瀋陽,中山廣場,國民旅館,這座旅館曾是過去的“大和旅館”,從1909年開始,日本人在東北共建了七座大和旅館,作爲它的“滿鐵”連鎖賓館。第一座建在大連,後來幾座分別在旅順、長春、哈爾濱等。1927年,大和旅館建成後堪稱瀋陽最大最豪華的賓館,當時規定只有少佐以上的日本軍官纔有資格進入。
“九一八”事變之前,日本關東軍中的激進分子以這裡爲據點經常聚會,“九一八”事變當天,這裡成爲日軍的指揮部,正在瀋陽大和旅館的日本關東軍高級參謀阪垣徵四郎在接到柳條湖爆破成功的電話後,以關東軍司令官本莊繁的名義連下了四道命令,要求關東軍進攻北大營和瀋陽東北軍,而架設在“大和旅館”院裡的日軍240毫米大炮賓館居然藏了大炮炮彈直接打到了北大營。
1932年2月16日,由關東軍司令官本莊繁主持,在大和旅館裡召開了“東北政務會議”,決定迎接溥儀爲“滿洲國”執政,並對傀儡政權中的職務進行了分配。會後不久,僞“滿洲國”宣佈成立。可以說,這座旅館一直同中國的國恥相連。
而現在,這座旅館已經易名,恰如其主人一般,由滿鐵轉移到中國人的手中,這座旅館最初是作爲第六裝甲師的師部,不過現在,這座旅館卻被充當臨時行營,儘管現在遼陽戰役尚未結束,但是原本身處鞍山的“撫慰專員”卻立即帶着他的隨員來到了瀋陽。
此時臨時充當行營的國民旅館外,四周的衛兵們捏緊了衝鋒槍,眼睛都盯住路上的行人以及過往的軍人,這些中央軍官兵來到這裡是負責保衛行營,準確的來說是蔣經國的安全。
對於這些憲兵司令部的士兵來說,儘管他們身邊是友軍,但是傳統卻告訴他們,即便是對於友軍也要提防一些,畢竟在幾年前,就有人把國家元首“綁架”了,更何況這裡是新復之地,誰知道會不會有“漢奸走狗”會鋌而走險。
“很難啊!如果我們想要這裡有所動作的話,恐怕並不容易啊。”
沉默了好一會兒。黃中美能感到自己的老同學正凝視着自己,當旁邊的人偶爾揚起香菸時,他看到蔣經國一瞥時露出的不滿,他同他的父親一樣,都不吸菸,同樣也不喜別人在他的面前吸菸。
“確實不容易啊,你瞧,這不過才幾天的功夫,瀋陽的民政官就把市政府的功能重新履行了,這市面上也安靜下來了。”
“是履行了,留用了小一半的漢奸!”
旁邊的漆高儒不滿的哼了一聲,在對待漢奸的立場上,南京的態度同樣很堅決,絕不留用僞政府公職人員。
“不,”
蔣經國倒是在一旁說了句公道話。
“即便是讓咱們來,咱們也只能如此,無論是華北還是我們,對東北都是人生地不熟的,即便是讓張漢卿來,他也得留用那些僞滿的公職人員,這樣可以避免政府管理髮生混亂,如果他們一上來,就開除所有公職人員反倒會發生亂子。”
“現在不是討論華北的得失,而是討論,我們如何在東北開展工作!”
程義寬的話讓房間裡又是長時間的沉默,這些隨同蔣經國來到東北的要麼是他的親信,要麼是中央幹校的少壯派,他們來到東北只有一個目的,讓東北民衆瞭解國府,與華北爭奪東北。
“咱們中國有句話,有槍就是草頭王,”
突然一個聲音在旁邊說道。
“沒有槍桿子,咱們只能仰人鼻息。”
“中央暫時是不可能向東北派兵的!”
蔣經國的眉頭微微一皺,他之所以來東北,就是爲了在不用武的情況下,同華北爭取東北民心,如果這些話傳出去,又會產生什麼政治影響。
“而且也不會派兵的,我們是來此宣慰安撫東北民衆的,不是來這玩槍桿子的。”
蔣經國在一旁冷冷的說道,原本說出那句話的人額上頓時冒出些冷汗來,神情也是一樣的發窘。同時他轉過身,儘量迴避專員的目光。
蔣經國這麼一說,房間中又沉默了一會兒。
“專員,既然是宣慰安撫東北光復區民衆,我覺得,咱們應該走出去,光明正大的同老百姓接觸,瞭解他們的心聲,做他們與政府之間的橋樑!”
程義寬的建議讓蔣經國微微一笑,總算是聽到一個合適的建議。
“好,就這麼辦吧!另外……”
話聲稍稍一沉,蔣經國又詢問道。
“張漢卿什麼時候來瀋陽?”
列車轟鳴聲沿着平奉鐵路向奉天,不,向瀋陽行駛着,幾乎是在列車駛過山海關之後,穿着一身陸軍上將軍裝的張學良便顯得有些侷促,有些不安。
回來了!
終於回到東北了!
在過去的十幾年間,即便是在夢裡,他都會夢到東北的山水,而現在,他終於回來了,而唯一的遺憾是什麼?恐怕就是他沒能親自率軍光復瀋陽。
“副座,咱們要回到家了!”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何柱國的神情中帶着一絲悲意,當年撤入關內的近三十萬兄弟,能回到東北的又有幾人?
十二年間,多次整編、整訓,東北軍早已經不是昨日的東北軍了,數萬將士陣亡、數萬將士解甲,至於其它人,不是抽調,便是另遣,雖說32集團軍表面上的三個軍,還是當年東北軍整編後的3個軍,三個軍長仍是東北軍的老人,但是中基層軍官卻早就換過幾輪了。
“終於回家了!”
第49軍軍長劉多荃喃喃着,而一旁的105師師長王鐵漢這會更是流出了淚來,可沒有人會說什麼,其實這節裝甲車廂中的所有人這會的心情都是如此。
“還要多長時間到瀋陽?”
瞧着車廂內的衆生態,張學良隨口問了一聲,但是他的聲音中卻帶着一絲怯意。
在車過山海關的時候,他恨不得立即飛到瀋陽,可是現在,隨着離瀋陽越來越近,他卻有些害怕了,他不知道如何面對東北的父老鄉親,更不知道如何解釋自己當年不戰而逃。
“再過半個鐘頭就過遼河了!”
49軍副軍長林耀堂在一旁說道,在這些東北軍將領中他顯得有些另類,因爲他是中央嫡系,這是多年“摻沙子”的結果。
過了遼河,也就到了瀋陽了,瀋陽的老百姓會如何看自己?
“置守土之責於不顧,是爲不忠;棄父仇於不顧,是爲不孝;見百姓淪亡而不問,是爲不仁;視義兄命令於不問,是爲不義……”
東北百姓奉養張氏十數載,可結果……想到這裡,張學良的內心變得更加侷促起來,以至於甚至想命令列車停下。
“副座,您放心,這遼陽會戰還沒結束,我們49軍的兄弟,一定不會丟咱們的臉,一定會把咱們丟的臉面找回來,不會讓老百姓再……”
覺察到副座神態中的變化,劉多荃連忙大表着決心,或許沒趕上瀋陽光復,但他們還能趕上遼陽會戰,還能在遼陽把丟掉的面子拾起來。
拾起來?
真的有那麼容易嗎?
望着車窗外的遼河平原,張學良沉默着,他的雙手甚至有些不自主的微顫着,爲什麼會害怕呢?
不是因爲害怕,而是因爲……在張學良內心的責慮中,轟鳴的列車越過遼河,朝着瀋陽駛去。
瀋陽火車站,儘管軍列不斷的停靠於這座車站,月臺上到處都是軍人,但是一處月臺上,這會卻擠滿了瀋陽各界的民衆,人們的神情顯得有些焦切,有些緊張,同樣也有些期待。
“父親的這手棋下對了!”
注意到人們神情,蔣經國在心底暗讚一聲。在過去的幾天間,他一直頻繁與瀋陽各界民衆接觸,一開始,他還擔心那些民衆會對張漢卿不戰而逃心存埋怨,可老百姓就那麼簡單,雖說他們怪着當年張漢卿的不戰而逃,可在另一方面,心裡卻同樣也記着張家的好,更有一些代表委婉的提出,希望中央任命張漢卿主持東北政務,畢竟,他是東北人。
張學良到了瀋陽,會引起什麼變化呢?
想到這裡,蔣經國朝身邊的高勝侖看去,這位東北方面軍的司令是專程抽時間從指揮部趕來的,這位名震中國的“華北第一將”同樣也是東北人,甚至也是出身於東北軍,他會怎麼應對此事呢?
按道理,張學良可是他的老長官,而現在,卻又在他的麾下,父親啊!在心底,蔣經國不禁佩服起父親來,他總是能用點睛之筆化被解不利,現在,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坐山觀虎鬥了。
嘟……
隨着一聲轟鳴,列車駛入了瀋陽火車站,在列車停穩之後,月臺上的人們紛紛注視着車廂門,片刻後,車廂門打開了,在車廂門打開的同時,張學良的神情不禁黯然,儘管此時車廂外已經傳來了“歡迎副司令回鄉!”之類的口號,可看着那些熱情的百姓,在淚水涌出的同時,他心底的愧疚之意更濃了。
“副座,別讓大家等太長時間了!”
在弟弟的提醒中,張學良走到車門處,看着月臺上的同胞,聽着那熟悉的鄉音,在下車的瞬間,只覺羞愧難道張學良先是取下軍帽,然後默默地屈身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