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佈道者,宣講中似乎有種莫名的感染力,周圍信衆已經激動得不能自持,有的痛哭懺悔,有的伏地祈求真神諒解。
納爾卡看着這一切,不知爲何身上微微顫慄了一下,隨即徹底清醒過來。
神術?還是魅惑?都不像,那是什麼?納爾卡分辨了一下,仍弄不明白,不由滿懷疑惑。
“可人能否得救只在於神的揀選。主所應許的是要赦免與接納我們作爲他的兒女,因爲我們相信他的應許。只借着神的恩典我們才得救,而不是藉着我們所做的一切。”狂熱的氣氛中,突然有另一個聲音響起。
說話的也是位年輕的教士,一身樸素的修道士長袍,相貌寧和,此刻面對衆人微微有些不自在,但仍穩穩立着。
又是虛無縹緲的神學爭論。納爾卡實在沒興趣,倒是佩服這教士面對一批狂熱者的勇氣,打量了一下就走開了。
他正在街市上溜達的時候,有個少年鬼鬼祟祟靠近了。這舉動看着有些熟悉,納爾卡哪能不知道他想幹什麼,微微側身就錯開了,繼續走自己的。
他走出一段距離,回頭看去,少年愣了片刻,又靠近了一位年輕修士。
那修士不知在想什麼,根本沒注意到少年鬼鬼祟祟的手。
不知爲何,納爾卡對這穿着簡樸的修士倒是有些好感,皺了皺眉,截住了得手後想要逃開的少年。
“交出來。”他冷冷對少年道。
“什麼?你想幹什麼……”少年剛嚷嚷,就立即被無形的力量壓制,嗓音一下子停住了。
納爾卡不理他,順手就取回了錢袋,走到修士身邊,“還給你。”
修士回過神來,有些意外地接過,看着他突然道:“我見過你。”
當然見過了。納爾卡心中嘀咕一下,剛要離開,就聽他道:“你是來自……雲夢領?”
納爾卡一下子停住了,轉身打量他。修士話一出口,也知道不對,有些不好意思笑起來:“我想起來了,我們的確見過,我還領着你去過伯爾尼呢。”
伯爾尼。納爾卡聽到這個詞,心中不知泛起什麼滋味,旋即又轉爲一片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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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那邊呆不下去了,就往這邊走走看。”修士科文說着,又嘆了口氣,“佛羅倫薩聖馬可修道院院長的薩福羅拉聲名遠播,可這次聽了,他的佈道未免太過極端,也有很多謬誤……”
納爾卡心道,對這些我纔不感興趣,但也隨便點了點頭。
他們正立在某個僻靜之處,看着遠處的熊熊火焰。
這處火光相當明亮,薩福羅拉布道後點起這篝火後,說這是“燒燬虛榮與罪惡”的火焰,要求他的追隨者們將珠寶、繪畫還有華麗的衣裳都投入大火之中。結果,當真有不少追隨者回家取來這些“罪惡之物”投入火中。
這樣有道德潔癖和苦行傾向的人若是當了教皇或掌了大權,只怕更是災難。納爾卡禁不住這麼想。
“對了,真神當然無所不能。真神的全能,意味着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任何事情。”科文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頭說道。
“哦。”納爾卡想起往事,但也實在沒興趣跟他辯論。
“但是,真神的心意人是無法明白的,人不會也不能質問真神能做什麼。就像人不能質問神爲什麼施恩予人,也不能問爲何神會棄絕某些人一樣。”科文接着說道。
納爾卡聽得有些意興索然。多久之前的嘴仗了,這教士還是這麼執着,非要說服別人,只怕將來掌了權也一個德行。他心不在焉的打量四周,突然道:“有人找麻煩來了,你是等待真神的恩慈和救贖,還是趕緊自救?”
來人是幾名氣勢洶洶的大漢,一看就來意不善。
科文吃了一驚:“他們敢對真神的僕人無禮?”
納爾卡不由笑了:“這是真神的考驗吧,他的心意我們哪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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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提大人,你這一路都悶悶不樂,是我們……有什麼不妥當之處嗎?”中年隨從看了美少年一眼,恭恭敬敬地問道。
少年安提一頭金色的捲髮,容顏眉目當真是俊美無瑕,聞言擡頭看了隨從一眼,溫言道:“喬伊大人說哪裡話,我只是有些煩心的事……你也知道,近來我總是睡不安穩,老是做些奇怪的夢,很讓我困擾。”
他接着嘆口氣,“我本以爲出來散散心會好一些,卻沒想到這噩夢卻似乎更真實了……”
喬伊不說話了。這世上最可怕的事不外乎噩夢成真,可一行人到了威尼斯,聽說薩福羅拉在此講學忙去拜訪,對方卻只是掃視了一眼就說安提身上有神啓的跡象。
神啓證明神恩,是芸芸衆生裡萬中無一的榮耀,可神啓的卻是安提所說的噩夢,這就讓人頭疼了。
“什麼樣的噩夢?”喬伊小心翼翼問道,“如果關涉到大人的未來,我等就算拼死也會護得大人周全……就算我等無用,讓克拉索大人來當護衛也不過陛下一句話而已……”
安提看他一眼,又轉過臉去:“不是關涉到我,是關涉到……陛下……”
“陛下?陛下年富力強,又受萬民愛戴,統治穩如泰山,怎會有事?”喬伊楞了一下,立即這麼回答。
安提不說話了,望着遠方出神。
喬伊也知道自己的勸慰毫無作用,當下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一行人回去時,正看到總督府前一位身材高大的老人送走一行賓客。
老人的頭髮鬍子都白了,但仍矍鑠精神,用綠色的玻璃鏡片遮住了雙目,但很多人看到這標誌性的眼鏡都知道,他是位盲人,是威尼斯總督恩瑞克。
身爲共和制城邦的總督,恩瑞克在高齡之年由這裡的自由民和大議會選舉當選爲總督,執政以來卓有成效。不過,喬伊更好奇來賓的身份,居然能讓恩瑞克如此重視,親自相送。他有心打聽,但也不好逾越賓客本分,不經意的問了幾句,結果總督府的僕役嘴倒真嚴,也有可能真的不知道,什麼也沒打聽到,只聽說這夥人來自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