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的八月初十,這天陽光很好,天空藍的能擠出水來,天上的鳥兒同樣很多。滿坡的高粱都曬了紅。秋風吹拂,高粱前呼後擁,宛如大海的波浪,這是一片即將豐收的景象,對於鄉間的老農來說,瞧着今年這風調雨順的,臉上都擠出來花兒。
好年景啊!
突然,從西北方向的天空飄來了一片暗紅色的厚雲,忽上忽下翻滾而來,轉瞬之間,那片紅雲便飛到了村子上空,又迅速地移到了田野上空。那雲很快地飛近飛低,隨即整個天空“嗚嗚”大響似狂風襲來。烏雲頭頂翻滾,喧囂,引得遠遠近近地裡幹活、憧憬着豐收的人們都仰臉呆望。
過了不大一會兒,那雲忽地一低,人們就看見那雲原來是些密密麻麻的黑點。旋即,那黑點帶着響聲。接着便聽到那團紅雲裡出了卡卡嚓嚓的巨響,好似甲冑磨擦之聲。那團紅雲轉了一會,好像進行地面偵察似的,然後,便猛然炸開,一天黃雨,萬千金星,箭矢般落了地。半天人們才意識到那不是雲而是蝗蟲。而就在人們將意識到這一點時,蝗羣已遮天蔽日、撲面而來,如狂風暴雨降落密密麻麻地將玉米高粱都壓得倒伏了,眼前的一切,紅色的高粱、金黃的穀穗、綠色的樹木,都變成了刺目的紅褐色。田野裡有十幾個農人驚慌失措地奔跑着,隨即看到村裡人畜亂竄、人呼犬吠,呼喊聲裡充滿了驚駭。
“過螞蚱了!過螞蚱了!”
剎時間在所有人的耳中都是“咔哧咔哧”的啃嗑、咬嚼聲。還沒容他們反應過來生了什麼,蝗羣已將整片土地吃得片葉不存、呼嘯而去,只見蝗雲所過之處,原來在秋風吹拂下如浪濤一般的高粱地,現就剩了一望無際光禿直立的杆兒。
瞠目結舌的老農連哭都沒來得及,頓時僵立着,像一棵枯死多年的樹木。兩行熱淚從他們的臉上淌下來。轉眼間,那螞蚱幾乎蓋滿了地皮,它們的黃身與綠鞍鋪成一片萬分嚇人的顏色。它們落到穀穗與高梁穗上,穗子立即被其壓彎;落到樹枝上落不開,就互相咬着大腿垂成長串好像鞭炮。田野裡只剩下一片蠶吃桑葉似的“唰唰”聲。
第一批是先頭部隊,隨着它們的降落,大批的蝗蟲源源不斷地飛來。天空翻滾着一團團毛茸茸的雲,無數的翅膀扇動,出令人膽戰心驚的巨響。天空昏黃,太陽被遮沒,腥風血雨,宛若末日降臨。
村人們驚魂稍定之後,紛紛跑到莊稼地邊,敲打着銅盆瓦片,揮舞着掃帚杈杆,大聲吶喊,希望蝗蟲們害怕,不要這裡降落。但蝗蟲們根本不害怕,它們依然鋪天蓋地降落下來。它們背上生有達的翅羽,後腿堅強有力,它們瘋狂地啃嚼着,田野裡響起急雨般的聲音,滿坡豐收望的莊稼轉眼間便消失了。
所有的蝗蟲都退去了,天地間一片灰茫茫的,就在人們有氣無力拔去高粱和玉米秸稈,想看看能不能弄到一些“漏網之魚”時,一些人現了田野地表上出現的異常。到處都是一堆堆一片片的黑粒兒,像有人不小心丟撒的蕎麥種子。再仔細看,原來那些黑粒兒都是蠕蠕亂動的活物--是多得無以計數的蝗蝻!這些小螞蚱崽兒從一個個不知何時隆起於地面呈蜂窩狀的土包裡鑽出,或東或西或南或北亂哄哄地爬着,很快蓋滿了地皮。
看見這情景,莊戶漢子們個個目瞪口呆頭大如鬥,都在那茫然的哭喊起來。
毀了,今年真是毀了!
一場蝗災!
一場數十年不見的大蝗災,頃刻之間毀去了華北的大地,對於水、旱、蝗肆虐十數年的華北大地來說,一場天災又不知有多少人餓死,多少人流荒……
“大爺,行行好,賞口吃的吧……”
“行行好吧,大爺……”
在市鎮的集上,一羣乞丐無力的乞討着,這乞丐顯是比過去多了,也不怪,前陣子過了一場蝗後,這糧價漲了六七成,不知多少莊戶逃了荒,這其中又多少人會在這路上淪爲餓殍,倒葬在逃荒的路上,這就不得而知了。
左手一根棍、右手一口碗,肩上披着一個軟布搭,身上長滿了蝨子,一頭亂蓬蓬頭髮,再加上那一身破破爛爛的衣裳,這身打扮,不用問、不用猜,定是要飯的乞丐。
“大爺,行行好勒……”
與其它的乞丐賣可憐、裝可憐不同,蕭新雖說討着飯,可那臉上卻瞧不見多少可憐相,人家都是家裡揭不開鍋纔出來逃的荒,可蕭新卻是在家裡還有存糧的時候,自己個拎着破碗、帶着布搭跑了出來,
常話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對於十七歲的蕭新來說,他知道,靠家裡的那點存糧,養活一家六口人,估計非得餓死兩個,村裡過了蝗,想着家裡三個弟弟妹妹,再瞅着自己的飯量,一咬牙,蕭新便離了家。
家裡少口人,弟弟妹妹們總能活下去吧!
沒要過飯、沒討過活,這離家六七天後,蕭新早就餓的撐不住了,就在他餓的快撐不住的檔口,卻瞧着十幾個傭人跟着輛馬車走着,在馬車後面還有一輛大車,大車上裝滿了泡釘箱子,瞧着傭人們吆五喝六的樣子,一看那陣勢,這定是一位財神爺,蕭新連忙擠了上去,瞧着馬車在一個大門前停了下來,便跟在馬車後頭窮叫喚起來。
“大爺,您行行好,給我幾串錢吃頓飽飯吧,我餓啊!家裡遭了災,又讓沒良心的韓老財逼了債,沒了法子纔出來要了餓……”
原本的剛從省城回來韓大富坐在馬車裡對車外乞丐窮叫喚根本就是懶得搭理,可人剛下車便聽到了這話,沒良心的韓老財……朝周圍一瞧,可不是,周圍大傢伙的臉色都在那憋着那,於是便折了回來,彎腰問道。
“你說的是韓老財?”
“嗯!”
“你家種的是韓老財家的地?”
“就是那沒浪心的韓老財家的地……”
話音未落,早就憋了一團火的韓大富對準這乞丐擡腿就是一腳,只把這小叫花子喝出老遠,同時大聲罵道。
“你孃的,不識字吧!沒看見老子門頭上寫的什麼嗎?還敢罵老子,我看你是活膩了!”
罵完了,韓大富又衝小叫花子看了一眼,瞧見他動都不敢動,只是縮在牆根上抱着頭,這纔算是解了氣,轉身便進了大院。
而躲牆角處韓小武瞧見那小叫花子被他爹一腳踢得飛出老遠,那模樣和踢自己根本就是一模一樣,心裡一下便活動開來,等他爹進了院,大門關上了,便朝那小叫花子走了過去,這會卻那叫花子卻的揉着肚子正在站起來,便衝着他問了一聲。
“喂,你個狗日的疼不疼!”
衝着地上吐口唾沫,蕭新嚷了聲。
“疼算個球,餓才難受哩!”
一聽叫花子毫以說,韓小武便來了脾氣,一馬掌拍在蕭新的肩上。
“你等着老子!”
說完便轉身從側門跑進家,摸進他爹的書房,一會兒便揣着十幾塊大洋跑了出來,對蕭新說道。
“走,老子們一起要飯去!”
官道上,一陣陣拄着柺杖身衫破爛的災民朝着北方走去,逃難人的神情恍惚,全沒一絲精氣,在這大官道上,年年歲歲皆是如此,似乎對於災民來說,只要到了那城裡,也就能討得一口飯吃,而在這羣神情恍惚的災民間,卻有兩人很是顯眼,這兩人並肩走着,這兩人年歲相仿,身上的衣裳雖都是破破爛爛的,可那做工那料子卻是不一樣,可這兩渾身就像泥猴似的半大小子,雖說臉上帶着傷,可卻邊走邊笑呵着,全不見其它災民臉上的恍惚狀。
“小武,你說你那闊少爺不當,非跟我遭個啥罪!”
揉着頭上的棍傷,蕭新怎麼也想不明白這王少爺圖得是啥,那有少爺當膩了,非當叫花子的。
“小新子,我告訴你,你瞧這天當被子地當鋪的日子過着多舒坦,小武我就喜歡這自在……”
話雖這麼說,可韓小武到是沒說,他娘是不過是王家的六姨太,家裡的哥哥姐姐們都叫娘他“窯姐兒”,叫他“龜孫子”,那家,他早就呆膩了。
“咕嚕……”
話音沒落,韓小武的肚子便叫喚了起來,聽着那叫喚聲,兩人同時笑了起來,反正對於乞丐來說,沒事窮樂呵。
“再走一百多裡地,就是北平城,那北平城,當年可是住皇帝老子的地方,咱們到了那,先進一趟紫禁城,摸摸皇帝老子的龍椅……”
像是說戲文似的,韓小武在那裡說道着,這一路上,都是他說,蕭新聽,時不時的要個飯或是偷個雞摸個狗什麼的,反正主意韓小武拿,蕭新只管聽就行。
“鐺……咣,”
突然一陣鑼聲響了起來,順着那鑼聲看去,卻瞧見遠處路邊一草棚處坐着幾名穿軍衣的人,而路邊一個拿着銅鑼的兵丁則在那裡吆喝了起來。
“老少爺們聽好嘞,房山保衛團招丁了,包吃管住,春夏秋冬六套衣裳,一個月十塊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