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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日月(八阿哥重生) / 西 北/看書閣

當時十四奉命回京時,將大將軍印務交給平逆將軍延信,但是延信畢竟沒有十四的顯赫身份,也鎮不住那些蒙古王爺,他牽制住了策妄阿拉布坦,卻攔不住另外一人的狼子野心,這就是羅卜藏丹津。

羅卜藏丹津是青海厄魯特蒙古首領,襲親王爵位,先前十四阿哥胤禎領大軍時,曾對他拉攏打壓,威逼利誘,將他穩在後方,不跟着起鬨鬧事,偶爾也能幫清軍打打策旺阿拉布坦,但是十四奉皇命回京,接着又被扣押在京師,在前方的大軍等於羣龍無首,羅卜藏丹津眼見康熙駕崩,十四又一時回不來,便起了反意,鼓動策妄阿拉布坦跟着自己一起鬧騰。

此時,遠在京城的這邊,剛剛登基不久的胤禛見青海和碩特蒙古右翼貝勒察罕丹津護送□七世有功,就將他冊封爲黃河南親王,這就更引起羅卜藏丹津的不滿。

就在上個月,羅卜藏丹津乘機召集青海厄魯特蒙古各臺吉,在察罕託羅海會盟,煽動他們起兵反清。雖然青海蒙古內部並不個個都響應,特別是察罕丹津,因親近朝廷,便與羅卜藏丹津劃清界限,分道揚鑣,但是其餘一些部落,還是有些跟隨了羅卜藏丹津,使得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到河洲、西寧附近。

西寧守軍猝不及防,傷亡慘重,延信那邊則遠水救不了近火,消息以八百里加急傳送至京師,已是火燒眉毛的事了。

胤禩二人沒料到軍情如此緊急,待到了養心殿,看了軍報之後,各自心裡都咯噔一聲,沉了下去。

此時被召來議事的,除了他們兩人,還有張廷玉和佟國維,這就是雍正元年的重臣班底。康熙年間的許多臣子,老的老,病的病,連佟國維也已近古稀之年,鬚髮蒼蒼,不復當年英勇。

但現在卻不是感嘆這個的時候,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操心。胤禛看着西暖閣裡寥寥數人,這才深感自己手頭無人,至於沈竹和戴鐸,卻因掌握了太多機密之事,胤禛並不想讓他們展示於人前。

“你們怎麼看?”

佟國維道:“新皇登基,諸事未定,如今暫且不宜干戈,策妄阿拉布坦那邊還虎視眈眈地看着,一旦我們分出兵力,等於兩頭都受到夾擊。”

胤禛點點頭,佟國維這是老成持重之言。“那依佟老看,該如何?”

“奴才以爲,羅卜藏丹津要的,無非是錢糧罷了,可派人前往與之議和,暫且罷兵,待我們解決策妄那邊,再行商議。”

胤禛猶自沉吟不語,十三忍不住出聲:“臣弟覺得,羅卜藏丹津的野心,必不止於此,他能在朝廷分心策妄阿拉布坦之際突然起兵判清,可見原先就有反意,只不過一直都在等待機會,眼下大軍無暇旁顧,正是他認爲最好的機會,所以這次就算派人去和談,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倒不如朝廷出兵平叛。”

張廷玉嘆了口氣:“王爺有所不知,自康熙五十年大軍出征之後,戶部就有些吃緊,如今更是半分錢糧也撥不出來了,當年還是皇上着人清理戶部,抄了幾個貪墨的官員,這纔有些進項,但現在若是要開戰,只怕入不敷出。”

胤禛剛登基,就大肆冊封宗室,一方面是爲了施恩拉攏人心,另一方面也是顯示新帝寬宏大量,對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事實上除了老九和十四被軟禁於宮中,連追隨十四的平郡王訥爾蘇,胤禛也沒把他怎麼樣,僅僅是削了他的爵,將平郡王的爵位轉而賜給訥爾蘇的長子。

而胤禩和十三,是最先被敕封的,二人分別被封爲廉親王和怡親王。

十三神色動容,顯然是不知道這樁往事,更沒料到情況已是如此惡劣。

被張廷玉一提,胤禛也是臉色微沉,先帝愛名,對於老臣尤其優厚體恤,就算他們貪墨錢財,只要數量不大,老爺子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但胤禛繼承皇位,就等於接了這個爛攤子。

一時之間,數人俱都沉默起來。

胤禛擡眼便見那人微微皺眉,忽又舒展的模樣,不由柔下神情,詢問道:“胤禩,你怎麼看?”

“臣弟於用兵一道不甚精通,西北之事只怕說不好。”

胤禛卻笑道:“這倒無妨,你便說說好了,左右這裡也沒外人。”

“佟中堂所說和議,臣弟以爲有必要,現下我們無力再出兵,派人和談也可拖延些時日,只是和談同時,還要做兩件事。一是派人去見察罕丹津以及其他不與羅卜藏丹津同流合污的部落首領,趁機拉攏過來,二是就近集結兵力,等待時機。”

他說罷,其餘幾人都點了點頭。

“就這麼辦吧,以如今情勢來看,也惟有如此了。”胤禛輕輕叩着桌面,“西北大軍羣龍無首,需得派個人過去坐鎮,順道辦理集結陝甘兵力的事宜,依你們看,派誰去好?”

十三道:“川陝總督年羹堯熟稔軍事,倒是一個不錯的人選。”

他剛說完,就看見胤禩在朝他使眼色,心知必然又有什麼自己不清楚內情,但話已出口,要再收回去,卻也來不及了。

年羹堯是胤禛在潛邸時的一員大將,兵權在握,坐鎮一方,若是胤禛想用他,剛纔便不會問出那樣的問題,而是直接指派給年羹堯。先前胤禩看到年羹堯跪在胤禛府裡大半天,知道兩人關係已不如從前那般和諧無間,以胤禛的性子,只怕現在還是看在如今西北不寧的份上,纔沒去動他。

胤禩一邊想着,一邊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手背上的傷口。

剛纔在烏雅氏那裡沒有覺得如何,現下也不知是站得久了,還是沒有上藥,那傷口有些發起癢來。

胤禛雖在聽着十三說話,注意力卻一直沒落下這邊,胤禩的動作立時被他察覺,定睛一看,雙眼不由微微眯起。

“十三,朕記得你早年,對練兵也頗感興趣的吧?”胤禛冷不防提起這茬。

十三一愣,苦笑道:“臣弟在……足不出戶,這十年下來,只怕什麼都生疏了。”

“生疏了,可以學,年羹堯負責調度陝甘兵力,你也可去從旁督戰,再者延信那邊,十四回來之後,沒個人坐鎮,朕也不放心。”

十三聽出這弦外之音,眼睛不由一亮,他內心深處,自然十分渴望有朝一日能夠馳騁沙場,但自從十年前被康熙軟禁之後,他就慢慢地死了這條心,只是不曾料想,自己還有峰迴路轉,柳暗花明的一天。

胤禛見他表情,不由笑了起來:“怎麼,敢不敢接?”

十三被他這一看,湮滅許久的豪情忽然又涌了上來,拱了拱手,聲音鏗鏘落地。

“臣弟領旨!”

胤禛滿意頷首,又交代了西北的一些事宜,指定派去議和的人,便讓衆人散了。

“胤禩,你先留下。”

幾人退至門口,卻聽見胤禛出聲,胤禩頓了腳步。

“皇上?”

“你過來。”

屋裡就剩兩人,胤禛也不客氣,盯着他道:“把手擡起來。”

胤禩莫名所以,擡起左手。

“不是這隻手!”胤禛惡狠狠道,將他另一隻手抓過來,動作看似兇狠,實則輕柔。

“怎麼弄的?”

他指的是胤禩手背上的傷痕。上面的血跡已經凝結了,看上去有些猙獰,但被馬蹄袖覆着,若不擡手,壓根看不到。

“不小心劃到的。”他不提,胤禩倒忘了這茬,方纔匆匆就來了,也顧不上去太醫院上藥。

胤禛根本不信:“早上進宮的時候還沒見着。”

胤禛無可奈何地笑道:“小傷口而已,不妨事的。”

“是在永和宮弄傷的?那會朕跟太后吵了一架先走,你沒跟上,想必是留下來勸太后,”胤禛也不理他,兀自道:“是太后弄傷你的?”

“不是,四哥,您就別瞎猜了。”胤禩想抽回手,卻被那人緊緊握着。

“你不說我也知道。”胤禛冷笑道:“她拿朕沒有辦法,就把火發到你身上去了,好,真是好極了。”

胤禩見他陰狠模樣,思及前世烏雅氏的結局,不由微微皺眉。

“四哥,臣弟有一言相勸。”

“說。”

“太后畢竟是您的親額娘,縱然有再多不是,你我心裡明白,但天下人都看不見,若是有個差池,於您的名聲,只怕就不好了。”

胤禛沉默半晌,淡淡道:“你說的朕又何嘗不知,只是每回見面,她都要提十四,在她眼裡,只有十四一個兒子,朕這皇帝,在她看來,竟似來路不正,搶了她小兒子的一般!”

說至最後,已是冷笑連連。

胤禩嘆了口氣:“四哥的委屈和苦楚,臣弟都明白,可太后年紀也大了,需得好言相勸,老人家年紀越大,越是執拗,如果母子爲此爭執,唉……”

他沒有說下去,胤禛卻明白,正如春秋時鄭莊公一樣,他的母親武姜,同樣是他的親生母親,同樣萬般不待見他這個長子,反而處處維護小兒子叔段,可聰明如鄭莊公,對此也沒有一點辦法,最後還得想出一招“黃泉見母”來表示自己沒有違背誓言。

說到底,就算他是皇帝,也不可能爲所欲爲,孝道二字,就壓在他頭上,天下人都在睜大眼睛看着,皇帝到底會怎麼處置他的親生母親。

“朕知道了,過兩天朕再去給太后請安,先讓她消消氣吧。”

胤禩見他平靜下來,便想抽回手,冷不防那人將他往反方向一扯,他一個踉蹌,摔入對方懷裡,瞬間被壓在身上。

胤禛看着他目瞪口呆的表情,不由好笑,低下頭親了一口,方道:“這些日子想你想得緊,可就是近在咫尺,卻不能抱,不能親,朕終於知道,當初你爲何怎麼都不肯當這個皇帝了。”

“臣弟才能不及皇上萬一,自然無緣皇位,皇阿瑪英明,這才傳給您……”胤禩被他壓得呼吸困難,忍不住伸手去推他。“先起來!”

“不喊皇上了?”胤禛一笑,轉而微側身體,免得壓到他,一邊伸手將他擁住。

“就算沒法留你過夜,抱一下還不成麼……”聲音因爲他將頭埋入對方頸窩,而有些含糊不清。“可真累……等哪天天下太平了,朕就退位,咱們雲遊四海去吧!”

胤禩知他只是隨口一說,不由失笑:“西北不寧,國庫空虛,還有殺不完的貪官污吏,等着英明的皇上去決斷,這天下只怕永遠都需要您!”

“我不管!”對方擁得更緊,回答也有些任性,渾然沒有方纔雷厲風行的帝王模樣了,反而讓胤禩想起二人小時的光景。

他嘆了口氣,放鬆身體,輕輕拍着對方的背。

自康熙駕崩之後,二人第一次擁在一起,卻忽然之間,有了一種相依爲命的感覺。

胤禩回府時,已是華燈初上。

如往常一樣,用完飯,父子二人坐在偏廳,胤禩問起功課,弘旺則一一答了,又說起今日在上書房的趣事,逗得胤禩開懷不少。

弘旺今年已有十一,從胖乎乎的寶寶到如今俊秀挺拔的少年,讓胤禩頗有種吾家有子初長成的感慨,加之弘旺對外聰穎早熟,少年老成,在阿瑪面前卻依舊依賴親密,所以父子倆相處,不似別府那般嚴肅刻板,反倒有些同輩人的隨和味道。

“阿瑪……”弘旺幫他捏着肩膀的動作忽然停下來,欲言又止。

這是一直以來的習慣,自弘旺七歲那年開始,每回胤禩從外頭回來,弘旺總要幫他按捏肩膀,說是盡孝,胤禩說也不聽,心中感動,便也由着他去了。

“怎麼了?”兒子難得有這般猶豫的神態,胤禩奇道。

弘旺遲疑半晌,方道:“您一直沒有娶新額娘,是不是因爲我?”

胤禩一怔,沉下臉色。“誰又在你面前嚼舌根了?”

“不是……”弘旺臉上浮現出扭捏的神情,道:“我聽弘春他們說……嗯,也不是,總而言之,男人都是三妻四妾,左擁右抱的,像別的府裡,弘春他們都有好幾個額娘,可我們府裡……”

“阿瑪!”他吞吞吐吐半天,下定決心似地道,“您若是喜歡,也多娶幾個額娘進府來吧,我聽說男人是憋不得的!”

他最後一句話剛說完,只聽見噗的一聲,胤禩半口茶還沒喝下去,全數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