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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日月(八阿哥重生) / 往 事/看書閣

馬齊家祖上的興起可以追溯至太祖皇帝時期,到了順治年間,由於馬齊祖父哈什屯不依附睿親王多爾袞,並且救下肅親王豪格之子,讓順治皇帝大爲賞識,親征之後便把哈什屯提拔上來。

富察家人丁興旺,幾個兒子都頗有出息,到了馬齊之父米思翰這一支,又因在三藩之亂中,先是力主撤藩,後又整治軍需有功,受到康熙的注目。

所謂虎父無犬子,如今馬齊任戶部尚書,授武英殿大學士,當然就家世來說,還不能與毓秀母家郭絡羅氏相比,畢竟毓秀的母親是愛新覺羅家的和碩郡主,然而也算得上一門富貴了。

胤禩想,與這樣的人家結親,好處是不會像上輩子那般惹眼,當然未來福晉的性情還兩說,但畢竟能投了額孃的意,說明不會跋扈到哪裡去,這是最重要的,否則如同以前那樣,因爲他而鬧得婆媳不寧,額娘鬱郁,那可真是罪過了。

當然壞處也並非沒有,馬齊在奪嫡中不夠警覺,導致後來被人利用,如今成了自己的未來岳父,想必自己也少不得多提點他一下。

還有卻是原本馬齊的小女兒,嫁的是十二弟胤裪,現在可好,一家不可能出兩個皇子福晉,他這十二弟,可就得另找了,這真是……胤禩想及此,有點哭笑不得。

那邊良妃卻歡喜得很,不停與他說着婚事的準備事宜,還有新娘子容止言行,胤禩雖然很高興母親總算能夠一反平日安靜得近乎抑鬱的模樣,變得開心一些,但……

胤禩苦笑道:“額娘,這些事情不用和我說的,您作主就好了。”

良妃理理他衣服上微褶的邊角,笑道:“難得額娘能爲你做些事情,這會連病都大好了,可真要謝謝這未來媳婦兒。”

胤禩聽得心酸,忍不住握住她的手。“額娘以後便放寬心,坐着享福就成了,兒子會好好上進的。”

良妃搖搖頭:“凡事盡力而爲就好了,多想着你皇阿瑪,有事向他稟報,別藏着掖着,這樣他反而不喜,額娘不求你有多大出息……俗話說樹大招風,只需做好本分,就是最大的孝順了。”

胤禩看着良妃因爲他的婚事彷彿又煥發起來的容顏,笑道:“額娘放心,兒子理會得,您就等着將來曾孫子給您請安好了。”

一句話說得良妃眉開眼笑,原本就秀麗無雙的眉目,愈發動人心絃。

胤禩從儲秀宮出來,心裡惦記着昨天大阿哥上摺子的事情,卻見不遠處一個半大不小的少年快步走來。

“胤禎?”胤禩有點意外。

“八哥。”胤禎自然也瞧見了他,笑容燦爛,並作幾步上前。“聽說你在良妃娘娘這裡,我正想進去請安,你怎就出來了?”

胤禩笑道:“我已經在裡頭待了半天,怎就這麼巧,莫不是等在外頭攔截我的?”

胤禎鼓起雙頰,抱住他的胳膊撒嬌。“八哥不信,那再陪我進去請一回安,你是我八哥,良妃娘娘自然也是我額娘,給額娘請安不是應該的麼?”

胤禩笑道:“罷了罷了,你這鬼靈精,我說不過你,說吧,這回又是闖了什麼禍,要我幫你收拾?”

“難道在八哥眼裡,我除了調皮搗蛋就一無是處了嗎!”胤禎氣鼓鼓的,差點沒蹦起來,轉眼又涎着臉道:“八哥,你陪我出宮去玩玩吧,額娘不讓我出去,哥哥們也不帶我……”

“你正該去上書房唸書的時候,怎麼成天老想着往外跑?”兩人一邊說一邊往宮門走,胤禎一直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胤禩也只得由他抱着。

“聽說八哥在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就已經被皇阿瑪允許自由出宮了,還聽說你和四哥兩人常常出去宮外玩兒……”胤禎的情緒有些沮喪,兩眼巴巴地望着他,帶了點溼潤的黝黑眸子可愛異常。“難道我就不是八哥的弟弟了?”

這話怎麼聽着像爭寵?

早在前世,胤禩就瞭解到這個弟弟有多麼難纏。

胤禩摸摸他的腦袋笑道:“說什麼傻話,我可聽說你昨天被皇阿瑪罰抄大字了?”見胤禎臉上浮現出心虛神色,他又道:“哪回你得了皇阿瑪的讚賞,我便帶你出去玩。”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八哥可別反悔!”胤禎驚喜道。

“悔不了。”胤禩笑眯眯的。

胤禎一直跟着他到宮門口,眼見就要出宮了,這才怏怏不樂地跟着隨侍太監回去。

高明早就牽馬候在外面,望着胤禎的背影,忽然低聲道:“主子,四爺與十四爺不和,您……”

胤禩點點頭,沒說什麼,旋即上了馬,往戶部而去。

他這一路上,卻是在想剛纔的事情。

能在宮裡頭活下來並長大成人的,沒有一個是簡單人物。

上次的落水事件,雖然最後不了了之,但是其中必定另有內情。

如果胤禎落水,胤禛必定脫不了嫌疑,他再討厭這個同母弟弟,也不會做出這麼愚蠢的事情。

胤禎雖然年方九歲,但保不準是被誰推下去,又或者他自己……

北京城的春天多塵沙,這一路到家,指定得染上一身灰撲撲的塵土,胤禩騎在馬上,縱然放慢速度,也不能倖免。

他有些心不在焉,驀地就想起前世一樁事情來。

那年是康熙五十三年,當時他數次被斥爲“無君無父之人”、“行止卑污,心高陰險”,已經形同失寵,與皇位無緣,只是他當局者迷,仍不死心,爲了挽回父子之間最後那點微弱的感情,派人給正在熱河巡獵的康熙送了兩隻海東青。

鷹從他這兒送去的時候,還是神氣活現的模樣,但到了康熙手裡,卻已經奄奄一息,即將斷氣。康熙龍顏大怒,以至於說“自此朕與胤禩,父子之恩絕矣”。

那時候他聞知消息,慌亂無措,只覺得是天要亡他,又覺得自己當真命途坎坷,什麼事情都不順遂。

然而後來靜下心來想想,卻發現大有蹊蹺。

海東青性情堅毅,何況他費盡心思得來的那兩隻,是海東青中的極品,何以到了康熙手中就變了樣?

皇阿瑪堅持認爲是他心懷叵測,但這其中說不清道不明的,實在是太多。

後來他派人去查,發現禮物在呈上去之前的那段時間內,就已經有不少人慕海東青之名去看過鷹。

廢太子長子弘皙。——當時太子雖然被廢,但這個皇帝長孫所受到的寵愛,卻絲毫不減。

四阿哥胤禛。

十四阿哥胤禎。

還有,康熙跟前的樑九功。

“爺?”高明的聲音自耳邊傳來。

胤禩嘆了口氣,從往事的回憶中醒過神,翻身下馬。

真相究竟是怎樣,他已經不再去想,但是這件事情就像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他後來的處境如同困獸,再也翻不了身。

正因爲如此,才需要更加小心。

這樣的教訓,一次就足夠了。

貝勒府被修葺一新,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模樣,惟有門口那兩根石柱,就算再如何打磨翻新,也能從其中窺見些許歲月痕跡。

府門大開,看樣子卻不是爲了迎接他回來,胤禩正有些詫異,卻見下人自門內迎了出來。

“主子,您可回來了,四爺在裡頭等了半天。”

四哥?

胤禩挑眉,快步進了內堂書房,便見胤禛坐在那裡,手裡握着本雜書正在翻看。

“四哥。”胤禩笑道:“四嫂又做了什麼吃食要便宜我了?”

胤禛擡頭,白了他一眼。“你就惦記這個,我是在給你道喜的。”

胤禩一怔。“喜從何來?”

胤禛似笑非笑。“怎麼,要娶福晉的人不是你?”

自從上次胤禛在草原上對他做了那件事情之後,每回見到這個四哥,儘管他面上不顯,心中卻時時覺得有些尷尬,這會胤禛提起這種話題,胤禩一時也不知道接什麼好。

再看幾步開外的那個人,卻正望着他,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胤禩只好道:“這事還早,不急。”

“那什麼時候纔要急,洞房花燭夜嗎?”胤禛放下書站起來,平日冷淡的臉上甚至帶着一抹微微笑意。

胤禩苦笑:“四哥就饒了我吧。”

胤禛原是還想再逗他,見他拱手求饒的模樣,瞪了他一眼,心道也罷,等你成婚那天再說,便轉了話題:“我剛從皇阿瑪那回來,聽他的口氣,這次去江南查鹽商的人選像是已經定了,這兩日興許會有明旨下來。”

“是誰?”

胤禛一笑:“若是你呢?”

胤禩搖頭。“不至於吧,過不了多久我便要成婚,皇阿瑪何至於這個時候讓我去?”

話剛說完,卻見胤禛瞥了他一眼,彷彿在說,還說自己不惦記着娶媳婦。

胤禩又苦笑。

“太子那邊,不可能會讓我去的。”胤禩思忖道,“倒是四哥……”

胤禛也不瞞他,聞言便道:“昨天太子召我前去,正是說此事,但我想,若皇阿瑪真讓我去,大哥指定會呈請皇阿瑪再讓一個人與我同去,我就想到你頭上了,皇阿瑪也許會召你去問話,你要有心理準備。”

這話猶在耳邊,胤禩猛地一震。

之前他總覺得在大阿哥身上彷彿漏了什麼事情,這會卻如心頭悶雷,突然想通了。

上輩子的大哥胤褆,與太子爭了又爭,終究還是沒能爭得過對方,反而因爲魘咒太子,謀奪儲位的罪名,被圈禁起來直到老死。

現在的胤褆,卻似乎多了一些前世所沒有的耐心,前些日子被太子步步緊逼,依舊能夠沉得住氣,後發制人。

難道這後面有人在指點他,又或者,他自己……

胤禩微微皺眉,道:“這是個燙手山芋。”

鹽商在當地與官員勾結,早是地頭蛇一般的勢力,別說欽差大臣前往,就算是皇阿哥去,他們也未必會懼。

胤禛嘴角扯開一個諷刺的弧度。“不燙手又怎會引起軒然大波,這次如同平陽一般,都是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胤禩想了想,笑道:“船到橋頭自然直,四哥不必擔心。”

兩人又說了幾句,胤禛方纔告辭離去。

他剛出府,高明便上前道:“主子,當初我們贖下的陳平陳穎兩姐弟如今尚寄住佟府,以前爺尚未開府還好說,如今……是否該派個人去把他們接過來?”

胤禩點點頭,若不是高明提醒,他倒忘了這茬。“我寫個帖子,你派人連同禮物送過去吧,就說多謝佟府多年來對這二人的照顧,找個合適的時間將他們接過來。”

高明一愣。“佟府一門顯赫,佟中堂位高權重,您是不是……”親自前往比較好?

胤禩搖首。“你不用管,照我說的去做就好。”

京城。

佟府。

隆科多儘管在笑,笑容卻有些僵硬。

待來人一走,立時將手中信箋摔至桌上,憤憤道:“豈有此理!”

“居養體,移養氣,我教你的話都忘了?”聲音自門口傳來,隆科多面色一整,起身道:“阿瑪。”

佟國維步履閒適地走進來,瞥了他一眼,這才落座。“這是怎麼了?”

“阿瑪您看看,”隆科多將手中書信遞過去。“把人寄放在我們這五六年,說要回去就要回去,當我們這成什麼了,就算是皇阿哥,親自前來也不爲過吧,居然派個奴才就來了!”

佟國維接過書信看了一會,拈鬚點點頭。“八阿哥是個穩妥人。”

“阿瑪!”

佟國維擺擺手道:“人是當初八阿哥救的,這事連皇上也知道,他要回去,沒什麼不妥,但他要是親自前來,反倒就不妥了。”

隆科多一愣。“此話怎講?”

“要兩個奴才而已,犯得着皇子前來拜訪麼,朝堂上下正爲了江南查鹽商的差事而鬧起來,這會兒八阿哥上門,放在有心人眼裡會怎麼想,太子會怎麼看,萬歲爺又會怎麼看?”

隆科多皺眉。“八阿哥不過才十多歲,怎麼可能想得如此深遠,兒子看他倒有可能是自持身份,阿瑪多慮了吧。”

“是與不是,你我靜觀其變。”

佟國維微眯起眼。“諸子封爵,是萬歲爺對太子不滿的一個徵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