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紛紛揚揚的雪花從天空中落下,在空曠的馬路上堆積成厚厚的一層白色。
昏黃的路燈照在積雪上,反射出晶瑩的光。
一輛紅色的跑車正疾馳在風雪中,大片大片的雪花糊在車窗上,又被雨刷迅速的拍落,落在了雪地上。
開車的是一個年輕的男人,看着不過二十五六歲,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襯衫,領口處開了兩顆釦子,露出脖子上幾道可疑的紅色印記。他臉長的倒是還不錯,應該是個富家公子的,就是眉心有兩道細小的褶皺,目光中帶着點說不清的陰鬱,看着就不是什麼好相處的人。
副駕上則是一個嬌小的女人,一頭栗色的捲髮,尖尖的下巴,高聳的鼻樑,一雙大眼睛,還有標準的歐式雙眼皮,看着跟其他整容流水線上走出來的美女差距並不算大。如果不是高聳的肚子昭示了孕婦的身份,想來她如果走在路上,應該也能招惹到不少搭訕要電話的男人。
她身上披着一件寬大的男式外套,裡面則穿着一條白色的連衣裙,露出了筆直修長的小腿,正坐在副駕上捂着臉抽泣着。
那開車的男人一手扶着方向盤,轉頭看着身邊哭的妝都花成一團的女人,大聲的衝着她吼了幾句,又轉頭看着前方,踩了一腳油門。
那女人又哭了一會,待那男人吼完,深吸了一口氣,擡起頭指着那男人的額頭也開始大聲的吼了回去。
他們倆就這麼在無人的雪夜,一邊飆車一邊吵架。
雪亮的車燈照射在雪地上,反射出更加刺眼的光芒,如果從車裡向外看,前方几乎就是一片晃眼的銀白,根本看不清馬路的邊緣。
車裡吵架的兩個年輕人當然沒怎麼在乎這點事。他們只顧着歇斯底里的辱罵着對方的直系親屬(不論是還活着的,或者是已經死去了,還是尚未出生),甚至沒有注意到車速已經逐漸超過了正常的行駛度。
那女人越罵底氣越足,也顧不得哭了,她精緻的指甲在那男人的額頭上戳來戳去。嘴裡噴出的吐沫星子幾乎都要濺到那男人的臉上。
男人本來臉上的皮膚就很白皙,這時已經被那女人氣的氣血上涌,臉上紅的幾乎都要能滴出血來。他瞪着眼睛看着身邊喋喋不休的女人,大部分的時間倒還算安靜,只是偶爾忍無可忍了才吼上一聲。
那男人說話的時候身邊的女人都會明顯的瑟縮一下,但在那男人轉頭開車之後,女人就很快又打起精神,繼續罵着那男人的一整本家譜,簡直是越戰越勇的典範。
車裡一個冰冷刻板的機械女聲不停地提示着“前方彎路。注意減速”,卻始終沒有一個人搭理它。
等那彎路真的近在眼前的時候,那男人才猛地回過神來,大力的轉動着方向盤,堪堪擦着路邊的綠化帶之前滑過了彎路,重新回到了路中心。
那女人坐在車裡,在急轉彎的時候尖叫了一聲,見車終於安全的轉過了彎路。才鬆了一口氣似的拍拍胸口,接着又轉頭衝着那男人罵道:“你是瞎子嗎。連前面有那麼大個彎都沒看到,還是說你想拉着我一起送命!”
那男人皺着眉,心有餘悸的盯着前方的路面。剛剛拐彎的時候他的心臟在胸口裡幾乎都要跳出來,而現在,他放在方向盤上的手還在微微的發抖,他小心翼翼的放慢了車速。調整着方向。聽到身邊的女人還在沒玩沒了的嘰嘰喳喳,終於還是按捺不住怒火,衝着她大聲的吼了一句:“你給老子閉嘴!煩不煩啊!”
那女人下意識的縮了一下脖子,緊接着又瞪大了眼睛,伸直了脖子尖聲喊道:“你居然敢罵我!”
接着又是一連串對那男人家屬的親切問候——涉及到了各種器官的那種。
那男人緩了幾分鐘。才感覺心跳的沒有那麼快了,又歪頭看了一眼身邊罵的正歡的女人,暗自握緊了方向盤。
“離婚吧。”他平靜的說道。
那女人又罵了兩句,才反應過來剛剛聽到了什麼,立刻像被掐住了脖子似的,沒了聲息。
過了好一會,她才震驚的問了一句:“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那男人嘆了口氣,轉頭看着身邊的女人,儘量忍住自己咆哮的衝動,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話:“我說,既然你對我這麼不滿意,那我們就離婚吧。”
那女人猛地護住了自己的肚子,瞪着男人,微微的張開了嘴。
結果那男人還沒等她出聲,就飛快的說道:“房子和車都是我的,你一個都分不到,孩子你愛打掉就打掉,想生下來就生下來吧,反正我是不會出錢的。至於結婚的時候給你買的首飾還有給你家的彩禮錢,你就自己留着當棺材本吧,反正我也不差這點錢。”
那女人聽了這話,愣了一會之後,忽然捂着臉又開始哭了起來。
“你就真的這麼絕情嗎?”她啜泣着輕聲說着:“孩子還有一個月就出生了,你現在居然要跟我離婚……”
那女人哭到一半,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又擡起頭對那男人說道:“懷孕期間是不能離婚的,你知道嗎?”
那男人點點頭,挑起了一邊的嘴角,嘲諷的笑了一下。接着他又搖搖頭,充滿遺憾的對那女人說道:“按法律來講現在我們確實不能離婚,不過你也知道,如果我想離婚的話,總會有辦法的是不是?而且,我敢保證你不管怎麼去鬧,也拿不到一分錢。”
那女人聽了這話低頭沉思了一會,再次擡起頭時已經換了一張臉。
“老公,你別這樣。”她吸了吸鼻子,可憐兮兮的衝着那男人笑了一下:“我剛剛就是心裡過意不去,想跟你鬧一下,我知道你是最愛我的,所以才願意跟我結婚的。我們不吵架了好不好?”
“我們不吵架了,你也別生氣了。明天我陪你去看媽媽,然後我們去逛街給寶寶買衣服,回家之後我給你做……”
“我是認真的。”那男人打斷了身邊女人看似溫柔體貼的絮叨“我已經看膩你了,還不如早點換個口味,正好你也看膩我了。還是離婚吧,我們都省事了,你說對不對?”
“老公——”那女人拖着長音甜膩膩的喊了一聲,接着向男人身上靠過去“我怎麼看膩看膩了呢,我最愛你了,看多久都不會膩的。我知道你也一樣的,我懷孕了這麼久,你自己一個人呆的無聊,今天就是想去找點新鮮的玩一下。玩夠了最後還是看我最順眼了,對不對?”
那男人伸出一隻手,想把貼在自己身上的女人推開,可那女人卻像塊牛皮糖一樣,緊緊的黏在他的身上不放,還越靠越緊,完全不在意那男人是在開車這件事。
“老公……”那女人又叫了一生,伸出手環住了男人的腰。就向那男人脖子上湊去。
那男人握着方向盤,努力地保持着身體的平衡。卻依舊把車開的歪歪扭扭,在雪白的地面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蛇形。
他越想越氣,卻始終沒法把女人推開,一怒之下,乾脆直接一巴掌甩在了女人的臉上。
那女人被打了一下,下意識的捂住了臉。怒目盯着開車的男人,將牙咬的“咯咯”直響。
怒火在她的眼裡不斷地積蓄着,最後終於在那男人又一次準備拐彎的時候爆發了出來。
她一把搶過車方向盤,尖聲喊道:“我看我乾脆還是死了好,我們一家三口一起死了算了!”
“你*瘋了!”那男人喊了一聲。用力的推着跟他搶方向盤的女人,試圖重新搶回自己對車的控制權。
那女人擡起頭,恨恨的看了男人一眼,張開嘴向着男人手腕上咬去,同時還不忘動手撕扯着方向盤。
一陣尖銳的摩擦聲響起,那輛昂貴的跑車打着滑從馬路上漂移而過,橫着撞在了路邊的護欄上。
跑車的擋風玻璃碎了一大片,劈頭蓋臉的砸向了那已經陷入了昏迷的男人的臉,其中最大的一塊還插進了男人的額頭,看起來十分滑稽。
至於那女人,已經滿臉是血,歪着頭,渾身不斷地抽搐着,眼看就要不行了。
跑車上漸漸的冒起了濃重的黑煙。鮮血順着車門的縫隙落在雪地中,一開始只是一滴一滴的落下,很快就變成了一股細流,迅速的將白雪浸染成一大片的紅色。
三個月後。
某個高級病房中,一個年輕的男人正躺在病牀上,渾身上下插滿了管子,胸口輕微的起伏着。
他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呼吸也十分的微弱,瘦的可以看到病號服下面清晰的肋骨,彷彿隨時都會斷氣一樣。
他牀下的地面上,一個黑色的泥盆裡正燃燒着一團火焰,火盆底下是一堆厚厚的紙錢,火焰中不斷地的又灰色的紙灰向上飄去,又緩緩的落下,散發出刺鼻的味道,充斥着整個病房。
本該潔白無塵的病房牆壁已經被薰得漆黑,而男人的牀頭上還放着幾根白色的蠟燭,還有一個青煙繚繞的小小香爐,正在冒着幾縷白眼。搞得這地方非但不像個病房,反而像個什麼香堂之類的地方。
一箇中年婦女趴在病牀旁邊,不斷地在那男人耳邊唸叨着什麼,時不時的還擦幾下眼淚。
兩個穿着護士服的女孩子靠在門邊竊竊私語,偶爾對着牀上的男人和他身邊的女人指指點點,臉上盡是鄙夷和不屑。
可當那火盆裡的紙錢燃盡,那中年女人站起身之後,那兩個小護士的臉上立刻堆上了笑意,在那女人回過頭看她們的時候殷勤的迎了上去,小聲的安慰着那女人“不要傷心,保護身體”之類的話語。
那女人被兩個年輕的女孩扶着向病房門口走去,在即將出門的之前,她又回過頭去,看了一眼病牀上的男人。
也許是巧合吧,就在那女人回頭的一瞬間,那牀上的男人猛地咳嗽了兩聲。
那個哭的眼睛都腫了的中年女人先是楞了一下,緊接着轉頭推過了那女孩兒一把,大聲的衝着身邊的女孩兒喊道:“快去找醫生,他醒了!”
牀上的男人在他這句話說完之後,忽然劇烈的咳嗽了一陣子,最後終於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那女人這時已經重新趴到了病牀邊緣,急切的抓着那男人的手,一邊哭一邊說道:“兒子,你醒了,媽媽在這啊,你看媽媽一樣啊……”
“媽媽……”那男人艱難的動了動嘴脣,含糊不清的吐出了這兩個字。
那女人聽到這話眼淚立刻就“噼裡啪啦”的掉落在男人的手臂上,她顫抖着嘴脣,不停地重複着那句話:“媽媽在這,媽媽在這……別怕了哦。”
剛剛出門找醫生的女孩兒纔剛剛把一聲叫到門口。
那男人僵硬的轉了一下脖子,對着牀邊的女人眨了眨眼睛。
“是媽媽啊!”那女人哭着對着牀上的男人說道:“寶貝兒你終於醒了啊,你睜開眼看一眼媽媽啊,媽媽等你好久了啊!
那男人看着頭頂雪白的天花板,忽然有些煩躁。
眼前一片漆黑,只能聽到他媽媽的哭喊聲,卻什麼也看不到。
與此同時他的聽覺不知道爲什麼忽然極度的敏感起來,幾乎連身邊的人髮絲落在牀上的聲音都能聽見。,
“媽媽……”那男人又說說了一句話:“你說我是不是……瞎了?”
那女人聽了這話,也顧不上身邊還有醫生和護理了,她一把推開了正在聽着男人心跳的醫生,直接趴在男人胸口上,開始嚎叫着哭了起來。
那男人本來剛醒,身體就脆弱,這會被那女人一壓,直接承受不住重量,兩眼一翻,再一次暈了過去。
煙霧瀰漫的病房裡,幾個人都急的團團轉,時不時的去問醫生什麼問題。
火盆裡還有零星的幾點火星,牀頭的香爐冒出來的煙還在緩緩的上升着。
醫生板着臉初步的檢查了一下男人的健康狀態,回頭對那女人說道:“應該確實是醒了,只是剛剛氣沒喘好,受了點小小的刺激,才又昏過去了的。”
“那他的眼睛呢,眼睛怎麼了?”那女人繼續追問着”怎麼好端端的眼睛就看不見了呢?”
“我也不知道,這個要等明天的全面檢查才能看出問題。”那醫生冷靜的說道。
說完之後,那醫生就拿着聽診器轉身走出了病房,只留下一個歇斯底里的女人趴在牀邊嚎叫。
那男人再一次睜開眼睛東張西望的時候,所有人都鬆了一口。
“怎麼樣,現在能看到了嗎?”那女人急切的湊到她眼前,問道。
“還是黑的,什麼也看不到”
那男人面無表情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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