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澤……死的時候……”
夏奕自言自語一般話落在它的耳中,勾起了某些相當糟糕的回憶。
沒記錯的話,雲澤死的時候身體已經被這些蟲子佔據了,還差一點連山河燈都餵給了蟲子。當鴻淵一劍刺中他的心臟時,他的身體當即爆開,薄薄的皮膚之下盡是扭動的凝血蟲。
也不知養在雲澤身體裡的那些年它們都經歷過什麼,甚至不再畏懼陽光,唯一的天敵便是巫神遺留人間的那縷火焰。
至於雲澤自己的意識,早已經徹底的和這些蟲子融成一體。
每一條蟲子上都寄託了他一縷分身,當時一把火沒有燒乾淨,還讓他又多逃了幾年,才漸漸將所有的蟲子都扔回了冥海。
此時看到這裡居然有這麼多“雲澤的同伴”,縱然心中不願相信,飛炎也不得不承認,夏北風的推斷大概沒什麼問題。
雲澤很可能就在這洞裡……
然而想要見他的話就必須從這堆噁心的蟲子裡穿過。
“唉!”
飛炎發出了一聲沉痛的嘆息。
這可真是一道糟糕的選擇題。
“早知道跟你們這羣人搞在一起會遇到這麼多倒黴事,我還不如死在海里算了。”
“現在後悔這個已經晚了。”
夏北風語重心長的拍了拍他的頭頂,將自己的衣袖一挽,衝着夏奕揚了揚下巴:“你先跳還是我先跳。”
“不,等等……咱們必要這麼着急嗎?”
夏奕後退了兩步,摸着下巴裝模作樣的思考了一會兒:“我們沒還沒確定他就在下面不是嗎?還是仔細考慮一下再說吧。”
“沒什麼好考慮的了。”
夏北風衝着蟲洞伸出了一隻手,十分禮貌的說道:“您先請吧,我隨後就……”
“不不不,這種機會還是讓給年輕人吧!我有點……”
“你怕蟲子?”
“不,我只是覺得,做事還是不要太魯莽比較好。”
我怎麼會遇到你們這樣一羣東西!
飛炎再一次哀悼了一下自己的命運,轉頭衝蟲洞吐出了一口火焰。
“你們有功夫炒,還不如動手試試,比如放火燒一下……”
蠕動的黑色幼蟲被火焰一燒,果然開始四處逃竄。來不及躲開的在一口火焰之下化作了灰燼。僥倖躲開的也飛快的鑽到了洞~穴深處。
剛剛還佈滿蟲子的洞口立刻被清理了個乾乾淨淨。
“哇哦,厲害!”
夏北風忍不住鼓起了掌:“沒想到啊!你居然也有想出這種好主意的時候。”
居然……
飛炎的尾巴尖抖了兩下,開始思考要不要對着這人的臉也來上一口火焰。
夏奕在一邊十分贊同的點了點頭,正想開口說點什麼,臉上的笑卻忽然僵住了。
“我說……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他轉頭向夏北風問道:“大概是甲蟲翅膀的聲音。”
“有嗎?”
夏北風仰頭聽了一會,茫然的搖了搖頭:“沒聽到。”
“就從那洞裡傳出來的。”
夏奕乾巴巴的笑了一聲:“沒猜錯的話,我們可能要倒黴了。”
他話音未落,飛炎也猛地擡起頭來,向還燃燒着火焰的洞口望去,似乎也和夏奕一般聽到了什麼不尋常的聲音。
夏北風依舊一頭霧水,忍不住在心中感嘆着人類和這些上古神獸之間巨大的生理差別。
“狗耳朵還真好使,這麼小的聲音都能讓你聽到。”
飛炎揚了揚頭,身上的鱗片劃過了夏北風傷痕累累的手腕:“聽起來好像是……凝血蟲?”
“而且數量還不少。”
夏奕微笑着衝他點了點頭:“你乾的好事。一把火燒了小的,直接把家長都引來了。”
“難道你有更好地辦法?”
飛炎毫不猶豫的反駁。
夏奕一時語塞,虎着臉冷哼了一聲。
說話之間,連夏北風都聽到了蟲洞中傳來的聲音。
似乎是有一大羣飛蟲正迅速的接近,“嗡嗡”的翅膀揮動之聲不絕於耳,在幽深黑暗的蟲洞裡迴盪,越來越響亮。
夏奕向前附身,化作了四腳着地的巨獸,低頭將耳朵貼在了地面上,小心翼翼的傾聽下方傳來的動靜。
他頭頂兩隻尖尖的耳朵輕輕~顫抖了幾下,重新擡起頭來,示意夏北風再向後退一點:“數量太多了,你離遠點。”
硬殼的甲蟲揮動翅膀的時候聲音更接近於某種刺耳的白噪音,聽得夏北風一陣耳鳴。
他緩步向後退去,看着山洞裡憑空起了一陣旋風,捲起落在地上的灰塵碎石,向蟲洞裡拋去。
這山洞本就狹小,多年不見天日,也沒有堆積多少灰塵。儘管有破碎的雕塑上落下的碎石湊數,對於蟲洞下方不知多少的“飛蟲大軍”也是杯水車薪。
風呼啦啦的旋轉,攪動着漆黑的洞口下方看不清數量的蟲子,帶起了一片堅硬的甲殼碰撞聲。
夏奕充滿防備的盯着洞口,緩緩地向後退去:“不行,太多了,擋不住……”
他話好沒說完,便甩了甩尾巴,化作了一道旋風,圍繞在夏北風的身邊極速旋轉。
“如果這傢伙敢不要臉的說,他現在這個樣子是爲了保護我們,回頭就把他那一身白毛擼下來做毯子算了。”
夏北風興致勃勃的向縮進袖子裡的飛炎提議道:“對付這種臨陣脫逃的,扒皮都算是便宜他了。”
“我精神上表示支持。”
飛炎剛剛從衣袖中探出頭來,雙眼就被狂風吹得生疼,只好將頭縮了回去。
欺軟怕硬的玩意……
它在心中暗自抱怨,無意識的收住了身體,勒的夏北風手腕又是一陣生疼。
然而眼前糟糕的情況讓他根本無暇關心自己的手腕。
密密麻麻的蟲子終於從蟲洞裡飛了出來,一窩蜂的衝着這小小的空間中唯一一個看起來是活物的東西撲來。
夏北風被無數雙米粒大小,散發着綠光的蟲眼注視着,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對於過於密集細小的東西的身體厭惡甚至超過了“會被蟲子啃的連骨頭都不剩”的恐懼,懸在他的心頭,搖擺不定。
凝血蟲飛快的扇動着翅膀,發出一陣陣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不顧生死的向夏北風飛來,然後被極速旋轉的風捲起,攪成一堆碎渣。
“算你還有點用處。”
飛炎小聲的唸叨着,向前吐出了一片火焰。
鮮紅的火龍向前奔騰而去,被風攪碎成細小的火苗,飛上了半空,又噼裡啪啦的墜落下來。
火焰化作暴雨在蟲羣中傾瀉。不斷地有飛蟲被火星砸到,墜落下去,於地面上翻滾着被燒成了灰燼。
黑煙飄散於空中,又重新化成飛蟲,跟着蟲潮一起向目標撲來。
狹小的空間中瀰漫着一種難以形容的,燒焦的塑料和腐爛臭肉混雜在一起的味道,被風均勻的吹到了每一個角落,引得夏北風一陣陣的反胃。
“你可真是……”
他低着頭,對纏繞在身邊的狂風低聲抱怨:“不坑一下隊友就不高興是嗎?”
凝血蟲前赴後繼的死在風刀火雨之中,卻不知畏懼一般繼續上前送命。
而且數量還越來越多。
夏北風不斷地後退躲避蟲羣,直到後背抵上了堅硬鋒利的石頭邊角,才停下了腳步。
無路可退了。
他握緊了拳頭,暗中嚥了一口口水。
黑壓壓的蟲子充滿了小小的山洞,綠光在黑暗中此起彼伏,晃得周圍就像什麼粗製濫造的鬼屋遊戲的燈光效果,滿滿都是故弄玄虛的恐怖氣氛。
雖然沒有突然跳出來的鬼魂,可眼前的這些東西,顯然是比鬼可怕多了。
夏北風身體緊貼在背後的石塊上,感到渾身上下已經被汗水浸透,心中越發的焦急,卻始終想不出什麼應對眼前情況的好對策。
夏奕化成的風依然環繞在他身邊,卻逐漸難以抵擋逐漸密集的蟲羣沒隨着時間的流逝一點點的向後退縮。
蟲洞裡還在向外噴涌着黑色的甲蟲,讓人忍不住懷疑,這些玩意到底有沒有結束的時候。
狂風掠過夏北風身後破碎的石雕,將一塊不算大的石頭卷落下來,正好砸在了他的腳邊。
他被這塊石頭嚇了一跳,下意識的低頭看了一眼。
那是一截圓~滾滾的小胳膊,饅頭似的手半握成拳頭,露出四個淺淺的小坑。
看上去是個嬰兒的手臂,死的時候怕是隻有四五個月大。
真可惜啊!
夏北風暗中感嘆了一聲,卻忽然眼前一亮,被甲蟲翅膀的聲音搞得嗡嗡作響的腦子也恢復了些許的清明。
沒記錯的話,雲澤留下這些東西的作用是……
那樣的話大概還可以試一試。
他彎腰撿起了這半截石壁,向前方浩浩蕩蕩的蟲羣扔去。
黑色的蟲子就像聞到了臭味的蒼蠅一般,一窩蜂的衝向了被他扔出去的石頭上。
灰白的石臂眨眼間便被層層疊疊的黑色甲蟲覆蓋。隨着一陣密集到令人牙酸的啃噬聲傳來,石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的縮小,最後消失。
聚在一起的甲蟲又轟然散開,重新將注意力放在了夏北風這個活人身上。
“嗯……”
夏北風發出了一聲意義不明的哼哼,得意洋洋向身邊環繞的風問道:“學會了嗎?”
極速旋轉的旋風猛地收縮又散開,將密集的蟲羣刮成了一片黑霧,在他的身邊清理出了一片小小的真空。
黑煙聚聚散散,重新組成甲蟲的形狀,跟隨着呼嘯的狂風,向不斷掉落的石塊撲去。
然後被從天而降的火球砸個粉碎。
夏北風總算是得了個喘息的空閒,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就抑制不住的再一次向蟲洞望去。
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發出邀請,引誘着他將目光聚集在那。
有低矮的植物自蟲洞周圍的地面上冒出頭來,將已經沒有黑色甲蟲鑽出的洞口遮蓋了起來。
明明腳下踩得是堅硬完整的石塊。既沒有地縫,甚至連泥土渣都十分罕見,也不知這些植物是從哪裡長出來的,根又紮根在哪裡。
它們迅速的發芽,抽條長高,然後結出了一粒粒鮮紅剔透的果實。
夏北風眼睜睜的看着一團團掛在植物枝葉間的紅色果實,忽然感覺嗓子有點發~癢,忍不住嚥了一口口水。
那果子閃爍着微弱的紅光。半透明的果肉一看就汁水豐富,哪怕是是不渴的人見了,都忍不住生出幾分想嚐嚐看的衝動。更何況是夏北風這個體力消耗殆盡,又許久沒喝到一口水的人了。
看着東西的色澤和形狀,一定是酸酸甜甜的口味。一口咬下去,清涼酸甜的果汁在嘴裡四濺,順着喉嚨流下,既解渴又美味。
他幻想着紅色果實的味道,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手腕上的血脈之中,有個什麼東西忽然跳躍了一下,連帶着他的手都跟着抽筋一般疼了起來。
那是某種危險的預兆,藏在身體的裡的寄居生物正在向他發出警告,讓他不要再繼續向前了。
不然的話,會死……
指尖已經觸到了冰涼的風,卻在這一閃即逝的疼痛之下選擇了縮回原處。
沉甸甸的紅色果子隨着微風輕輕晃盪着,將養育自己的植物枝幹壓得幾乎彎腰跪在地上,顯然是已經熟透了。
這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勾引。
果實顫悠悠的晃動了幾下,似乎要墜落到地上。這一番動作看的夏北風又一次被勾起了饞蟲。
他轉過頭,強迫自己扭頭看身後的死人雕像,卻依舊被果子上閃爍的光芒晃到了眼睛。
正對着自己的是一張老人的臉,深深的周圍刻在了它的眼角額頭,大張的嘴裡露出了幾顆碩果僅存的牙齒,讓這個應該是驚恐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滑稽。
衣袖裡的黑龍躁動不安的扭動着身體,想要從手腕上掙脫,卻被他狠狠的掐住了脖子,按了回去。
飛炎被掐的發出了一聲斷氣一般的哼唧,驟然收緊了自己的身體,與掐在脖子上的手對抗着。
一人一龍相互使勁,誰也不肯放鬆,互相傷害的過程反倒是分散了原本全都落在果實上的注意力。
“它們差不多吃飽了,要開始交~配繁殖了。”
夏奕扔下了一顆圓~滾滾的人頭。黑色的甲蟲卻不像之前一般瘋狂的撲上去搶食,而是聚在一起,“嗡嗡嗡”的也不知在做什麼運動。
周圍的石雕被他這一陣風捲的幾乎少了三分之一,原本狹窄的空間頓時寬敞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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