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爾卡在長春真人處一停留就是數日,雙方言語不通,慢慢摸索着溝通一二。
這長春真人也是遠道來此,座下還有真常、道堅、志平等能幹弟子,他們雖然不太明白師尊何以如此看重這個色目人,但也與納爾卡相處甚得。
納爾卡雖則不便常去打擾長春真人,但向其衆弟子請教頗爲頻繁,語言進步很是明顯。
“你可知道,在這遠方有處古戰場,昔年安西都護高仙芝就是在此戰敗,三萬將士幾乎全軍覆沒。”真常指着遠方道,“這高仙芝,本是大將之才,卻生性兇厲貪婪,攻佔血洗一國城池,擄走男丁,殺其老弱,又掠取金寶財物,並俘虜其國王獻於天子闕下斬首。種種行爲使當地民怨沸騰,以至於在怛邏斯一戰敗北。自此,趙國威令不再行於西域。數百年來,中原雖有王朝更替,但再無此西域之地可堪爲屏障。”
“師弟所言過也。”志平開口了,“黑衣穆罕國當時已擴張過來,威脅到了趙國的西部邊陲。在此情況下,高仙芝率軍長途奔襲,一舉堪平小勃律,震懾壓服了周邊七十二國,之後又一路北上,直接與黑衣穆罕國大軍交鋒,雖然敗北,但也止住了黑衣穆罕國的東進勢頭,使西部邊疆近百年安穩無事,縱使在安史之亂期間也是如此,不可謂之無功。”
經過這些日子的薰陶,納爾卡大體明白了他們所說的話語,又聽志平道:“我還聽說,造紙術和指南針也於此戰後在這片區域流傳,可爲大用。也不知是真是假。”
造紙術,納爾卡倒是聽說過,與正在天瀾、蘇斯其等帝國風行的印刷術可謂相得益彰。
他不及開口,真常接着說道:“這高仙芝後來回朝中舉兵力抗安史之亂的叛軍,卻遭監軍宦官陷害,旋即就被處死。雖然其情可憫,但畢竟昔日所作所爲過於兇殘,有傷天和,有此結局也不爲怪。”
納爾卡沉默了一下,才慢慢道:“這高仙芝不過屠一城之地,就有這樣的報應。那有人滅國數十,屠城百千,又會怎麼樣?”
真常眉頭擰起,緩緩道:“這元聖武王武功蓋世,華夷率服,率領大軍一路攻佔殺伐,當真殺人億萬,只怕這千年來都無以過之。如此生靈塗炭……家師來此前有詩曰,‘十年兵火萬民愁,千萬中無一二留。不辭嶺北三千里,仍念山東二百州。’”
他淡淡笑道:“家師素有神仙之名,那北周王朝、趙國皇帝都曾慕名延請,但家師認爲一則有不仁之惡,一則有失政之罪,都推辭未曾前往。目前家師已過古稀之年,還願意西遊去見元聖武王,不過就是想盡力勸他敬天愛民,使四百州半獲安生而已。成與不成,只在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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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夥子,你倒是越來越像……我們漢人了。”長春真人含笑道。
納爾卡摸摸臉,正不明所以,就聽長春真人接着說道:“前人有言,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又有人言,同日不同天。你可知其奧妙?”
不等納爾卡開口,他就指向天空,“所謂日復一日月復一月,無論在大地的哪個角落,擡頭都是這亙古就有的日月。只不過,這大地,厚德載物,又廣袤無邊,立在這大地的四極八荒上,頭頂的星空卻各不相同。”
納爾卡從未想過這一問題,只覺深有意蘊。
他神思飄蕩間,又有星光垂落。
就見長春真人點點頭,“是了,吾師有詩言,‘此際高穹,選降星郎’。你接引此天星力,自也會因應改變。”
原來如此。納爾卡似乎有些明瞭,但仍懵懂,卻不知該說什麼。
他出了穹廬,就又去看道堅。
道堅是長春真人隨行弟子之一,比他年長,倒是與他相談甚歡,可此刻不知爲何纏綿病榻。
據道堅介紹,在東土世界,修爲級別也各有區分。如他自己,就卡在了觀徹之境,許久以來不得寸進。
這個境界,可能相當於智者瑪修所言的六級或七級吧,納爾卡也無法確定。
智者瑪修遊歷雖廣,但畢竟也沒到過東土世界,也無法親身體會頗不一樣的天地元氣分佈和流動。
身後納爾卡走過來的世界,是鬥氣與魔法的天下;前方的東土世界,按照道堅的說法,則是武功和道行盛行。
而這裡呢,倒像是兩方力量規則不同的世界衝突交流的過渡地帶。
常人到了遠方,有水土不服的說法;像他像道堅乃至像長春真人這等修爲有成的人,大概就要慢慢適應不同的力量規則吧。
道堅這些日子身體頗有些不適。據他自己說,這些日子總覺得路途上有些疲倦,只怕這是“長往之兆”。
納爾卡大體上聽明白了,不由也有些難受。
人有生老病死,但修爲了到道堅這般地步,卻仍脫不了病痛的折磨。
而對於修爲有成的人來說,大多能感知到自己身體的極限。像道堅這麼說,幾乎就是在承認自己已病入膏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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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的西方。
“轟隆”巨響聲中,峭壁上聳立的城堡城牆出現了一個大口子,躲在城牆後面的人血肉橫飛,一陣驚呼。
這裡地處深山,山巒峭壁連綿不絕,一座座城堡巍然聳立,統治着一大片廣袤地區。
可如今,野蠻人征戰到了此地,誓要踏平這重重堡壘。山下峽谷間的人影密密麻麻,也不知已經開來了多少大軍。
“殺光他們,一個不留!”一野蠻人將領高踞馬上,用力一揮手,下令道。
“殺!”數不清的野蠻人口銜鋼刀,沿着峭壁向上攀爬而去。
“殺!”呼喊着不同的語言,許多青年武士在城牆後張弓搭箭,射向那蜂擁而來的野蠻人。
“這些日子他們已經連續攻破好多座堡壘。之前我還一直納悶,現在看來,他們有那種奇詭的武器,又有這麼些悍不畏死的武士……”城堡中,一中年男子俯瞰着山下慨嘆。
雖然有些遠,但城堡中的人都能看到,野蠻人費盡千辛萬苦,竟然將一根根巨大的粗管運到了峭壁上架起。正是那大炮,還有拋石機,幾次轟擊就毀掉了他們經營上百年的高牆厚壁。
這裡道路險峻陡峭,但城堡在大炮和拋石機的轟擊下逐漸失去城牆保護,終有一天只能靠麾下武士近身格鬥。不用想也知道,一座城堡中至多不過數千武士,沒了城牆是不可能阻擋得了十數萬大軍的。
“向教主大人求救吧?”有人提議。
“沒用的。野蠻人早已封鎖了此處,而且,”中年男子淡淡道,“教主早有嚴令,務必死守到底。”
他回望遠山一眼,又嘆口氣:“鷹巢雖險,但也容不下太多人。”
“爲今之計,只有死守下去,血戰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