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杯的碎片和潮溼的茶葉一齊堆在垃圾桶裡,閃爍着亮晶晶的光芒。
地板上的水跡已經被擦掉了,只是潮溼的印記還沒幹透,顯得那塊地板顏色略深一些。
色彩繽紛的電視屏幕上一個端着槍的遊戲人物正保持着待機的動作,偶爾轉頭四處張望着。
靠近沙發的地板上一個半米高的儲物箱裡裝滿了各種各樣的零食,茶几上還散落着半袋沒吃完的薯片。遊戲手柄半吊在半空中,晃晃悠悠。
那個常年坐在沙發上,恨不得跟它融爲一體的人此時已經不在上面了。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了,屋子裡沒開燈,很快就黑的只能看到傢俱模糊的輪廓了。
沈洛天望着自己家門上的花紋發着呆,已經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
最後他終於咬咬牙,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擡手猛地拉開了屋門。
冰冷的秋風迎面而來,撲在了他的臉上,又繞過他的身體,涌進了昏暗的客廳。
門打開的那一瞬間,他的耳邊就傳來了細細碎碎的聲音,聽着就像是有人在竊竊私語。
“看!他出來了!”
“他居然出來了,我在這裡等了半個月了,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長什麼樣子。”
“你運氣真差,我昨天還看到他在窗戶邊逗幾個家養的……哼!”
“那也就是看到個側影而已,離得那麼遠,根本沒看清人長什麼樣。”
“你纔等半個月,還好意思說話,我可是在這等了一個半月啊!”
“兩個月……我也是第一次見到他出來。”
“我不是第一次見到了,上一次好像是七十多天前吧,他出門扔了一次垃圾。根本都沒看我一眼,扔完東西轉頭就回去了。”
“哇哦,居然能堵到扔垃圾,兄臺厲害。”
“也不知道他這次是出來幹嘛的。又扔垃圾?還是買吃的?”
“啊哈哈哈,要有毅力啊,年輕人!”
“可我們已經不是人了啊!還需要毅力做什麼?”
吵死了。
沈洛天心想。
總是這麼沒完沒了的吵,所以我纔不想出門。
他身上穿着一身運動服。長髮在綁了個馬尾,垂在背後,長長的劉海用一枚金屬髮夾別在頭頂,露出了一雙細長的鳳眼。
他一手按在門把手上,一手握着車鑰匙。手機放在衣兜裡,黑色的耳機線從長髮下面繞過,頂端的耳機塞在了他的耳朵裡
。
耳機裡的音樂聲音不小,如果站在他的身邊,就能清晰的聽到裡面的女聲正在呢喃着一首輕柔的日語歌。
即使這樣,那些竊竊私語依舊穿過了吵雜的音樂,猶如無數尖銳的鋼針,一字不落的鑽進了沈洛天的耳朵裡,震得他耳膜生疼。
啊,好煩!
他在心裡哀嚎了一聲。同時睜開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場景。
我是有多久沒看到屋外的模樣了呢?
沈洛天看着眼前的東西,疑惑的想着。
上一次出門的時候樹葉還是綠的,天上的太陽特別亮,看一眼就覺得眼睛要被晃瞎了。
那時候好像穿着短袖還覺得熱,現在已經到了加件外套還會冷的時候了啊。
院子裡的草那時候也還是嫩綠的,可以光着腳踩上去,軟軟的,涼涼的。
房子前面有一片不小的草坪,草坪上還擺着幾把木製的椅子。跟一張小小的茶桌。
很久以前,如果是晴天的話,似乎也有過全家人在院子裡泡杯茶曬太陽這種事情。那時候太陽暖洋洋的,照在人身上特別舒服。簡直都能把人暖的融化了。
好像那時候每次呆久了都會覺得困,然後就會聽着大人們的聊天,自己低着頭睡着了。
不過每一次在外面睡着的時候都會不知道被誰抱進了屋裡,最後在沙發,或者自己的牀上醒過來。
沈洛天眯了一下眼睛,將目光投向了更遠的地方。
靠近圍牆的位置有一棵高大的樹。樹下立着一個鞦韆架子,那鞦韆現在已經鏽跡斑駁,木板上的油漆也掉的差不多了,邊角處甚至還有點發黴。此時那鞦韆正隨着微風輕輕的晃動着,發出“吱吱呀呀”的碎響。
這個是隻有我跟哥哥在家的時候可以玩上一整天的東西。
哦,對了,這還是小時候他們給我做的,因爲擔心我們兩個小孩在家沒意思,雖然現在已經報廢了……不過是誰做的來着?
算了,忘記了。
草坪的盡頭,就是高高的圍牆。
紅磚的圍牆頂端還有裝飾用的金屬欄杆。
而欄杆外面……
沈洛天望着圍牆上方密密麻麻的陰影,嘆了一口氣。
那淨是些模糊的影子,看着就像是一張張扭曲的人臉,緊密的靠在一起,睜大了眼睛向圍牆裡面的院子中張望着。
比起那些“人”看起來呆滯木然的表情,他們望着沈洛天的的眼神倒是顯得十分靈動,有人羨慕、有人痛苦、有人哀求、還有憤怒和痛恨……
簡直就像並排開會一樣
。
一陣冷風帶着幾片泛黃的葉子從沈洛天身前飛掠而過,吹他的一個激靈。
他正站在自己家的房門口,面前是陌生而又紛亂,充滿了未知危險的廣闊世界;而背後,則是他待了許多年的,安穩舒適的巢穴。
他試探着向前邁出了一步,在腳尖踩在地上之前又遲疑了一下。
回去吧。
他心裡有一個聲音不斷地誘惑着他。
爲什麼要出門呢,走出了這扇門,再走出大門,你就要面對那些無聊的人類,還有那些個更無聊的……死去的人類。
他們明明都是一樣的貪婪無知,自大妄爲傢伙,活着跟死着根本沒什麼區別,死了倒是替祖國節省了糧食。”
你明明自己一個人就能好好地活着,爲什麼要去看他們呢。
而且他們還那麼吵,沒完沒了的吵。想不聽都不行。
就算是沈雲歸出事了了又怎麼樣?
血緣,親情這些東西對你來說有什麼用呢?
明明他們都不關心你,你又何必去照顧他們呢?
更何況那就是一個普通的兇魂,他也不一定會死。最多就是被鬧一陣子而已。
真的出了什麼事也是他自己倒黴不是嗎?
現在關上門,回到沙發上打繼續吃吃喝喝打遊戲不是很好嗎?
根本不用浪費力氣,更不需要看到這些噁心的東西,只要坐着動動手就能得到樂趣,這不是最適合你的生活方式嗎?
耳機裡巨大的音樂聲早已把他震得腦子疼了。無休止的吵雜聲卻還在不斷地傳進他的耳朵裡,混雜成一片模糊的噪音,將他的腦子攪得更加亂七八糟。
“頭好疼……”沈洛天掀動了一下嘴脣,小聲的說了一句“別吵了……”
周圍的聲音一時間似乎小了些。
一陣蚊子哼哼似的聲音之後,那些吵雜的聲音再一次響亮了起來,這一次還夾雜着某些詭異的尖叫。
“他生氣了!”
“他只是讓我們別吵了,應該沒有生氣吧?”
“那你就別吵了啊!”
“我可沒吵,明明就是你在吵,我只是想跟他打個招呼而已。”
“你那叫打招呼嗎,比半夜狼嚎還要吵了好嗎!”
“他應該沒有生氣吧。看着一點不像生氣的樣子啊!”
沈洛天低下頭,看着腳下的門框,眨了眨眼睛。
他聳聳肩,微笑了一下,伸手按住了門把手,將那扇門慢慢的拉了回來
。
褲兜裡的手機忽然震動了幾下,在沒有任何操作的情況下,居然莫名其妙的自己接通了。
“天兒……你現在到哪兒了?”沈雲歸的聲音從耳機裡傳來。
他的聲音聽着有點氣音,似乎是正壓低了聲音,說着悄悄話。只不過沈洛天的耳機音量調的過大。即使是這種小的不能再小的聲音,傳到他耳朵裡的時候依舊像有人在耳邊大聲嚎叫一樣。
“我……”沈洛天看着眼前只剩下一條小縫的屋門口,有些猶豫的說道:“我在……路上,可能還要一會才能到。你那邊着急嗎?。”
“不着急不着急……我剛剛給小北打電話了,他說他一會就過來,讓你在家呆着就好。”沈雲歸音量又小了幾度,聽着簡直就像是一個嗓子壞掉了的人只能無聲的出氣一樣“那玩意現在看着還挺老實的,也沒做什麼事情,我這邊估計沒什麼問題。你就聽你哥哥的。別過來了吧,好好在家呆着就好。”
“我哥?”沈洛天聽到這話皺了一下眉。
“嗯……他說他正在路上,應該也快了,你現在就回家吧,別在外面多呆了。”沈雲歸說完這話,停頓了一下,又問了一句:“啊對了,你剛剛說踩到玻璃了,怎麼樣,沒事吧?”
“沒事……就是劃了一下而已。“沈洛天說着這話,眼前又是一陣模糊,幾個人影飛快的晃動着閃過。
刺眼的車燈,紅色的血跡,滿地的碎玻璃。
紅色的裙角,奄奄一息的司機。還有沾滿血污的手指。
櫃子裡男人縮成一團,輕輕的呼吸着,緊張的看着外面的紅色身影。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楞了一下,然後將即將徹底關上的門猛地推開,低着頭湊近了耳機線上的麥克,衝着那邊飛快的說道:“你等着,呆在那個櫃子裡別動,千萬別出來,不管外面有什麼都別出來……我馬上就到,在我到之前你一定不要出來,知道嗎,也別再打電話了,知道嗎?“
“哎?你要過來?可是小北他……”沈雲歸似乎有點迷茫,疑惑的問道:”你不是不喜歡出門嗎?還是別勉強了,反正我現在也……”
一陣尖銳刺耳的聲音打斷了沈雲歸的話,從耳機裡傳來,刺激着沈洛天的那已經飽受摧殘的耳膜。
那聲音響了一下,稍微停頓了幾秒,接着便沒完沒了的響起來,聽着就就像什麼拿鋼釘劃鐵板一樣,刺耳難聽不說,還讓人有種毛骨悚然的錯覺。
“你就在那呆着,別動,也別再出聲了,聽到了沒有!”沈洛天衝着電話那頭吼道“我到了會直接去找你的,在那之前誰叫你都不要出來,明白嗎!”
“可是小北……”
“他大概去不了了,你如果聽到他跟你說話也別信,那不是他
。”沈洛天一口氣說完這句話。直接掛斷了電話,幾步竄到車門前,按了一下手裡的車鑰匙。
那越野車叫喚了一聲。
沈洛天打開了車門,跳進了車裡。
周圍吵雜的聲音又高了幾度,那些趴在牆上的人影紛紛伸長了脖子,期待的看着車裡的沈洛天。
“滾!”衝着那邊喊了一句,低下頭髮動了車子。
牆邊的陰影在他這個字才說到一半的時候,就“嘰嘰喳喳”的沸騰了起來,他們交頭接耳了一陣子,在沈洛天再次擡起頭望着他們的時候,迅速的作鳥獸散,幾秒之內消失的乾乾淨淨。
他踩下油門,聽到了發動機發出一聲轟鳴,緊接着就感覺到車子飛竄了出去。
那輛越野車帶着風聲向院子外面駛去,捲起了地上的幾片落葉,迅速的消失在夜色之中。
圍牆邊再一次聚起了幾個人影,趴在了那高高的牆頭,小聲的交頭接耳着。
“他果然是生氣了吧。”
“是啊,我也覺得他大概是生氣了。”
“那他一定不會幫我們了吧,還要在繼續等下去嗎?”
“爲什麼不等,我們等他不生氣了在找他幫忙就好了。”
“可是,他不是一直都沒理過我們嗎?有誰跟他說過話嗎?”
“沒有。”
“你看,那還是別等了吧,他以前不理我們,以後大概也不會幫我們吧。”
“別擔心了,繼續等着吧。他肯定會幫我們的,因爲他可是……不幫我們難道去幫那些活人嗎?”
“我一直很想問,你們爲什麼這麼堅持的認爲他會幫我們呢?他不是……活人嗎?”
“活人?呵呵……你看他那個樣子像個活人嗎?”
某個遙遠的南方省份,一座煙霧繚繞的山中。
葉白羽躺在樹下閉目養神,忽然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身邊的少女疑惑的看着他。
“阿羽,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沒怎麼。”葉白羽慢悠悠的坐了起來,向北方看了一眼,微笑了一下“小天兒,剛剛出門了。”
“那不是挺好的嗎?“那少女問道。
“是挺好的呀。”葉白羽衝着那少女點點頭,意味深長的笑了一下“他終於肯主動出門了,我感到十分欣慰。
(。)
PS:
說個不知道爲什麼很在意的事情。
天兒的叫法是不帶停頓,北方的兒化音
。
小天兒也是這樣。
因爲寫的時候腦子裡就是這麼想的,所以想讓別人也知道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