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飄飄悠悠轉了好久的白色紙錢終於落到了地上,它們落地的一瞬間就迅速的被猛烈的雨水迅砸進淤泥裡,和泥土融爲一體,完全看不出它原來的樣子了。
接連不斷的落雷降到這片墳地裡,將這一小片空間晃得一片光明。
凸起的墳包在閃電的映照下晃出長長的影子,彷彿張牙舞爪四處流竄的鬼魅,爲這淒涼的氛圍平添了幾分猙獰。
雨幕越發的密集了,天空中灰暗的雷雲聚到一起,又在閃電的映照下顯出了些不同尋常的紅光。
狂風呼號着將樹木都帶的七倒八歪,有些脆弱的樹幹乾脆就直接被風摧殘的斷成兩截,還有更脆弱的的甚至被連根拔起,跟着狂風在天上飄了一陣子纔有機會悽悽慘慘的落地。
看着簡直就像世界末日一般。
樹下的女孩兒皺着眉頭縮成一團,嘴巴不斷地開和着,無聲的喃喃自語着什麼。
她臉上的表情看着十分糾結,就像夢到了什麼讓她痛苦的事情一般。她的睫毛輕輕的顫了幾下,眼角一行淚水悄然的劃過。
墳地裡的女子依舊站在原地,看向樹冠的目光中充滿了怒火。
她張着嘴,似乎是在大聲的嘶吼着什麼,說道激動之時還會擡手衝着那邊指指點點幾下。
然而接連不斷的雷聲轟鳴和密集的雨聲將她的聲音徹底的掩蓋住了,她的聲音根本沒能傳到墳地的另一邊。
當然也可能是因爲她根本就沒有發出聲音。
倒是那講故事的男聲,儘管音量不高,卻一直保持着穩定。不論雨聲多大雷聲多響,那人依舊不鹹不淡的講着他的故事。
而且他講故事的聲音始終都能穿透層層雨幕,傳到該聽到的人耳朵裡。
“你讓我不講了我就不講了啊……我幹嘛要那麼聽你的話。”
那男聲帶着笑意調侃一般的說了一句話,然後又接着將之前的故事講下去。
“將軍帶了幾個人,按照軍師說的話,挑了個豔陽高照的大白天,去城外的墳地裡刨了小姐的墳。
他們挖到一半的時候。就隱約聽到了下面有什麼聲音一直在響,把幾個人都嚇得大熱天出了一身冷汗。
那聲音聽着就像底下有什麼東西在敲棺材板一樣,一下一下的,還挺有節奏。
幾個小兵要不是迫於上司的壓力。估計那時候就直接扔了鏟子跑路了。但是最後他們鬧了一陣子,還是繼續挖下去了。
儘管如此,最後等那棺材露出來的時候,幾個幹活的卻誰也不敢去開那棺材蓋。他們推推搡搡了一陣子,乾脆一鬨而散。任由那將軍是罵是哄都沒用,他們始終站得遠遠的,死活都不敢在靠近那棺材了。
這也不怪他們害怕,那棺材下地了好幾年,還跟新的一樣,連油漆味都沒散乾淨。
而棺材裡面,確實有個什麼東西一直在敲着棺材板。那聲音還越來越響,到這最後甚至力道大的棺材蓋都跟着那聲音一起一顫一顫的,震得兩邊的泥土直往下掉,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裡面有個不得了的東西。
將軍罵了幾句。始終沒人敢上,也只好硬着頭皮,拉着坑他的軍師一起去開了棺材蓋。
他們本以爲那棺材打開了,可能是看見個腐爛腥臭的屍體,或者是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在裡面躺着。哪怕是死人,好歹也是個能看的人樣,還在人類的想象範圍之內。
結果那棺材蓋剛打開一條縫兒,就有一個長着毛的不知道什麼玩意從使勁撞了一下,直接從裡面把棺材蓋掀翻,一溜煙的竄了出來。
那玩意力氣挺大的。掀棺材蓋的那一下直接把開棺材的兩個人撞開了。緊接着它就趁着那兩人還驚嚇不已沒回過神來的時候,一轉身就四肢着地的跑沒影子了。
雖然就是短短的瞥了一眼,倒也足夠那羣人看清楚那玩意長的什麼樣子了。
那是個比剛出生的貓仔大不了多少的東西,大大的腦袋。細細小小的四肢,還有一小截尾巴。渾身生着長長的綠毛,皺巴巴的,五官擠在一起,眼睛佔了半張臉,黑乎乎的沒有眼白。看人一眼能把人嚇的一個月睡不好覺……”
那男聲停頓了一下,然後輕聲的笑了笑。
“哎……那玩意簡直醜的沒法看,要是誰家生了個這麼醜的孩子,估計當媽的要直接掐死都不解氣。
哦,說回正題……那幾個刨墳的人眼睜睜的看着那怪物竄了幾下,就沒影子了,都嚇得不輕,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幸好那棺材裡還有別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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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怪物跑了以後,還留下個挺漂亮的女人。她就那麼躺在棺材裡,除了臉色白了點,跟活人也沒什麼差別,甚至連皮膚摸起來都挺有彈性的。
還穿着一身挺好看的花衣服,首飾零零碎碎的帶了一大堆,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嬌嬌女。
這幾個人研究了一陣子,決定先不管那跑出去的怪物,直接把這棺材擡回去,看看這女人晚上會不會詐屍。
他們那時候怕是還不知道,就是這個決定救了他們一命。
若是那天他們不把那棺材擡回去,那他們就要和這城裡其他的人一樣,死的不明不白,連個全屍都沒有了。
那軍師也是個膽子不小的人,他把棺材擡回去之後,心血來潮的把那女屍翻出來看了一通。
這一看倒還真看出點門道來。
你說,那軍師平時也是個混世魔王一般的人物,學術不精,腦子一會好使一會糊塗的,怎麼那天一眼就能看出來那女屍不是淹死的,而是死於非命呢?
想來這事也是挺邪乎的,大概就是冥冥之中自由天定吧。
那小姐生前死得冤,死後也始終沒人發現這事。直到幾年之後,被這麼個八百杆子打不着的人幫她沉冤昭雪了。
說是沉冤昭雪估計也算不上,只能算是說出真相而已,畢竟認識她的活人也已經都死光了。
那小姐死的怨,死後後一縷芳魂也沒全下地府,而是留着一魂一魄在自己屍體邊轉悠着。那一魂一魄按理說也不能成氣候。只不過當時借了別的東西的精氣,然後進化……啊用現在的話說應該叫變異了。
它變異了之後,其實與那小姐關係已經不大了,只不過它自己也不清楚這件事。還總以爲自己是那小姐,模模糊糊的記着要報仇,卻連仇人是誰都不知道。
總之她就是那麼不人不鬼,半妖半仙的飄着。
在這之前,她每天都迷迷糊糊的。既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除了在棺材裡看着自己那張臉,感春傷秋一下,也沒什麼事情可做。
可是軍師一句‘她是死於非命’,竟一下子將這混混沌沌的一縷殘魂點醒了。
但是在這之後,她也算不上太聰明,就跟個幾歲小孩一樣,總之多少是懂了點事情。
那會兒她腦子比較簡單,除了知道了自己是誰。也就知道軍師幫她說出了真相,是個好人而已。
她甚至沒法把自己和那死去的小姐分清楚,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但卻知道自己要報答那軍師。
於是那天晚上,那綠毛怪物再一次帶着一羣牛鬼蛇神來到軍營鬧事的時候,那小姐的屍體竟自己從棺材裡站起來了。
還是當着一大羣人面。
它這一下還把身邊的人嚇了一跳。人們都以爲着小姐詐屍以後怕是要跟着那怪物一起大殺四方了,誰知道他們雞飛狗跳了一陣子之後,竟然看見了那女屍和怪物打起來了!
那女屍力氣不小,擡手隨便一拍就能把半米厚的石頭拍碎,而那綠毛怪物則勝在個子小速度快。
啊對那,那小怪物打起架來還會叫喚。聽着跟小孩子哭似的,聲音又尖又細,撕心裂肺的,聽着就滲人。
它們倆糾纏了半宿。最後在太陽出來之前,那女殭屍一巴掌把那小怪物拍在牆上,砸成了肉泥。
然後那女殭屍就趁着還沒人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在天亮前扛着自己的棺材跑了。
它也是很久以後才漸漸弄明白了自己的身世。
當年她肚子裡的孩子不是個凡物,而是本地山神想體驗一下做人的感覺,便要出來投胎轉世。
可她她半路死了。那山神也自然就出不了世。
可好歹它也是個人物,自然不能就這麼跟着小姐落水就淹死了。所以實際上那小姐下葬的時候肚子裡的玩意還是活着的。
那東西生下來本來應該是個神童之類的玩意,不過既然當媽的都被埋了,那他自然也好過不了。
地底陰氣太重,它半死不活的吊了一陣子,終於成了一個怪物,連帶着影響了墳地裡新死的屍體都跟着它一起變成了怪物。
這場災禍歸根究底,原因還是出在那小廝身上。”
那男人說道這裡又笑了一下。
“什麼,這事你還不知道?”
樹冠中閃過了一點兒火光,很快,一縷煙從層層疊疊的樹葉中冒了出來,然後迅速的被狂風吹散,不見蹤跡。
落雷密集的跟雨幕幾乎沒什麼兩樣,偌大的一個墳地已經變成了一片明晃晃的白色,而站在墳地中心的女子身影,在強光的閃爍之下幾乎已經完全看不清了。
“原來你真的不知道這事啊!”
那講故事的男人頗爲感慨的嘆了口氣,才慢悠悠的接着說下去:
“那小廝的奶奶一輩子拜山神,那山神既然受了香火,自然要乾點事回報人家的。
而鬼迷心竅了的小姐就是山神給老太太的回報。
按命數來講,那男人本來應該一生窮困潦倒,膝下無子,死時連個草蓆都是破的。
被山神一插手,硬是給改成了大富大貴妻妾成羣的命數。
若是沒有出後來的變故,那小廝本應該娶了小姐,待小姐父母百年後,繼承了他們的家產,從此子孫繞膝,享盡天倫之樂纔對。
等到那山神再投胎到他家,在塵世間滾上那麼一遭,他還能平白得個位極人臣的好兒子。
基本上好事都被他佔盡了,簡直就是個人生贏家。
可這事卻沒那麼容易。你想想,凡人改個命數都要九死一生,還不一定成功,他也不過就是個山神,哪有那麼大本事?
當然了,改命數這事確實不算難,難就難在這事要悄悄地來,不能讓別人知道。只要被人知道了,那麻煩也就跟着來了。
那山神也不知道清不清楚這件事,還是說單純的藝高人膽大。反正他做這事的時候大張旗鼓的,一點也不隱蔽。
這事就引來了一個降妖除魔匡扶正義的道士……啊不是我,也跟我沒關係,我可從來不做那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
道士也是個有本事的人,竟與那山神鬥了個旗鼓相當,最後兩敗俱傷。
就在這個檔口,小姐又出事了。山神太過虛弱,沒能救下自己未來的母親,只能跟着她一起被葬在棺材裡嘍。”
一波密集的落雷漸漸的停歇了下來,墳地裡再一次恢復了黑暗。
茫茫大雨中,一個女子正跪在一個墳包旁邊,一隻手扶着身邊殘破的墓碑,微微的低着頭。
她身上原本華麗的緞子衣服現在已經徹底的看不出原樣了,大塊大塊焦黑的痕跡留在那衣服上,有些地方破損的比較嚴重,還隱隱露出了衣服下面女子潔白的皮膚。
“我說,你真的不吃了它嗎?”那男人疑惑的問道:“按理說像你這樣的東西,應該早就沒有了七情六慾纔對,可你卻……做事一直這麼莫名其妙的,還挺有意思的。”
那女子低着頭,看着自己被雷劈的焦黑的右手,眼睛眨了眨。
“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問問……好不容易看到了個挺有意思的東西,結果就這麼要死了,我現在倒是覺得有點可惜了。”
天空中的雷雲再一次醞釀的差不多了,一道閃電的落下,爲第二波落雷拉開了序幕。
“我沒覺得你哪不好,只是……我也說不清楚,不過你既然決定了那就這麼辦吧,我就在這等着給你收屍好了。”
那男人說完這話,也不再繼續講故事了,只是安靜的躲在樹冠裡,也不知道在幹嗎。
一縷縷的白煙從樹冠中冒出來,又在剛剛觸及外面的狂風之後,又迅速的消散。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墳地中的女子擡起了頭,疑惑的看了那話音傳來的方向。
那人輕飄飄的說道:“後來那將軍帶兵路過一條河,河上有一夥強盜攔路。那夥強盜的老大之前還是個水賊,跟那將軍有舊仇。
他們倆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將軍揮揮手,一羣人就上去順手把那夥強盜剿滅了。
強盜老大仗着自己水性好,跳進河裡想逃跑。
趕巧水底下有條水蛇,沒等它游出多遠,講那強盜頭子的腿就咬了一口,結果那強盜頭子就這麼淹死了。”
樹下的昏睡着的女孩又發出了幾聲模糊不清的鼻音,然後鬆開了緊皺的眉頭。她臉上痛苦的表情漸漸的消失了,嘴角也再一次浮現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除了眼角的淚痕之外,再也沒有什麼能夠證明她曾經做過一場撕心裂肺的噩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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