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爾特自高天墜落這一刻,那些巔峰強者都有所覺,看向天空默默不語。
莫種惡因,莫遺惡果。
知之不易,行之更難。
那高高在上的蒼天,那高蹈凌虛的神明,是否正長久地注視着這一切,嘲笑世人所有的蠅營狗苟、輕世肆志、較德焯勤,到頭來都不過如夢一場?
這一年,聖域強者博爾特直面天劫,就此隕落。
雖然隕落,但其留下的話語“莫種惡因,莫遺惡果”卻長久在世間迴盪。
納爾卡行走在路上,遠處的光輝之城已清晰可見。
在那不斷迴盪的呼喊聲中,那瀰漫的聖光似乎越發純淨、明亮,納爾卡身上鬥氣流轉也驟然加速,越來越快。
那莫名鎖住的記憶陡然翻上心頭。
是的,那個月圓之夜,青山之巔,納爾卡一眼就看到了一位青袍法師。
似乎無比熟悉,卻又如此陌生。
青袍法師只是打量了納爾卡一眼,又轉過身去,面向空天,高舉雙手,似在祈禱又似在呼喊。
那呼喊聲不斷迴盪盤旋,似乎充斥了整個天地,可又似乎什麼也沒驚動。
到了這一刻,納爾卡才真正辨明,那呼喊的分明是“神明不朽,災難不已!”
似乎只有短短片刻,又似乎經歷了無數歲月,納爾卡清醒時,山頂上青袍法師的身影已消逝無蹤,就連困擾已久的眩暈、曾經不斷迴盪的呼喊也似乎從來沒有存在過似的,天地間空空蕩蕩,一片清明。
清風拂過,枝葉搖曳。
遠方,平疇歷歷,山河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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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爾卡的意識倏然返回現實。
此刻,乾坤朗朗;眼前,名城迢遞。
他突然意識到,那遙遠之處的驚天動地之事已經塵埃落定。
但在他的識海里,“神明不朽,災難不已”,“莫種惡因,莫遺惡果”,兩個聲音久久交織迴盪着,咄嗟叱吒,依舊沸天震地。
納爾卡心中一沉,源自靈魂深處的敵意、恐懼等情緒無窮無盡,幾乎要將他完全淹沒,而瀰漫在聖光中的威壓侵蝕也驟然無比強大,似乎想完全佔據他的身體,將那一切敵對情緒徹底驅逐。
納爾卡能感到,自己正試圖膨脹起來,要臨難無懾,頂天立地,但那龐大的壓力則死死壓制着自己,如山如嶽。
內外交困中,似乎自己的骨骼經脈都不勝負荷,正噼啪作響,下一刻就要碎裂開來。
但他繼續穩穩走着,一步一步,任憑那染神刻骨的動力與壓力沸騰傾瀉,腳下沒有絲毫停頓。
在他身體裡,澎湃的鬥氣能量毫不停歇,不斷擴張收縮着,繼續一絲一縷滲入肌膚骨骼深處。
不知過了多久,納爾卡腦中轟然一聲,整個人驟然輕鬆起來。
那靈魂深處的聲音依舊存在,聖光中的威壓也仍瀰漫,只是都變得淡淡的,幾至於無。鬥氣能量的流動也緩慢無比,一點點洗刷周身,從肌膚到經脈再到骨骼,緩慢而堅定。
他繼續舉步,那腳踏實地的感覺是如此清晰,清風拂過,一身清爽。
身邊的科文側過頭看着他,突然道:“剛纔我還真擔心你承受不了聖光,幸好已經沒事了。”
見納爾卡沒有迴應,他接着道:“每年都有個別人,對主並不虔誠,卻也想到光輝之城見識一下,結果半路上就承受不了聖光的威能,只能知難而退,能堅持到入城朝覲的可謂鳳毛麟角。”
是嗎?納爾卡轉過臉看他。
“你也知道,聖教創立千餘載,篳路藍縷,在大陸上傳播真神的榮光,不僅要面對那些僞神巫師的明攻暗算,內部也爆發過不少爭論,最重要的一次就發生在希律教宗在位期間。”
那一次,威克里夫多位主教聯袂出走到千里之外,從此在蘇斯其帝國紮下根來,雖然明面上仍尊奉位於伯爾尼的教廷,但頗是若即若離。如今更是綻出許多流派分支來,像帝國皇帝喬治頗爲感興趣的“因信稱義”之道,大概也唯有在伯爾尼鞭長莫及的蘇斯其才能流傳。
“教廷內部都會有如此激烈的爭論,何況億兆黎民。我知道,在你們這些真正的強者心中,縱然真神的威能無遠弗界,但你們也只是心存敬畏而不會全心侍奉,你們更相信自身的力量,自身的意志。”科文緩緩道。
我哪算什麼真正的強者,納爾卡想,卻沒有打斷對方的話語。
“我曾聽人說過:‘自己’這個東西是看不見的,撞上一些別的什麼,反彈回來,纔會瞭解‘自己’;所以,跟很強的存在、水準很高的存在相碰撞,然後才知道‘自己’是什麼,這纔是自我。”科文繼續說道。
“這個過程,就是成長,當然也有可能是隕落。而許多強者在成長過程中都一步步確立了自我,有自己的懷疑,自己的堅持,和不容更改的自我意識,”科文接着語調平靜道,“在你們這些真正的強者眼裡,每一任教宗都是凡人之軀,在教廷內部不斷晉升,終於登上教宗之位,怎會一夕之間就脫胎換骨、擁有神性?對真神他們尚且是畏多於敬,又怎會真心敬奉教宗?”
“爲何不能擁有神性、脫胎換骨?”納爾卡問道。在他想來,教宗既爲真神在世間的代言人,得到真神賜予神性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不過,他立即想到,若擁有神性自會不朽,可歷任教宗卻從未有過長生不死的。
那邊,科文皺起眉頭,許久才緩緩道:“主的威能浩瀚淵深,縱然是微不足道的一點神性,也不是我們凡人之軀所能承受的。”
“這麼說來,縱然真神無所不能,也不能改變這一點了?”納爾卡忍不住問道。
科文愣了一下,陷入深思。
此刻兩人已走近伯爾尼城,不時可見五體投地、三跪九叩的信徒。
和洛蘭相比,伯爾尼其實很小,城牆也不高,但白色的城牆沐浴在陽光下,光輝耀目。
“由於主的恩典,即使到了晚上,這裡也依舊一片光明。”科文說。
但納爾卡總覺得,他已沒有了一開始的那種勁頭,似乎還在思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