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故事並不複雜,或者說夏奕想讓他們知道的故事並不複雜。
四個年輕人誤闖了上古祭壇,打破了那兒的兩界封印。
在許多年前,曾被巫王以命相搏才封上的兩界通道再一次被打開,也影響了身死魂卻未守在兩界交匯之處消的巫王只能轉世爲人。
封印被打開時所產生的一陣風暴席捲了附近那個爲了守護封印而存在的小村子,在短短的幾分鐘內帶走了村子裡所有人的性命。
只有當時村子裡遊蕩的惡鬼不僅沒有受到影響,反而受益良多。
一開始打開封印的四個年輕人有三個當場就被風暴所殺。僅剩的一個也因爲受到了另一邊氣息的影響變得不人不鬼,在祭壇中游蕩了二十年後,終於死在了凝血蟲的手裡。
至於當時在村子裡徘徊着的惡鬼,說起來身世也是很可憐的。
她不過是一個不願生活在與世隔絕的小山村裡,嚮往外面世界的普通女孩子,也因此受到了常來村子裡收貨的商人影響。一來二去,她竟和那本有家室的商人好上了,還懷上了一個兩個月大的孩子。
她的家人知道了這件事,氣急敗壞的動手打了她一頓,沒想到她身子太弱,就這麼背過氣去。
女孩的父親依舊不肯消氣,腦子沒轉過彎,直接對外宣稱她得了急病死了,匆匆忙忙的把她往棺材裡一塞,送去村裡的鬼王廟中。
其實她進棺材的時候還沒死透,在路上被人擡着晃了幾圈之後又醒了過來……結果就這麼活生生的憋死在了棺材裡。
再加上這小村子裡特有的送葬風俗,導致她死後也不得安寧,在村子裡折騰了好多天。
祭村的人常年生活在這樣一塊“風水寶地”,倒是對這種事相當的有經驗,只道躲個幾天,自有守墓人和鬼王出來收拾殘局。
可沒想到那會兒那個所謂的“鬼王”已經離開重生去了,而守墓人也因爲兩界封印打開這件事忙的焦頭爛額,根本沒空理這羣人。
於是變成了現在的局面。
夏奕所謂的你們很煩,快點滾蛋大概是他的真心話。
這人浮皮潦草的將故事講了一遍,整個過程中都是一副敷衍了事不耐煩的模樣,講完之後擡手把人趕走了。
真的是“擡手”把人趕走了。
夏北風只記得看到對方翻着白眼擡了一下手,自己就眼前一花,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站在了寬闊的山間馬路上。
“這麼說,一開始在墓道里拉着我跑的那位……後來被凝血蟲啃得只剩骨頭的傢伙,就是當初打開封印的那個學生?”
夏北風疑惑的皺起了眉:“他這麼多年在山洞裡都是怎麼活下來的,吃什麼?喝什麼?”
“他不需要吃東西,在封印打開的時候他已經不能算得上是人類了。”
葉白羽嘆了口氣,語氣十分的遺憾:“也就是個……不人不鬼,勉強活着的怪物而已。”
這段對話發生在送他們回家的飛機上。
潔白的飛機展翅劃過夜空,深藍色的夜幕中星星不斷地閃爍着,因爲是在高空,沒有什麼東西遮擋,反而看的分外清晰。
那座山,還有那個埋葬了不知道多少亡魂的小村子,早已經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中很久了。
深夜的航班人不算太多,座位並沒有坐滿。
夏北風和葉白羽並排坐在一起,靠着過道的位置是空着的。
過道那一邊是寧峰一夥人,三個人佔據了兩排座位,將許天洋擠在一個靠窗的座位上,防止他鬧出什麼幺蛾子。
而夏北風的後面,一排座位上坐着的是曲悅、趙心寧、還有……許天樂。
許天樂居然能活下來這件事其實也十分的神奇。
在蛇君死後,他手上鮮紅的圖案就立刻消散在了空中,與此同時,坐在王座上乾屍一般的許天樂開始緩緩地恢復原狀。
簡單來水就是已經幹成木乃伊的小姑娘活生生的詐屍了。
“這小姑娘跟巫王大人應該是同一時間轉生,因此巫神王座才願意讓她觸碰。那羣傢伙大概也是知道這個原因,纔將她找來的當做代替品的。”
夏奕如是說道。
三個女孩湊做一堆,此時正睡得香甜。一條毛毯橫着蓋在他們三人的身上,在飛機裡昏暗的燈光照耀下,倒是帶上了點溫馨的氣氛。
“我總覺得那個守墓人還有許多話沒說……不對,他其實什麼都沒想告訴我們吧。”
夏北風好奇的看着葉白羽,向他問道:“你不是跟他很熟嗎?怎麼覺得他對你也挺冷淡的?”
“我跟他不熟,跟他主子倒是挺熟的。他就那樣,一直看誰都不順眼。”
葉白羽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說的沒錯,那傢伙確實是什麼都沒告訴我們。不過也無所謂,我們手裡畢竟還有個人證在,回去之後可以慢慢問他。”
葉白羽說着轉過頭去,意味深長的對着許天洋笑了一下。
許天洋本來正望着窗外發呆,在玻璃反光中看到葉白羽那詭異的一笑,沒由來的打了個寒顫,心底生出了點不祥的預感。
“我要是他,肯定一下飛機就什麼都交代了,說不定還有機會活着回趟家。”
夏北風同情的看着許天洋,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嘴角卻帶上了點笑意。
“說實話我挺意外的。你居然就這麼稀裡糊塗的回來了,還以爲以你的性格肯定要刨根問底把事情都搞明白再走。”
“沒辦法啊!”
葉白羽攤攤手,誇張的嚎叫了一聲:“誰叫咱們打不過他啊!”
夏北風:“……”
“而且我一開始到那邊去,就是爲了收拾這羣想搞事的,找天書看一眼只是順便。沒想到出了點意外,差點陰溝裡翻船了,只能讓你過來救我。不過還好,最後結果也沒差多少,所以我也不用知道的太多。”
葉白羽伸了個懶腰,打着哈欠說道:“該死的都死了,該活着的也都活着,背後搞事的到底是誰對我們來說根本不重要,夏奕自己會解決的。”
夏北風默默無言的看了他一會,低頭看了一下手錶。
已經凌晨一點多了。
“我先睡會,到家了叫我。”
“好。”
葉白羽可有可無的答應了一聲,轉頭望着窗外飛快掠過的雲層,陷入了沉思之中。
白色的飛機呼嘯着穿過夜空中的雲層,帶着機艙裡熟睡的人們奔向他們的目的地。
巫神王座前。
空曠的大廳裡堆滿了零碎的骨頭和黑色的布料,“叮叮咚咚”的流水聲微弱的迴盪着。
各懷心事的不速之客走了之後,這裡終於恢復了原本的寧靜。
一個鬚髮皆白的老太太無聲無息的出現在了臺階上。她站在巫神王座前方,目不轉睛的盯着椅背上的花紋,眼中流露出嚮往的神色。
老太太手中握着一隻粗長的柺杖,深紅色的木頭上雕着一條活靈活現的魚兒,一條白色的流蘇掛在柺杖上,隨着她顫顫巍巍的動作輕輕晃動着。
“居然失敗了,真是一羣廢物。”
她冷哼一聲,伸出柺杖在地上點了點,中氣十足的喊道:“給我滾出來,我知道你還沒死!別讓我自己動手去找你!”
她那蒼老的聲音迴盪在寬廣的大廳裡,撞擊在周圍的石壁上,發出“嗡嗡”的聲響。
片刻之後。
巫神王座下方傳來了一身“窸窸窣窣”的聲音,一個小小的蛇頭從王座與地面的縫隙之間探出了頭。
“居然還有臉活着哪!”
老太太諷刺的笑了一聲,伸出柺杖,用柺杖尖兒點着小蛇的七寸位置,露出了一口整齊的牙齒。
“當初就該把你燉了。什麼事情都做不好,還把那羣禍害引過來。要不是我反應的快,說不定在井下就被他給收拾了!”
綠色的小蛇擡起了頭,諂媚的衝着老太太晃晃腦袋,吐了吐鮮紅的信子。
“你居然不信?”
老太太驚訝的看着小蛇,手上用力,在用柺杖在小蛇的身上狠狠的碾壓了一下:“你也跟沈輕歌交過手,如果沒有巫神印幫忙,你覺得你在她手下能撐過幾招?至於你說的那個看着好像什麼用都沒有的年輕人,呵呵,你可別忘了最後是誰收拾的你。他在葉白羽手下混了那麼多年,天書上的東西但凡學到了一點兒,也夠我喝一壺的了……”
小蛇疼的扭動了幾下身體,乾脆屈身在柺杖尖上繞成一團,順着柺杖向上爬去。
“看看你這幅樣子,簡直跟窯子裡的女人似的。要不是我現在手下缺人手,早就把你扔到下面去了。”
老太太厭惡的看着柺杖上纏繞着的蛇身,眼中閃動着寒光:“不過沒關係,我們還有機會,下個月……等到下個月……”
她話還沒說完,就看到柺杖上的蛇忽然豎起了渾身的鱗片,吐着信子威脅似的衝着某個方向發出了聲音。
這番動作引得她也跟着一陣緊張。
“你又怎麼了,大驚小怪什麼!”
她環顧了一圈四周,發覺什麼都沒有之後,憤怒的衝着小蛇喊道:“別一驚一乍的,我還以爲是夏……”
“以爲是什麼?”
一個年輕好聽的男聲從巫神王座上方傳來。
老太太擡起了頭。
剛剛還空無一人的巫神王座上此時正躺着一個人。
沒錯,是躺着。
那人穿着一件居家的睡衣,光着腳沒穿鞋。亞麻襯衫的扣子開到了胸口,一副剛剛睡醒的模樣。後背靠在王座一邊的扶手上,腿則翹在了另一邊的扶手上,悠閒的晃盪着。一隻手半垂在地面,指尖夾着半根正在燃燒的香菸。渾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沒個正型”的氣息,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以爲是夏奕回來了嗎?真可惜,讓你失望了,不是他來着。”
他一邊說着一邊擡手打了個響指,誠懇的對老太太點了點頭:“不過既然你這麼想見他,那我也只好滿足你。”
“你……”
老太太吐出了半個字,忽然想到了什麼,趕忙放下柺杖,單膝跪地,低着頭恭恭敬敬的說道:“您……怎麼忽然有空回來了?”
“我一直都挺有空的,不過好玩的事情多的是,就懶得搭理你們了。”
那人抽了一口煙,嘆了口氣,仰頭看着站在身邊的夏奕:“幫我處理了吧。”
“是。”
夏奕點了下頭,將手中的山河燈放在了那人空着的手中,來到了老太太的面前。
“你!你可不能……”
老太太望着王座上的年輕人,結結巴巴的說道:“我可是……可是……你如果殺了我,這座山就……這可是您的家啊!”
“還會有別人的。”
躺在王座上的人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說道:“可能是幾十年,也可能是幾百年,總之會有人接替你的。你老不用太操心這個,畢竟都這麼大歲數了,該退休就好好退休享清福去吧。反正這裡住着的人也不多,你不在了也影響不了他們多少。”
老太太難以置信的望着他,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還有,這裡已經不是我的家了。別說我也就是在這住了一段時間,只能算是一個我住過的房子而已。你看現在這裡已經被你們搞成這個烏煙瘴氣的鬼樣子了,我又憑什麼還要把這裡當家。”
老太太跪在地上,深深的低下了頭,擺出了一副悲慼的神情。
繞在柺杖上的小蛇扭着身體躲進了她身體的陰影下方。
“求您饒了我吧……”
老太太聲音顫抖的哀求着,眼睛卻始終盯着只有她才能看到的小蛇,跟它不斷地交換着眼神。
小蛇頭頂一塊鮮紅色的印記,和身上翠綠的顏色形成了強烈的反差,看着分外的顯眼。
它晃動腦袋的時候紅色的印記晃成一片,看得人有些眼花。
夏奕衝着老太太緩緩地伸出了一隻手。
小蛇盯緊了王座上那人的腳踝,弓起了身體,張開了嘴巴。
一聲嘹亮的鷹鳴聲從上空傳來。就在那小蛇竄出陰影,衝着它盯了許久的腳踝竄去的時候,一隻雪白的大鳥從天而降,準確的將竄在半空中的小蛇抓走了。
夏奕回過頭,詫異的看了一眼頭頂的白鳥。
“我剛剛想到,這事還是讓她來比較方便吧,不用麻煩你出手了。畢竟鷹就是專門抓這些東西的嘛!”
王座上的男人慢斯條理的說道:“不用擔心,這可是我寫出來的誦命書啊!專治這些不聽話的。”
夏奕遲疑了片刻,終於後退了兩步,和王座站了個並排。
“好。”
他衝着身邊的人點點頭,仰頭向天空的白鳥望去。
白鳥再次俯衝下來的時候,老太太已經在地上跪成了一灘,除了“饒命”之外似乎已經完全不會說別的詞句了。
然而並沒有什麼用,當白鳥落在她頭頂,抓着她花白的頭髮將她向上一提的時候,她依舊沒有一點兒反抗能力的就被白鳥抓走了。
“你看,比你專業多了吧。”
年輕的男人得意的笑了笑,對身邊的夏奕說道:“葉白羽把我的誦命書借走了半冊拿去參詳。結果這麼多年了居然還能被傀儡香暗算,那麼大歲數也不知道是不是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朝着天空伸出了手臂,看着白鳥從天空落下。
“還敢說我誦命書這個名字取的不好,非要給我家小美人兒改名字!改就改吧,就不能改個好聽一點的?居然叫麻雀,這麼漂亮的小姑娘居然叫人家麻雀!成什麼樣子!”
麻雀落在了他的手臂上,深表贊同的點了點頭。
她的爪子上抓着一隻白色的魚兒,正大張着嘴,甩動着尾巴,做着最後垂死掙扎。
“不過他說的到也挺對的。”
那人嘆了口氣,捋了一下自己的長髮,頗爲憂鬱的說道:“這誦命書三個字果然是送命的玩意。我才寫完不到一年,就真的送命去了,好像這麼想的話倒是沒什麼資格反駁他呢。”
這人絮絮叨叨的對着手邊的麻雀和身邊的夏奕說了一大通諸如“晚上吃魚清蒸還是紅燒”“想多要點辣椒可是怕上火”“要不煮火鍋吧”之類的東西。
麻雀聽得膩歪,便將腦袋埋在了翅膀下面,掛在男人手臂上打起了盹。
夏奕倒是始終認真的聽着,直到男人停住了喋喋不休之後,才試探着問道:“要不然,你打個電話回去問問?”
“他們現在還在飛機上吧,要打也該等到下飛機了再打。”
男人望着頭頂的寶石,安靜的在王座上又躺了一會兒,忽然直起身體。他望着夏奕,眼中反射着火光,居然擺出了點“一本真經”的架勢。
“薛晴被放跑了?”
夏奕低下了頭,沒有作聲,默認了這件事。
“你倒是厲害,抓了小的跑了大的,那女人可不是個善茬,讓她在外面不知道能折騰出多少事情!”
“抱歉。”
夏奕小聲的說道:“我知道你……”
“倒不是那個事啊,我就是嫌麻煩。”
那人真誠的看着夏奕,嘆了口氣:“我說真的,沒生你的氣。她跑了就跑了吧,正好我回頭親自收拾她。”
男人說完這話,無所謂的聳聳肩,重新躺下,伸手從睡褲兜裡摸出了一塊石頭。
那石頭看着平平無奇,卻散發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涼氣,表面上覆蓋着一層水汽,在山河燈的照耀下反射着黯淡的光芒。
“下場雨吧,正好沈輕歌也走了。”
男人嘆息一般的說了一聲,掐滅了菸頭,雙手捂住了石頭。
“下場雨吧,正好吧這些事都衝下去。”
晴朗的夜空中無聲無息的佈滿了灰色的烏雲。
很快傾盆大雨便落了下來。
紀家村裡的“人”不約而同的走進了雨中。他們仰望着天空,高舉着雙手,跪在了地上,然後一個個的倒下。
殘破不堪的身體飛快的腐爛消散,隨着雨水滲進了泥濘的土裡。
還算完整的房子被暴雨一澆,“稀里嘩啦”的倒成了一片。
雨勢最大的時候,連整潔古樸的“鬼王廟”也轟然倒塌,化作了一堆廢墟。
這個存留了二十多年的無人荒村終於恢復了它應有的面貌,徹底的消失在了山中。被暴雨數遍沖刷之後,已經沒有了一點痕跡。
整片山籠罩在一層模糊的陰影中。儘管樹還綠着,可遠遠看去,就像帶上了一層不祥的死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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