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她倒在他懷裡,昏昏沉沉,似睡非睡。絮雪簌簌,凝滯在她宛若白玉的面上,微微顫抖,氣若游絲。朦朧之間,隱約知覺身子陷入了綿軟的被褥,耳邊不絕如縷的呼喊卻是如何亦喚不回她逐漸消逝的意識。蒼風襲地,皚白染天。千轉夢迴,幾度扶疏燁燁,幾許相思化蝶。

寒意徹骨,似要將她冰封,一瞬,熱浪滔天,似要將她熔化。反反覆覆,無奈只得任由冰火交加,肆意鯨吞蠶食。

“朕問你皇后如何!你爲何不說!說!”他如癲狂了一般,死死的抻着太醫的衣領,竟生生的將太醫舉了起來。

“微臣····微臣····皇后娘娘身孕已近二月·····娘娘前次風寒不曾醫治,如今···如今風寒加重起高熱,龍胎····龍胎···皇上恕臣死罪!”手上的力道驟然消散,那太醫重重的摔倒了地上,可憐他一把年紀,卻只能生生憋住。弘曆腦中炸鳴之聲震得他頭痛欲裂,趔趄的摔在身後的軟榻之上。瞳眸空洞,方纔的一切如臨夢境,他實在難以置信。景嫺再度有孕?再度失子?不是再不能生養麼?無力去想,恍若夢魘糾纏,他僵硬的側過頭,望着牀上冰涼蒼白,傷痕累累的女子。即便失盡血色,氣息奄奄,依舊眉若遠黛,鬢若刀裁,不着煙火,通身皆是難掩的風采。他何德何能,得她癡愛,怎奈他一紙空文傾覆半生韶華。

“皇上!皇上令妃娘娘要生了!皇上!”報喜的小太監拔高了嗓子,那聲兒銀鈴一般的清脆。

“滾!給朕與拖下去!!”心亂如麻,景嫺的孩子性命垂危,令妃,你憑什麼!他不知自己爲何會有如此想法,猛地起身。

“皇后母子若有異樣,爾等滿門抄斬!”此話一出,在場的太醫登時臉色煞白。哪顧得上什麼令妃,跪在地上便絞盡腦汁的寫起了藥方。

母體受損至此,孩子即便是保住了,只怕也是先天不足。太醫如數的告知了弘曆,其中的利害業已言明。怎料弘曆勃然大怒,盡一國之力,亦是要保住孩子。

屏風拓出他半跪於牀頭的身影,他將她的手執起,放在脣側,吻了又吻。一切因他而起,無奈這所有的罪孽卻偏偏加諸在了她的身上。劍眉下的眼,紅腫渾濁,痛,撕心裂肺。

“景嫺,景嫺····我們又有孩子了,你看看我····”纖細的手,愈發的熾熱。冰敷,藥丸,湯藥,能試的都試了,難道就真的無力迴天?

輕撫她的臉,虛弱憔悴至此,她真的再經不起絲毫的波瀾了。

軒窗寂寂,風月無語。

“高熱退了!娘娘高熱退了!”不知誰一聲驚呼,打破了這悲愴的氣氛。

牀邊的人先是一愣,那雙空洞的眼兒立時流光溢彩,揉搓這她的手“景嫺,景嫺!”脣角不自覺得劃出了一灣淺淺的弧度,眼淚卻悄然滴落。

伊人夢中倏覺指尖微涼,一滴濁淚洇進她的指縫,黛眉微微抽動,他一陣欣喜若狂,忙喚了太醫來爲她診脈。

“回皇上,娘娘此胎雖已保住。但母體受損,即便是生了下來,恐怕·····恐怕也是先天不足····”

“咳咳····”是氣若游絲的低喘,側目卻似用盡了力氣,極力將瞳孔匯聚,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向太醫。淚雨翩然翻墜,宮燈將皇城照的一如白晝,墨發如瀑,那張絕色的臉,白的悽楚。這一切都來得太快,匆匆而過,她伸手去接,卻爲時已晚。命運如此瞬息萬變,將她玩弄於股掌,跌的粉生碎骨,又偏生殘留一絲氣息,任她垂死掙扎,此後路途如何,由我不由天。

月華如水,寒影冷露。

他揮手讓一干人等全部退下,她猶如麻木了一般不聲不響,不言不語,唯有那淚痕愈發的清晰。他將她緩緩扶起“景嫺,你放心,朕定會查出是何人指使的太醫陷害於你。”他緊緊的抱着她,渾厚的聲音讓她心安。

“四郎……”這一聲,闊別了太久。再度喚起,情深依舊,素手攀上他的背。額頭抵上他的肩,傷悲肆意噴涌,宣泄,他輕輕的拍着她的背。哭出來便好了,哭出來,他也就放心了。

許久,泣聲漸歇。他環着她的腰枝,輕輕擦拭着她面上未乾的淚痕。捧起她臉“朕不會讓孩子有事,更不會讓你有事。”漆黑的瞳眸中是不容置疑的堅定。

又是淚,她靠進他的懷裡,久違的溫暖“我知道,我都知道……”她幽幽開口,聲音略帶哭腔,軟若春水,是吹不散的旖旎。他眼底笑意盈盈,情不自禁的抱緊了她,吻去她的淚痕。

“皇上!延喜宮來報!令妃娘娘誕下皇子!”太監見屋中默不作聲,也不敢再多說,便歸了原位。

“四郎,去……”不待她說完,他已摟着她躺下。她欲說什麼,他自是明瞭。不由分說的將下顎抵在她的頭上,大手探向她腹間摩擦。“四郎,去看看令妃吧。”她握住他的手,將眸光轉向一側。他將她禁錮在懷,眉見輕落一吻“朕,只要你。”任後宮金粉三千,一生一世一雙人,朕心如此至死不渝。