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靜。
當月上青梢時,樹林間泛起了紫色的薄霧。
暮夏的山林已有些秋的清寒了,幾棵古老的蒼松枝幹以極其扭曲的方式生長着,樹幹上一道道深深淺淺的紋絡組合成了一張張諷刺的面孔,伴隨着烏鴉“嘎嘎”的滲人叫聲,彷彿譏笑着來人不知死活的闖入了某處禁忌之地。
薄霧散去,月色清冷,地上半人高的冰藍色花朵,大片大片不合時令的盛放,開的鋪天蓋地,觸目驚心。
朔流光皺了皺眉,半月來,她自大漠一路追蹤仇家南下,卻不知今夜怎麼追到了這裡。
身下的馬彷彿感到了某種危機有些躁動不安,朔流光下馬一邊輕輕撫摸着馬頸,一邊小心翼翼的觀察着四周,馬兒在她的安撫下漸漸安靜了許多。
避開冰藍的花,朔流光試探性的慢慢走了幾步,“咕嚕—”腳下意外的踢到一物,定睛一看花間竟堆滿了大大小小的骷髏頭。
身後的馬兒長嘶一聲,朔流光猛然回頭,無數黑影瞬息消失,滿地鮮血中馬的的身子已少了半邊,僅存的半個馬身上,脖頸以詭異的角度歪着,馬兒垂死抽搐了幾下不再動彈。
朔流光拔劍出鞘,輕如浮雲,閃若驚虹,劍身上的寒氣凝出薄薄的白霜,劍光波動間深深插入蒼松的虯枝。
“噗——”一聲細響,蒼松中竟汩汩的流出溫熱的血液。
朔流光沒有拔劍,而是凌空踏在劍上,居高臨下的望着四周。然而目之所及,除了遍野林立隨風搖曳的花,再無任何動靜。
她略略思索,揚手擲出一節火折,火星碰到花間的骷髏迅速引燃了一片大火,萬株冰藍色花被吞沒在烈火中。
大火熊熊燃燒,待餘灰燃燼,視野也豁然清明開來。
朔流光冷笑道:“裝神弄鬼,這樣看着舒服多了。”
話音剛落,大地便開始顫抖,泥土之下彷彿許多怪物正在甦醒。
朔流光寄身的蒼松也開始劇烈的搖晃。她狠狠咬牙揮袖灑出一包□□,樹下傳來幾聲淒厲的慘叫後蒼松終於穩住了身形。
她拔劍而出,身體宛如毫無重量一般飄然落下。
樹的周圍無數黑影破土而出,漫天亂舞席捲而來,如鬼如魅身影讓人眼花繚亂。
多年亡命天涯的歷練造就了她過人的膽識和精明的頭腦,形勢越危險,朔流光的情緒反而越冷靜。
在一片迷惑人心的亂影中,她緩緩合上雙眸,靜靜聽着聲音,感受着周圍空氣細微的流動,憑着敏銳的直覺,迅速判斷着明處和暗處敵人的方位及數量。
滑落指尖的大把銀針驀然出手,甩袖中如綻放的銀花密密麻麻的射向四面八方,每一根細如牛毛的針都精準無誤的打入敵人的身體。
空氣中倏得爆出一蓬蓬紅霧,血腥氣四處瀰漫,待她睜開眼睛時,只餘下了六把寒芒耀眼的彎刀,以及彎刀後五雙陰毒寒眸。
夜風習習,吹開了她覆面的斗笠,露出一張明月般動人的面孔,朔流光微微一笑如暗夜羅剎般魔魅,手下再度揮劍而出。
那六人的功夫平實無奇,沒有任何華麗的招式,也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然而每一刀都是最簡單、最適用、最難破解的殺招,六人訓練有素默契的配合着,將朔流光困在中央。
朔流光心中微凜,險險避過直襲後心的彎刀,翻身而起的同時架住側身襲來一人,右肩慢了半分便被另一把彎刀的刀尖劃下深長的一道。
她黑色的衣裳迅速炸開一片暗紅,血如小泉似的順着右臂往外冒,然而,她也憑着這一招化險爲夷,跳出了五人的包圍圈。
五人相互對視,彼此的眼中閃過了一絲驚詫,似乎都沒有料到看似年紀輕輕的少女不僅出手老辣武功極好,就連對自己也這麼狠。
朔流光怒極反笑,在鮮血淋漓的右肩上輕點了幾下,封住傷口周圍的穴道,眼中閃着冰冷的光芒,手指微彈將劍交到了左手。
劍身如獲生命般泛起瀲灩的光芒,那亮的不可諦視的劍光帶着森然的殺氣沖天而起,暮夏的夜色忽然寒意叢生。
月華,
月影,
月光傾城。
她以劍作筆,血爲墨,夜當卷,揮劍如入無人之境。
肆意的殺戮,利落的招式,還有脣邊那一抹處變不驚的譏諷笑容,好像周圍的一切慘象都與她無關。而她只是高高在上的神祗,冷眼旁觀着衆生的生生滅滅,無動於衷。
夜色如墨漆黑。
當四周利器的交織聲歸於沉寂時,她的最後一劍,也洞穿了最後一人的喉嚨。
瀕死的人瞠目驚視着面前少女額上的新月標記,只來得及吐出模糊的四個字:“水宇天閣…….”跪立的身軀忽然氣絕,直挺挺的倒向了一側。
朔流光拔出劍搖晃着走了幾步,從那人身上拿起一物,端詳了片刻自言自語道:“果然是他們,大仇得報,你們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她身上黑色的衣衫被血浸透,顏色暗了許多,她以劍撐地,勉強忍住將要吐出口的鮮血,又擲出幾道火折,才迅速離開了這裡。
晏國盛陽十九年,西域邊境界山起火,大火半月未滅,舉國震驚。後出動守軍兩千,越七日,火熄,驚現白骨累累。帝聞之,特遣欽差查訪,月餘無果,遂不了了之,是爲晏國第二大懸案——神明動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