,過去他是商人,自然是千方百計少交稅,現在他可是督察專員,這十二縣的行政、教育、保安的款子可都得從捐稅裡走,大傢伙少交稅,這專區裡上千官警教吃什麼?難不成讓他自己從口袋裡掏銀子出來!”
一句似嘲似諷的話聲從人羣裡傳出來,只讓王琴堂、朱陸怡等人臉色微微一變,可不就是這個理,這身份不同了,自然心態也就不一樣了。
當邯鄲城西城門外的衆人心態各異的等待着專員的到任時,在新區通往邯鄲縣城的公路上,幾輛汽車正疾速行駛着,在居中的一輛福特汽車上,管明棠坐於後座,身邊坐着的則是從南京過來的行政院主任秘書黃秋嶽,此時黃秋嶽的臉上可謂是笑容滿面,昨天在新區他是那場盛大的歡迎宴會上的主角,在宴會結束後,在飯店的“總統套房”內,從北平來的交際花可謂是極盡溫柔,那一夜溫存現在想來都讓人有消魂蝕骨之感。
“哲勤,若論以建設,怕中國無人出你之左右啊!”在汽車駛出新區後,瞧着那入眼皆是鄉村下的模樣,黃秋嶽感嘆着新區與邯鄲的天地之差,又好言勸說道。
“依我的意思,你這專員公署還是設在新區算了,這邯鄭比之新區,根本就是鄉下嘛!”
“浚公,這法不可違啊!”
雖說在內心裡並不願意同這位漢奸過於親密,但表面的功夫,管明棠還是要做的,雖說同樣傾向於將公署設在新區,但管明棠卻知道,現在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自己,稍有不甚,估計就會引起一番風波,風波事小,但影響到自己的計劃事大。
“此次汪先生力駁他人,跨省設立邯彰專區,更委任明棠爲專區專員,本就令明棠不盛惶恐,深恐負先生之厚望,更不敢因自己擅行,而爲先生徒增麻煩……”
“你啊,年紀青青的,便能有這般老成,也難怪汪先生如此欣賞你,這次我來邯鄲,汪先生特意讓我轉告你,先生對你可謂是極爲看好的!”
雖說癡迷於被人追捧的感覺,但黃秋嶽並沒有忘記正事——表達汪先生對其的愛護,把其拉入汪先生門下,見其如此上道,自然不忘記點撥一二。
“汪先生擡愛,名棠定銘記於心,任上絕不敢有一絲懈怠,絕不讓汪先生臉上無光……”
語間帶着感激,面上帶着涕零,這番忠心表下來,管明棠自己都覺得有些噁心,可現在他根本就沒有其它的選擇,越省而設的邯彰專區,不知牽動了多少人的利益,若非兩地皆沒有權力派系,怕根本就沒有越省設立專區的可能,雖是如此,卻依然損害到兩省利益既得的高層。
此次汪精衛設立邯彰行政督察專區的是以“促進地方發展,發揚國內實業”,他期待着自己在這裡履行着他的“政治觀念”,從而使邯彰專區成爲“汪氏理念的發揚之地”,而另一方面,行營秘書長楊永泰通過張靜江轉達了委員長的意思,那位還是對自己“信任有加”,相信自己能在這裡“有一番作爲”,望自己能踐行委員長的“新生活運動”。
這意味着,現在邯彰專區剛一成立,便坐到了一個火山口上,無論自己的一番作爲靠近那一邊,都有可能導致另一方的不滿。
“難啊!”
在心下感嘆着,管明棠倒是能體會到那種“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困境,自己想在這裡成就一番事業,可偏偏南京的那兩位都盯上了自己,都想讓自己爲他們的“理念”添磚加瓦,這是固然是好事,如果自己的所作所爲,能得到他們的諒解與支持,自然事半功倍,可若是引得他們的反感,自己的這個位子,能不能坐穩,怕都是個問題。
“浚公,明棠常年經商,於屬政實在是外行一個,這地方建設,一來需資金,資金明棠可以盡力籌劃,可地方建設所需的人才……”
轉向身邊的黃秋嶽,管明棠臉上堆着笑。
“我這身邊行政人員可謂是極爲匱乏,地方建設不易,以前聽聞汪先生於上海所辦大陸大學,專事培養地方幹部,所以呢,希望浚翁能轉告汪先生,萬望能派遣一批大陸大學畢業的經濟、社會、法律人才,來專區協助地方建設……”雖說管明棠從來就不是一個好演員,可他卻知道如何把這戲演下去,上海的大陸大學是以汪氏爲首的改組派用於培養青年幹部人才之地,雖說中其不乏投機之人,但卻亦有許多是滿懷建設社會理念的青年,其中亦有不少人才,用於建設地方,倒也是人盡其用,而更爲重要的是,可以通過這個要求向汪精衛示好,至於委員長那邊,則可以用其它辦法應對。
“哦!哲勤,你很不錯!”
驚訝的看着管明棠,黃秋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從民十七年開辦大陸大學,大陸大學的學員畢業去向,一直都是個大問題,即便是那些支持汪先生的省份,對大陸大學學員亦是多少牴觸,生怕其過去了會奪其權,而現在管明棠竟然主動提出了這個要求,豈不令他驚訝,同樣,從這個要求中,他也看到了管明棠的“誠心”。
而在這誠心的背後,到底有什麼居心,怕只有管明棠自己才能體會了,此時汽車已經緩緩的朝駛近了邯鄲城西門,從車窗外看着邯鄲老城牆,管明棠知道,從今天開始,自己的命運將會發生根本性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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