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騰!
從民31年10月21日,“密支那事變”爆發當天,中國就陷入一片沸騰之中,在過去的五年間,被抑制的抗敵的熱情再一次澎湃起來,幾乎是在從廣播中收聽到有關“密支那事變”的新聞後,在最初的震驚之餘,每一箇中國人的腦海中立即浮現出了“918事變”、“77事變”的記憶,慘痛的教訓告訴他們,應該怎麼做。
寧可戰死,絕不屈膝!
相比於六年前“77事變”爆發時,國內的情勢一分爲二。澎湃的抗日熱潮與平淡的市民反應奇特地混合在一起不同,當這一次事變爆發之後,無論是南方亦或是北方,數以千百萬計的市民一面遊行要求政府對日宣戰,一面數以百萬的青年紛紛前往各軍管區徵兵辦公室,要求從軍抗敵。
青年人不再像上一次戰爭中那樣,將愛國的熱情停留在“脣間”,而是將愛國的熱情化爲了實際的行動,他們不再是“慷慨”的抨擊時政,而是難得的團結在政府的周圍,對於中國而言,這或許就是歷行五年國家建設的成果。
“……華北四省三市計購買“愛國公債”74。8576萬萬元……截止今日,於四省三市徵兵辦公室主動完成徵兵登記之適齡青年達1345萬人……”
看着報紙上一個個簡單的數字,胡適的神情中閃動着說不盡的情緒,從民26年至今,他目睹着這個國家的變化。
“適之,你在想什麼?”
注意到胡適神情的變化,傅斯年笑着問道。
相比於民26年事變爆發時的緊張,現在他和許多人一樣,神情中反倒帶着一絲輕鬆,甚至還有些許解脫。
“我想民26年時,當時,我是反對開戰的!”
之所以反對開戰,是因爲他擔心開戰對尚未完成戰爭準備的中國不利。
“那現在呢?”
“我依然反對開戰!”
看着傅斯年,胡適苦笑了下。
“這是爲何?”
“因爲現在開戰,實際上是爲英美火中取粟,以我羸弱之國力,滔列強角之沙場,實非不智之舉!”
“那爲何你還要支持開戰呢?”
傅斯年看着面前的好友,現在,他似乎越來越難懂他了。
“因爲,忍耐五年之後,大家都要開戰!”
對於戰爭,胡適有着他自己的看法,或許,他並不贊同中國以羸弱之國力,滔列強角之沙場,但是當舉國皆言戰的時候,作爲一箇中國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戰爭中儘自己的全力,支持這個國家贏得最終的勝利,儘管他能做出的極爲有限。
“適之,你是否記得日本的福澤諭吉?”
望着神色複雜的好友,傅斯年反問道。
胡適當然知道福澤諭吉,他不僅是日本明治維新的“啓蒙導師”,同樣還是日本對外擴張、入侵中國的積極倡導者,對於此人,他又豈會不知。
“福澤諭吉曾說過,一個民族要崛起,要有三個方面的改變:第一是人心的改變,第二是政治制度的改變,第三是器物和經濟的改變。而其中最爲關鍵的則是人心的改變。而日本,正是按照這一路線,實施了明治維新,由此纔有了近代日本之崛起……”
在內心感嘆着日本明治維新的成功與中國洋務運動的失敗,傅斯年又接着說道。
“人心之改變,自鴉片戰爭國門洞開,我國曆經數次奇恥,百年來無數仁人志士一直在富強之路摸索着,但何爲富強之道?似乎所有的答案都在革命上,辛亥革命時,人們選擇了民族革命,以爲推翻了滿清,中國就一定會富強,而後又選擇國民革命,當然在這條道路上是存在分歧的,可是他們卻都忘記了一點,人心,是國家崛起中最關鍵的環節,在過去的幾十年間,我教育界人士,試圖通過教育國民以實現國家富強,但是,如何扭轉人心呢?”
在傅斯年的感嘆中,胡適默默的點了點頭,然後輕語道。
“最終,還是在民20年,日本人用了6年的步步進逼,“幫助”我們完成了人心的準備,激起了我們的民族情緒,由此,纔有了舉國上下的人心之變!”
“確實如此,……”
傅斯年肯定道。
“民27年,當蔣管兩君不記代價亦要停戰時,有許多人反對,甚至直至今天,依然有許多人反對,但在另一方面,在人心大變之時,戰爭,對於中國實際上並不重要了,對於中國而言,是應該在抓住時機,利用人心大變之機,謀求政治制度上的突破,同時尋求器物與經濟上的改變,則是必須要考慮的事情……”
“事實證明他們是正確的,在過去的五年間,我國在政治制度、工業經濟上都取得關鍵性的突破,六年前,中國除了華北以及武漢,幾乎沒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工業,而現在,除去華北之外,武漢工業圈、株洲工業帶、京滬工業帶,五年前,中央甚至尚不能製造重炮,而現在卻可以製造軍艦、戰車以及飛機,且中央之統治較六年前更爲穩固,人心、政治、器物和經濟上的變化,已經……”
順着傅斯年的話慢慢分析的胡適話聲,突然一頓,擡頭看着傅斯年時他似乎明白了。
“中國已經完成了戰爭的準備,所以,現在與其說是爲列強滔火,倒不如說是在完成戰爭準備後的必然之舉,而之所以有爲列強滔火之嫌,實際上卻是,想賣個好價錢!”
賣個好價值,雖說傅斯年的話說的有些粗俗,但是胡適卻知道他所言非虛,在“密支那事變”爆發的第二天,美國總統羅斯福便宣佈向中國提供第三次租借法案援助,總額超過二十億美元。源源不斷的美援對中國最大的幫助,就是中國不需要負擔過多的軍費,即可實現自己的最終目標擊敗日本。
“但是,我現在唯一擔心的是……”
“沒有宣戰的戰爭,可能隨時會終止……”
話聲稍稍一頓,管明棠看着會客廳內坐着的幾十位來自華北學界的知名學者,在過去的幾年間,他倒是經常與這些知名學者們聯絡,在過去的五年間,他系統地找了一批頂尖的學者給自己講座,他曾像馮友蘭學習了新儒學,以加強自身對傳統文化承繼,亦曾和胡適在一起討論過教育,在自身學識提高的同時,他亦與這些人結下了較深的友誼。
而之所以會召集這些知名學者召開這場“座談會”,實際上是應南京的要求,遊說這些學者支持中央,儘管他們早就紛紛表態支持中央,但對於中央而言,依然會有些擔心。
“我知道,這是衆人擔心所在,大家擔心,這場沒有宣戰的戰爭,隨時可能會被中止!”
見管長官直白的道出了這句話,衆人只是微微一笑,或許,他們會全力支持政府作戰,但是在另一方面,他們卻不得不去擔心這個問題,畢竟上一次戰爭就停止於“一場大勝之後”,那麼這次事變呢?
“況且,現在南京亦正在與日本進行外交協調,”
“華北至今亦未進行動員……”
他人一句看似抱怨的話語,換來的是管明棠朗聲一笑,
“嗯。”
笑罷,他看着說話的梅貽琦,在某種程度上,他亦是管明棠的“老師”之一。
“梅先生所言甚是!但……”
藉着點菸的空,管明棠稍作思索,吸了口煙後,纔看着他說道。
“華北至今之所以未進行動員,一是因爲,華北早已完成動員,二則是因爲,無需動員!”
管明棠的言語中透着濃濃的自信,現在的華北軍遠比過去更爲強大,儘管部隊的武備尚未完成,但是在他看來如果不記代價,收復東北完全沒有問題,但問題在於,他必須要考慮更多的事情。
“當然,更爲重要的是,現在中央亦無進一步動員之計劃!”
在衆人的不解中,管明棠又接着說道。
“如各位瞭解當前國際局勢的話,應該知道,我國之參戰,甚至已關乎世界之未來,在“密支那事變”前,無論於軸心國亦或是同盟國,都希望我國至少保持友好之中立,所有才有了一年來的諸國示好於我國……”
管明棠的一番話,只讓衆人紛紛點頭,對此他們倒是親眼目睹,自大戰爆發後,中國不僅取得衆多的外交突破,更重要的是獲得衆多的“實利”,比如割讓他國或爲他國竊戰失地的收回,其中既有中國主動採取行動,又有他國主動讓步。而歸根到底,都是因尚未參戰的中國在戰場中越發重要的地位有極大的關係。
“現在“密支那事變”後,於我國而言,所面臨的只剩下一個選擇,那就是加入同盟國,這似乎沒有任何懸念,但是,如果我國冒然加入同盟國,對日德意三國宣戰,那麼會導致什麼結果呢?”
現在,已經不需要管明棠再繼續說下去了,衆人已經從他的話中,聽出了他的意思。在衆人似恍然大悟時,管明棠卻是感嘆道。
“說實話,在國際事物中,我不知何爲正義,可爲非正義,明棠唯知,國與國間的交往中,唯利益至上,方爲國際事物之核心,而如何維持我國之利益,想來,便是南京首要之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