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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日月(八阿哥重生) / 探 視/看書閣

太子第一次被廢,或許誘因是索額圖,是逼宮,是其他種種冠冕堂皇光明正大的理由,然而這次被廢,卻很簡單,只不過是因爲他的皇阿瑪厭棄了他,如此而已。

當一個人被討厭,自然可以有無數原因,如同這一次,康熙歷數太子罪狀,連同早年褻玩內侍,逾制使用明黃飾物的往事,一一被翻出來秋後算賬。

自此,胤礽被正式廢黜,圈禁於宗人府內一處冷僻小院裡。

自此,他再無翻身的餘地。

所有人都很清楚,實際上在復立太子之後,他已經沒有什麼惹眼的舉動,行事甚爲低調,但當皇帝討厭一個人的時候,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而胤礽自己,將康熙賜予他的寵愛,早早地耗費殆盡。

剩下的,只是疲倦和礙眼罷了。

若不是奉了康熙之命,胤禩是不願意到這小院來的。

他對太子殊無好感,因早年太子對自己做的那些齷齪事情,栽贓暗算更不在少數,若是換了前世的自己也就罷了,這輩子他無心爭鬥,卻還被糾纏不休,免不了就心生厭煩。

這個太子二哥,實在沒什麼值得自己尊敬的,他得天獨厚,生來便是皇后嫡子,一國儲君,上有皇帝眷愛,下有索額圖等一幫忠心耿耿,爲之籌謀的重臣,比他們這些要靠着雙手去努力掙扎的皇子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可縱是這樣,他還不懂得珍惜把握,生生將自己擁有的,毀了個一乾二淨。

“八爺看這佈置,是否合適?”雅爾江阿在一旁出聲,將他的思緒拉回來。

和碩簡親王雅爾江阿,現任宗人府令,是八大鐵帽子王之一,身世顯赫,算起來還是胤禩堂兄,據聞也是個喜愛男色的主兒,但他從未大肆宣揚,尋常也只在私底下玩些小倌戲子,是以康熙雖略有耳聞,卻懶得去管他。

畢竟人家不是太子。

兩人走在通往小院的路上,不遠處便是圈禁廢太子的地方,胤禩環視一週,略略點頭笑道:“堂兄過謙了,你執掌宗人府,皇阿瑪自然是放心的。”

雅爾江阿正是盛年,身材魁梧俊朗,氣度雍容,與胤禩並肩而走,也毫不遜色,聞言含笑道:“不敢當八爺這一聲贊,只盼差事辦得穩妥,也就安心了,還望八爺在皇上面前多美言幾句。”

前面的是客氣話,胤禩並沒有放在心上,最後一句卻讓他微微一怔。

宗人府宗令,執掌整個宗人府,已是位高權重,難道雅爾江阿還不滿足?

胤禩知他與十四走得近,私交也不錯,想來簡親王並不滿足於當一個宗人府令,還想插足更多的東西,那麼現在爲何又說了這句明顯示好的話?

兩人交情不過泛泛,胤禩自然不可能爲了追根究底,捺下心頭疑問,擡步踏入小院。

胤礽與胤祥,同樣是圈禁,待遇卻千差萬別。

眼前的小院簡陋單調,草木隨意地種在那裡,稀疏乾枯,彷彿將死,顯然並沒有專門的人在照料。

廢太子再不濟,也是皇子阿哥,雅爾江阿向來聰明,不會做這等落井下石,授人把柄的事,唯一的可能,就是康熙授意他這麼做的。

看來皇阿瑪真的決定放棄這個兒子了。

十年前的一人之下,十年後的冷冷清清,縱是胤禩對太子並不待見,也忍不住要嘆一句人生無常。

敲了敲門,半晌纔有人來應。

開門的是個內宦,胤禩認出他是一直追隨太子的一個小太監,想來太子被廢,毓慶宮的人手,自然也被調了一些過來伺候老主子,來了這裡,就等於虛耗光陰。

來人的神情看上去有些麻木,過了一會兒纔回過神來,忙跪下行禮。

“起來吧,二哥呢?”

“回王爺,主子在裡間,奴才去通報一聲……”

“不必了,”胤禩擺擺手,與雅爾江阿一齊走入裡間,便見胤礽一身素衣,捧了本書,正靜靜看着,擡頭見了他們來,也並未起身。

“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胤礽似笑非笑地掃過他們,視線卻落在胤禩身上。

“奉皇阿瑪之命,來看看二哥一切安好。”

“是來看我死了沒有吧。” 胤礽譏笑道。

胤禩置若罔聞,自顧看了看周遭擺設,雖然簡單,卻也算齊全,雅爾江阿並沒有刻意虐待廢太子。

胤礽突然對雅爾江阿道:“你出去,我有話要對他說。”

虎落平陽,他說的話,並沒有多大的震懾力,然而雅爾江阿也不惱怒,只望向胤禩,似乎在徵詢他的意見。

“堂兄不是外人,二哥有話,但說無妨。”胤禩淡淡道,若雅爾江阿不在場,胤礽又說了什麼忤逆的話,傳到老爺子耳朵裡,免不了又是一番波折。

胤礽哼笑一聲:“怎麼,怕我陷害你?你真是膽小到家了,這般如履薄冰數十年,落得了個什麼好字?老爺子是最疼你,還是要把皇位傳給你?”

“多謝二哥擡愛,皇阿瑪的心思,我不敢妄自揣測,只盼做好本份之事,便是兒子的職責。”

“本份?”胤礽眉毛一挑。“沒錯,我就是太不安分了,可我這當二哥的,要告誡你一句話,老爺子要是討厭你,你高調是錯,本份也是錯,張揚是錯,小心也是錯,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戰戰兢兢,看看你自己,去過這麼多地方,做了這麼多差事,到頭來老爺子最寵愛的,還是一個不着調的十四,我若是老爺子,就該讓你來當這太子纔是!”

這話可謂石破天驚,連雅爾江阿都忍不住變了臉色,胤禩卻不動如山,依然神色淡淡。

“多謝二哥箴言。”

“哼,你的修養倒是越發好了……”胤礽冷冷一笑,起身往牀榻上一躺,背過身子,不再看他們一眼。

老爺子讓自己來,無非是想看看廢太子涕淚橫流,反省悔過的場面,沒想到非但沒有見着,還聽到這麼一番大逆不道的話,回頭只怕要氣死。

胤禩深吸口氣,也不看雅爾江阿,轉身舉步便走。

“我們走吧。”

雅爾江阿追了上來。

“堂兄,方纔的話……”

雅爾江阿立時會意:“奴才必不傳第三人耳。”

胤禩搖頭:“我的意思是,如果皇阿瑪問起,你還是如是說的好。”

因爲就算他們不說,老爺子也自有耳目會稟報於他。

胤禩若有所思,卻沒注意到雅爾江阿看他的目光,也帶上深思。

翌日康熙召他前去問話,問的正是探視太子的結果。

胤禩如實說了一遍,康熙果然大怒,但一怒之後,卻突然道:“他那麼說,難道你心裡就沒有半點想法,你不覺得朕過於寵愛十四,你不覺得這麼多年來,朕有負於你?”

“兒臣還記得小時候在上書房讀書,師傅們曾教了一句話。”

“?”康熙挑眉,不解他爲何忽然提起這茬。

“《孟子》裡有一句話,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康熙意味深長道:“那麼你口中的大任,指的是什麼?”

胤禩擡眼直視,平靜道:“這世間的人千千萬,更有無數的人顛沛流離,掙扎於溫飽之間,兒臣有幸生於帝王之家,當好一個兒子,一個臣子,就是大任。”

這回答中規中矩,兼且能顧及民生,康熙理當十分滿意纔是,不知爲何他臉上卻流露出一絲失望。

料理完太子,康熙再無後顧之憂,便於正月廿二日由京師出發,開始第六次南巡,也是他一生中的最後一次南巡。

這一次隨行的皇子,他卻破天荒只帶了兩個,胤禛與胤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